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篱菊隐
丫环点头,说三夫人又年轻又漂亮,还识文断字的呢,就是身子骨弱,一年里头倒有大半年是不舒坦要喝药的。
我寻思,也是,美人就跟那天价的兰花儿一样,娇贵,即便百般小心也容易出毛病。因为想着见她,是以晚饭时候我便很是积极,虽然我一点儿也不饿。
三房这位果然是位妙人,若说多么沉鱼落雁倒也没有,只是身形窈窕,皮肤白皙,眉眼看起来也很是细致,身上又穿着精致的华服,怎么看怎么像一尊官窑里精心烧制出来的瓷美人,难怪老骆驼念念不忘呢,搁我是男人,即使病了也定是舍不得送到观里头去的。
此时,温妙人眉是眉眼是眼的坐着,脸上没一点儿笑模样,身上衣服又是浅色,乍一看,比我还像死了娘的。
富二娘此时又俨然当家奶奶样给我和温妙人互相介绍,只是,我们两个不那么热情就是了,我想着我是嫡出小姐得矜持点儿,她……估计也没把我这野生在外的小姐放眼里。
人齐了,吃飯,菜一道道布上來,我一瞧,嘿,敢情这是打算年后都跟着溫妙人到道觀里修行去?一桌菜,愣是沒見著一條肉絲,這日子沒法過了。
顯見,老駱駝十分滿意,那一張老臉竟也擠出了一點點微笑的模樣,寒得我脊樑骨都快結成冰溜子了,見過人笑得難看的,沒見過人笑得這麼讓人食不下嚥的,不過,溫妙人顯然不領情,只嘗了嘗眼前的那幾道素菜,吃了一點點秫米飯,簡直比我們洛陽時候坊里那隻流竄的流浪貓吃得還少。
這一頓便這麼散了,個人高興不高興的自己心裡知道。
我么,若放在八月份剛來那會兒我保不准兒要氣個好歹,現在么,無所謂,我看明白了,偌大個鄒府,其實只有我是個外人,我一个外人跟着气什么呢。
我打定主意,一切等馬懷素科考完了再說,若那時候他心有所屬,那我就把客舍買了,然後回洛陽跟姨娘一塊兒過,以後找個踏實可靠的老實人嫁了,生幾個孩子到老,也不錯。
往年我盼著過年,因為可以多買些好的給我娘她們老姐倆兒,今年覺得很無趣,老駱駝讓少出門,我躲這兒看丫環們裡裡外外一遍遍打掃,除了接灰我真不想出在這兒我有什麽用處,哦,還有,還有消化鄒家那一大批的果脯之類,不吃光了明年第一批新下來的時候這便都扔了,怪可惜的。
眼看著到了二十六,我實在憋得慌便換了裝又出門去了,我尋思買點什麽過年用得著給馬懷素,要不他這年過得又該冷冷清清的了。
先去客舍瞧了瞧,馮小寶也在,正拄著下巴坐在火爐邊,一手拿著個小酒罎,似乎在借酒消愁的樣子,他見我來閒聊幾句,順便告訴我已經置辦了一些年貨在裡頭放著,讓我一會兒拿去給馬懷素,果然總是能想到我前頭去。我問他怎麼無精打采的,他一下子就精神了,狠狠灌了一口酒,眼睛裡都放出光亮來,亮閃閃的,像啟明星似的。
馮小寶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女人。
我驚訝了一下,他都這麼說了,我覺得十之**不是那城陽公主府的侍女,要是那個他就不用在這兒一副鰥夫狀了。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迷住了遊戲花叢的馮小寶。我再問他就不告訴我了,只說等方便的時候帶我去瞧瞧。
說得我心裡癢癢的,有個小爪子在撓一樣。
我拎著東西直奔馬懷素的住處,想著一會兒見面的情形便開心不已,雖然天色也不早,但眼下是不好蹭飯了,我還得趕緊著溜回家去免得老駱駝罵,這就是人在屋簷下的難處。
我拍了拍門板喊了聲:惟白兄,是我,皎皎。
門開了,門裡露出一張臉,白白淨淨的,雖然相貌有些普通,但那一雙眼睛水汪汪的透著光亮很是吸引人,我一下子便想起那個長辮子姑娘,不曉得是否眼前這位。
她看我,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透著疑問。
我忙說我是馬兄的朋友,一向得他照顧,所以送些東西來。
馬懷素難道不在么?果然,這姑娘開了口說:“惟白哥哥不在,不過也快回來了,您進來等他吧。”
我脆弱的小心肝被惟白哥哥四個字打擊得一顫,馬上又安慰自己,哥哥呢,沒准兒是表親或者堂親,也許沒你想得那麼複雜,但事實上,我又不大敢進去等著了,生怕這哥哥兩字就像鄒暖稱呼余世寧一樣的。
一碰見馬懷素我就膽小如鼠,畏首畏尾,這果然是天生一物降一物么?
罷了,正好時候也不早了,我還是先回去吧,就算這姑娘和馬懷素不是親戚那又怎麼樣呢,沒准兒只是世交好友,自己在這兒瞎想那麼多幹嘛。
我把東西放下,一邊說著自己還要回去上工,改天再來,一邊就一溜煙往巷口跑。
雖然自我安慰說別瞎想,沒事兒,可終究心裡還是惴惴的,也因此,這個年過得十分提心吊膽。
這個年,熱鬧,豐盛,精緻,跟我過習慣的年天差地別,我有點不大適應。還有那些個來來往往的客人們,余家公子陪著余老爺夫婦來了,富二娘特意又請了“我見猶憐”的大小姐我去給余夫人夸,至於那余世寧倒是沒見著因為他們也未曾用飯便匆匆走了。
從余夫人對我的態度來看,我猜老駱駝、老余和小余三人沒准兒就是在書房把我的價碼給談好了。
心裡頭愈發的悶,那邊八字還沒一撇,這邊都快蓋了大印然後拿去裝裱掛畫了。擱誰誰不愁啊?
沒過十五,溫妙人又回道觀里去了,說是還要將養半年才好,她這一走,飯桌上立時少了一大片人的感覺。
到了十五上元節,本來想去找馬懷素賞燈,一想到那什麽妹妹便作罷,這個時侯還是別給人家和自己添不自在的好。
鄒暖倒是破天荒邀我和小姐們一同去賞燈,可我實在懶得去看她們的嘴臉便稱病回絕了,到了晚上,天空中煙花綻放的時候我就倚在熏簧峡写啻嗵鹛鸬膸е樽值木G柰,這果子好能一直保存到冬天,又很可口,不知道邹家是怎么保存的,每个拿出来都像刚摘下来的。
这个年总算过完了,不过眼瞅着就是科考,我这心里头又开始七上八下。
一方面,我是真心希望马怀素及第,毕竟这个世道,普通人若想实现抱负也只有科考这条路可走,想来,马怀素家也是没什么贵亲重戚的。可另一方面,我有些小阴暗,他若是落了第似乎也挺好,以后闲看山水写诗作赋多么悠闲自得。当然了,我就是这么想想,既然来考,若不及第想必会灰心丧气,那样的马怀素,我想我自己也是不乐见的。
既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那我大概只有去求求神佛帮忙了,所以,我跟老骆驼说我去庙里替我娘捐些香火钱供奉菩萨,他大方地给了我不少钱,我说七七斋庙里都做过了,用不了这么多钱,老骆驼也不言语,瞪了骆驼眼定定地看我。
哦,看出我是故意这么说的了。
我先去了庙里,捐了两份钱,为我娘和马怀素,跪拜完了看见菩萨案前的签筒我手痒得很,虔诚祈祷许久抽了一根出来,没敢看,闭着眼睛递给了解签的和尚。
和尚说,施主所求之事必定如愿。
然后,我后悔了,我应该求好姻缘的。可惜,神佛面前不能说话不算数,那就罢了。下次跟菩萨打个商量,先抽签后许愿。
我想去看看马怀素,又有点犹豫。不得不承认,我此时比个缩头乌龟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就是去看看也心生惴惴。于是,我打算先去找冯小宝骂我两句。
赤果的卢琉桑
大槐树对着的门,我敲了几下,无人应,想他是在店里,赶过去,也不在,听两个还算熟识的小厮说好像是什么人病了。
要不说冯小宝这人人缘好呢,什么事都周到,做得让人窝心。
也罢,他不在,我也都走到这里了,那还是去看看吧。
不成想,踌躇着走到半路就遇见了马怀素,仍旧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对于我送去的年货他略略一语谢了,然后,我们便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静默就像城墙根儿那些窝了一冬的雪。
我说要考试了。马怀素点点头。
我说今年冬天真冷。马怀素点点头。
我说好在三月就转暖了。马怀素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