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下归元
言毕又施一礼。
父亲定定看着我,目中神色微有感慨,半晌道:“怀素,你素日刚傲,桀骜不训,这许多年来,我未曾见你为谁俯首,不曾想,你首次折节如此,竟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读书人。”
他喟然道:“他与你有何交情?”
我一哂:“无,我不过是欲为天下读书种子,留传一薪火耳。”
“你倒和那和尚如出一辙,”父亲笑起来,“这腐儒,能得你二人慎重请托,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也罢,“他道:”我既应了道衍,如何反会拒绝你?这个腐儒,只要他识相,我自然不难为他。“
我皱眉,道:”我请托的是,如果他不识相,你也别杀他。“
”你当我杀人如麻么?“他笑起来,”方孝孺得天下之望,我自会慎重。“
我深深看他一眼,道:”如此,多谢父王。“
[正文:第一百六十四章 宁可枝头抱香死(一)]
拒绝了父亲留宿宫中的邀请,我看看时辰已不早,出了宫门,一路快马前行。
朱雀大街深处,占地广阔,外观却不甚张扬的侯府,静静矗立于微黯的天色中,几乎我驱马刚至正门,门便立即打开了,精干的守门人仔细的打量了我,欢喜的行礼笑道:“奴才见过郡主,郡主,公子等您很久了。”
我知定然沐昕事先已知会了府中上下,也定然甚是不安的等我回来,点了点头,下马,将缰绳向守门人一扔,快步进门。
刚转过照壁,就见曲径回廊尽处,一庭繁花静谧无声,廊外碧水波纹隐隐,沐昕面对一池碧水默默出神,坐姿虽是斜斜背对,脸却偏侧向正门方向,显见在时刻注意我的动静,我放缓脚步,轻咳一声。
他回首,琉璃般通彻透明的眸光,映射着我闲适的笑颜。
他亦对我微笑,并不曾问我怎生应对父亲的怀疑,只是上前轻轻牵了我手,道:“晚膳已齐,就等你一个了。”
我点头,道:“你饿了吧?先吃饭,饭后还有些事要做。”
正待移步,刷的长鞭一卷,弃善的鞭子犹如长眼睛般飞来,在我臂上绕两绕,拽着我向前。
他冷淡而张狂的语调随即在荷塘侧的敞轩中传来。
“都什么时辰了,还唧唧哝哝的,真想饿死我吗?”
我迈入凉亭,撇嘴道:“我又没请你等我。”
“谁要等你?”他冷睇我,“都是那小子,无心饮食的模样,倒人胃口!”
远真今日是个鹤发童颜的老道模样儿,正微阖双目做道貌岸然状,见我们进来,他斜开一抹眼缝瞅了瞅,也不说话,姿态飘逸神情端严的开始......操筷大嚼。
我环顾一周,诧道:“师傅师叔还没回来?”
弃善道:“你那石头师傅不用管他......扬恶还得有一天吧,师傅有事对他交代......要我说,他不回来最好,省心!”
我坐下举筷一挥,笑道:“不等了不等了,师傅许是被方家留住款待啦,保不准比我吃得还好......”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门被踢开。
我愕然抬头。
竟是近邪拖着湿淋淋的方崎站在门口。
我搁下筷子,目光缓缓从师傅不顾男女之嫌紧抓着方崎胳臂的手,转到方崎的脸上。
她长发凌乱,湿搭搭的粘在额头,面颊红肿且指痕宛然,半身上衣都已湿透,衣袖还扯破了些许,看来极为狼狈,然而她神情却颇奇异,并无愤怒之色,也不迎上我的目光,只是微微低了头,唇线紧抿,脸上一抹神情,倔强而凄凉。
我望向近邪眸瞳,难得这个万年冰山,目中竟有怒色。
弃善叹了口气,丢筷,起身,出门,远真犹自大嚼,弃善猛的一拍桌子,震飞了他的筷子。
抬头看看,远真“无量寿佛”一声,大袖飘飘,跟在弃善身后出去了,顺手带走了一盘荷叶鸡。
沐昕静静起身,行至门前时道:“我去叫侍女送衣服来。”
我感激他的体贴,点点头。
近邪将方崎向我怀里一推,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我挑眉看他远去的背影,讶异他这一推竟有些力道,是什么事,让冰山如此生气?
不多时,侍女送了衣服清水来,我拖着呆呆的她,亲自替她换去湿透的外衣,又帮她净面,重新挽了个髻。
一切完毕,烛光下仔细端详方崎面颊,我微怒道:“你被人打了?”
她默然不语。
我也不追问,只拖她到桌边坐下,塞了筷子在她手里,道:“看你的样子,定然没吃东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且先吃些东西再说话。”
她顺从的接过筷子,目光定定的开始扒饭,我看看她,转开目光,另取一双筷子给她夹菜:“来,尝尝这个四喜丸子,细腻香醇,你定然喜欢......”
丸子在筷子上滴溜溜滑动,她只呆呆看着饭碗,麻木的扒着毫无滋味的白饭,也不知道去接。
我的手顿在半空,半晌,缓缓收回,默默看着她,一口一口,将那饭吃得见底。
静寂无声的敞轩,只有筷子轻触瓷碗碗底的细微的声响。
然后,我听见“啪嗒”一声。
水珠滴落的声音。
目光透过对面人儿低垂的黑发,隐约看见泪如珍珠,滴滴落于碗中,而她仿如毫无所觉,只是一口口,沉默含泪吞咽。
含着泪水的米饭,会是怎样的苦涩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