为夫之道 第12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古代言情

谢朝嗳了声,“正是呢!叫我做媒,可不是难为我么!”

弥生私下里忖了忖,昙生是老实头儿,这主意必定是二婶婶出的。她对这个蛮有兴趣,碍于自己还待字,不好正大光明给人家拉拢,单挨在谢朝边上做注解。谢朝说“我阿叔”,她就添上一句“现任北道大督台”。谢朝说“我堂妹”,她便笑嘻嘻附和“就是今日笄礼上的有司”。

慕容琤转过脸来望她,“你也知道?”

她噎了下,慌忙摇头,“我不知道,这不是听阿兄在说么!”小心翼翼的看他两眼,靦脸笑道,“其实我那个阿姊温婉可人,长得也漂亮,是很不错的适婚人选。不知夫子先前留意到她没有?穿着银红撒花半臂的,就站在西墙角。”

他不理会她,对谢朝道,“这份美意我心领了,只是现下还没有想要成婚。我行九,开枝散叶的大任不用我来挑。就算倒换到嫡系里头,也是顶安全的。前头有三个哥哥,几时要我担心?”他脸上一派云淡风轻,“圣人和皇后是知道我的,所以也不相逼。这样很好,一个人自在为王,要娶妻做什么?”

谢朝理论不了,只得道,“成家立业。成了家方好立业!”

立业?业是自然要立的,不过不太方便宣扬罢了。他半带玩笑,“做个教书先生,混个闲散王爷当当,于我来说足矣。”

谢朝却道,“什么不好,偏去教人读书做学问。大材小用了,怪可惜的。”

慕容琤背着手一哂,怎么可惜呢!朝中重臣都已经老迈,将来接手的必定都是太学里出去的。他也算桃李满天下,他日想要办成几桩事,定然易如反掌。

“我觉得夫子教书就很好。”弥生冷不防插了句话,“我生平最敬重有学问的人,满肚子才学,不去授人课业才是可惜!”

两个男人笑起来,“竟还说‘生平’?才活了多少年纪,倒敢说生平了?”

她忸怩的绞着裙上的纤髾,嗫嚅了句,“年纪虽小,得了道也能成精。”

谢朝笑不可遏,“什么精?人/精?你仔细些,叫母亲知道了骂你!”

弥生不敢抬眼,但夫子的嗓音是金石之声,在耳畔萦绕不散。她两颊发热,再呆下去也没脸,便纳了福道,“既然二兄来了,我就不在跟前现眼了。母亲先前叫我去呢,我也该打点行装备着明天上路,就先告退了。”

谢朝道,“明日就回邺城了么?”

慕容琤嗯了声,“不好再耽搁了。”

“既这么,那你去吧!”谢朝对她道,“你阿嫂也说有东西要给你,你回了院子,打发人过去知会一声。”

她哎地应了,这才提了裙角往后园里去。

成人是大喜事,收到的贺礼委实多。才迈进园子,就看见无数红绸包裹的礼盒堆积如山。眉寿和元香是她贴身的丫头,两个人对着满桌东西眉花眼笑。下等婢女不好进屋子,就趴在窗户和门框上看。看得兴起,连她进来都没人迎接。

也就前后脚,母亲和诸位嫂子一同过来了。嫂子们个个向她道喜,五兄谢冕家的娘子莞尔一笑,招手叫人呈了个檀香木的雕花盒来。盖儿打开一看,是对双衡比目玫瑰佩。她往前送了送,“你是嫡亲的妹妹,不像别个不贴心的。这是我当年陪嫁里压箱底的宝贝,今儿送给你,权当我和你哥哥的一点意思。”

弥生对所谓的宝贝没有多大研究,但她的话却听懂了。这是拿她和佛生比,想必佛生那时及笄是极冷清的吧!她愈发同情起佛生来,心不在焉的接过盒子,凑手就转给了元香。但人情总归要领的,含笑盈盈一福道,“怪不好意思的,叫阿嫂忍痛割爱。那我就收下了,多谢阿嫂!”

“谢什么!”谢冕娘子在她肩上拍了把,促狭道,“将来登了高枝莫忘娘家人,也就是了。”

都是聪明人,各自心照不宣。做媳妇的都这样,婆母对谁不满,为了表示和婆母贴心,同仇敌忾总没有错。弥生知道阿嫂们的心思,她在中间不方便说什么,少不得左右都应酬着。

沛夫人听说她明早就走,心里千万个舍不得。可也没法子,恩师说什么,学生除了领命没别的后路可退。她唯有切切叮嘱些日常的琐碎事体,更强调了一下她的终生大事,“倘或有了眉目不要闷声不吭的,写信回来告知爷娘,不要自己妄作主张。你尚年轻,好些事情看不透彻,还是和家里商议一下的好。”

她诺诺颔首,“儿记住了。夫子昨日说我住太学不大方便,要在王府里辟个园子给我,等我安顿好了就给母亲写家书。”

沛夫人有些为难,犹疑着,“住到王府里怕也不合规矩吧!”

谢集娘子眼珠儿骨碌碌一转,甩着帕子道,“孤身在邺城,下处设在外头岂不更糟?还是王府里好,自己的恩师有什么,和阿耶是一样的。”

沛夫人唯有一叹,“也罢,自己多长点心思,别吃眼前亏就是了。”

☆、第十四章 归计

阳夏距邺城上千里,虽然不算远,但车轮不及马蹄,坐辇总要消耗成倍的时间。

弥生歪在围子上,怀里的手炉渐冷,总觉得有风从榫头里挤进来。出门的时候母亲倒和农户人家一样,给她准备了好多东西随行。从里到外的衣裳鞋袜不算,还有年前存下的花生板栗。那布袋子吊在车辕上,遇到路上不平坦就嗑托嗑托的撞木栅,她想看会儿书也不得安宁。

车上毡子铺得再厚似乎仍旧抵挡不住寒意,她紧了紧乌云豹大氅,伏在隐囊上推门朝外看。风雪好几日,没有要转晴的迹象。穹隆顶上乌梢梢的,这会子雪不在下,只怕过不了多久又要变天。

本来说好了她要为夫子扶车的,还好夫子仁达,叫她登辇,自己骑马赶路。只是太冷,又没有太阳。杵在北风里,巨大的寒冷压将过来,几乎要把人压扁,洞穿。夫子来时就受了寒,咳嗽断断续续的还没好。如今灌着了冷风,愈发的咳喘难耐。她啧儿一叹,看他宽袍大袖恍若谪仙,终归是读书人。书生文质嘛!就算不可窥探,生起病来可不挑拣性情的。

她腾挪了下,探出身子喊,“夫子到车上来坐。”叫架辕的小子停了车,自己纵身跳下来,“夫子身上不好,还是到车上去,车上暖和些。”言罢笑了笑,“学生为夫子扶车。”

慕容琤低头看她,嘴上说得冠冕,人却瑟缩着。他活动了下握鞭的手,“天寒地冻的,你为我扶车?万一病了还要拖累我。罢了,孝心我领了,你回车里去。”

天地良心,她再不着调,和他说话向来是真心实意的。她唱喏,“夫子到了邺城还要授课,这么咳嗽法,要咳坏嗓子的。学生这是为三千太学生请命呢!请夫子保重身体。”

他缄默了下,半晌方跃下马背。她忙上前扶他,殷勤打起软帘送他上车。才要退身去牵马,他却反手拽住了她,“炉子里火灭了,我怕弄脏了衣裳,你来添煤。”

她突然觉得夫子是个好人,上去打打下手也比在外面挨冻强。横竖走上一里是一里,等打点好了再下车不迟。她欢快应了声,“嗳,这就来!”

慕容琤退回车内,嘴角隐隐有笑意流淌出来。她对他是不设防的,大概从没忌讳过男女有别吧!或许在她心里他是长辈,不会对她造成伤害。他靠到毡垫子上,眉峰又渐枯。

他看着她仔细关好门,撩起袖子去提红泥炉子上的铜吊。拿火筷子从旁边的青花瓷盒里夹出炭来,拨了拨,投进半熄的炉膛里。就势吹上两口,火星哔啵作响。慢慢燃起来,映红了她的脸。

地方小,暖和起来也快。她身上的苏合香被热气一熏氤氲蒸腾,转瞬填满了整个空间。她别过脸看看他,“夫子,你渴么?学生给你沏茶喝?”

她的嗓音轻轻的,淡淡的,狭小处听来简直就在耳旁。他不说话,她知道他不言声就是默认。自顾自的从螺柜里搬出茶具来,投进几片香叶再兑上滚水。又想起来什么,拉开屉子掏了两颗金丝小枣放进去,端到他跟前的时候脸上带着羞怯的笑,“虽然是女孩子的喝法,夫子也可以尝尝。最是舒筋活血的,比那些煎茶温补得多。”

他平常不屑这些女气的东西,今天却有兴趣试一试。大约环境温暖,心也会变得柔软吧!他抿一口,水里有了甜而浓的芳香。他点点头,“还不赖。”

她笑得很欢喜,“偶尔喝两盏,换换口味也是好的。”左右瞧瞧,炭添好了,茶水也奉上了,没理由再懒着不走,便道,“夫子歇着,学生就在外头,若是有吩咐就唤学生。”

她才想让停车,被他叫住了,“外面太冷,你就在车里吧!”他转着手里的茶盏问她,“你这样怕我做什么?我打骂过你么?嘴上常说要责罚,何尝真的罚过?你是我的门生,不是仆婢。要下人多得是,用不着你来充当。场面上应付过去,私下里也可以说说话。”他洋洋洒洒这一通,弄得她目瞪口呆,他又气又好笑,“你这模样是什么意思?听不懂么?”

她摆手不迭,“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什么不是?什么又不敢?”他带着探究的神色望她,复垂下眼抚抚袍襦上的褶皱,“在我看来,你终归和别个不同。”

弥生愈发云里雾里,想想自己当然和别个不同,她是太学里唯一的女学生,真拿她一视同仁,可不就是她太失败了吗!

“来坐下。”他指了指边上空座儿,她挨过来,还有点畏手畏脚的。他也不见怪,就手把杯子搁在矮几上,“我正要问你,你是听了谁的主意要来给我做媒的?”

她愕然怔在那里,暗忖着不过是说了两句好话,怎么算得上做媒呢!再说夫子到了年纪,论起婚事来也是应当应分的。她定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儿看着他,“夫子既然回绝了,还问这个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