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惊泓
再抬首时他已神色如常温和笑问:“不再多留一会?”
我看向天际云霞:“不了,聚散因缘,不必强求。”
他默然,良久道:“你这一去......我何时能再见到你?”
我心中苍凉,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勉强笑道:“我也不知道......还是随缘吧?”
他苦笑道:“怀素,我对于我们之间的缘分,从未敢有奢望。”
我亦黯然。
他沉思良久,缓缓道:“怀素,若你确实和我泯却恩仇,从此再无芥蒂,你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静静注视他,道:“请说,但力所能及,我会尽力。”
他神色无奈,自嘲一笑,道:“明年三月三,是先父逝世二十年祭,也是我二十五岁生辰,按照我们紫冥教的规矩,教主需满二十五岁,才可入紫冥教密室中的最后一间,拜受先人遗训,我想,也许那最后一间密室里,有得解紫魂珠之法,望你能去一趟。”
我怔了怔,未想到他一直切切将这事放在心上,直觉的想拒绝,然而他的神情令我无法出口拒辞,想了想,道:“如此----多谢了。”
他似是舒了口气,露出一抹笑意。
我笑了笑,道:“贵教的规矩也是奇怪,为何要二十五岁方可进密室?”
贺兰悠道:“听闻最后一间密室的武功极其霸道诡异,先创教之主是在二十四岁才神功大成的,还险些走火入魔,以他的资质有此险遇,那功法凶险可想而知,为防继任教主资质有限而又过于急切枉送性命,先祖便定下这二十五岁方可进密室的规矩,也是爱护子侄之意。”
我听着这话,心里忽有不安,我一直觉得,贺兰悠武功在近年来越发诡异,功力大进,当日金马山沐昕和他一战,靠了绝世宝物,不顾生死着着抢攻,又以已之长逼攻贺兰悠,才勉强打了个平手,若不是外公阵法及时发动,再多上一刻,沐昕也必败无疑。
而苍鹰老人的武功当年和紫冥教第九代教主齐名,甚至内力造诣还在第九代教主之上,沐昕是他隔世弟子,而贺兰悠却一直因为贺兰秀川的缘故,练功受到限制,沐昕本不应逊于贺兰悠太多的。
贺兰悠,可是报仇心切,不顾凶险,抢先练了那密室武功?
想到此我心中一紧,然而看他神色,并无奇异,似是并未进过密室,便又放下心。
想来是我多想,贺兰悠天纵英才,武功日进千里,也是应该。
当下也不再多言,哂然一笑,一揖而别。
走出好远,忽听琴声清越,穿云而降,心有所动,回首看去。
山石奇峻,凉亭精雅,好风盘旋,日光阑珊,一双雪肤侍儿左右侍立,贺兰悠端坐亭中,长衣飘拂,眉目明艳,俯首的姿势美如日光下碧水中盛放的阿修罗城之莲。
拨弦起清音,铮铮淙淙,溅玉鸣泉。
琴音中,侍儿启朱唇,婉娈作歌: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汉水之南有乔木,我却不愿探林幽。隔水美人在悠游,我心渴慕却难求,汉水滔滔深又阔,水阔游泳力不接。汉水汤汤长又长,纵有木排渡不得。)
我顿了顿,于原地微微沉默,终,不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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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二年冬,我在飘荡近两年后,第一次回到天山。
群山环抱中的天池,一碧深湛的湖水宛若玉璧,倒映着青山雪峰,并起三峰形如笔架的博格达峰,雄伟而沉默的千年相对湖水,雪峰银光皑皑,湖水澄碧深蓝,神池浩渺,如天镜凌空,造物的色彩,于此处精妙至于极致。
山庄原本在天山并无别业,后来为制药之故常常往返,外公便在天池之侧,选址建了楼阁,楼名听雪,高楼之上,天镜之前,执杯遥望,听雪入眠,外公畅达旷朗,本就非常人能及。
听雪楼外,按例布了阵法,寻常人到得此处,见到的不过是一片山石而已。
见我回来,大家好舒了一口气,近邪首先就瞪了我一眼,然后出门绕天池飞奔去了,弃善怒道:“有半年你跑哪去了?你把大家都急死了?你还有脸回来?”
扬恶过来一把拉开他,“喂你有完没完,怀素宝贝难得回来,你是想把她再骂跑还是怎的?我说怀素宝贝,大家都等你好久了,暗卫我们已经重新布置,并新选了一批新人,很多事需要和你商量,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吧?”
我正要回答,忽听人颤巍巍道:“要走,也得等我这把老骨头埋掉她再走!”
我怔了怔,转首看去,流霞寒碧方崎含着眼泪,正轻轻扶出一位老妇人来,而那白发妇人,不是我阔别多年的杨姑姑是谁?
“杨姑姑!”我纵身扑入她怀中。
她张开双臂,如多年之前,微笑迎我。
扑至的一刹那,脑海中突然掠过多年前北平城门,我也曾这般扑入前来接我的艾绿姑姑怀中。
这一刹的回忆,令我泪涌如泉。
然后我亦想起,自那年应天闯宫,沐昕成亲之后,我已有很久很久没有流泪。
如今,就在杨姑姑散发着我童年记忆里最深刻熟悉气味的怀里,在娘亲生前最亲近的人怀里,尽情的流一回泪吧。
用泪水,洗尽所有的漂泊,无依,空落,与沧桑。
狠狠的哭了阵,杨姑姑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发,含悲微笑。
然后轻轻推开我,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直很害怕,走之前再见不到你,怎么向夫人交代?如今好了。”
我心一惊,勉强笑道:“姑姑精神矍铄,好得很,我看再活上几十年也不是问题,如何就说这话。”
她笑着拍拍我的手,“生死修短,原本就无需在意,你不必忌讳。”
我默然,刚才在她怀中时,我已听了她的心音,又有意无意摸过了她的腕脉,她并无疾病,但确实已趋油尽灯枯之境,时日无多了。
所幸我回来了,最后一段日子,我终于来得及陪她度过。
那年除夕,我终于在亲人围拥中过了新年,恍惚间又回到十七岁之前,每年年节,济济一堂,吃饺子贴春联,每个人都会在初一大肆勒索老头,指望着他口袋里掏出稀奇古怪的好玩意。
老头一年也就大方那一次,别的时候,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