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篱菊隐
“我不要什么鬼名声!”
“可我还得要啊。”
“你答应过我的。”
“胡说,我怎么可能答应这种无理的事。”
“我果然不应该相信你的脑袋能记住什么事儿。”卢琉桑恨恨说道,好像我真答应过他似的。
“说明我心大,心大有福。卢琉桑,希望渺茫的事我一般都不给自己盼头,现在我想的是和崔扶好好过日子,快快地把过去的事都忘了,你也别这么固执,我不记得跟你许过什么诺,即便说过肯定也是当时年少无知的时候吧,做不得准,你就别较真了,多累。”我说道,劝自己,也劝他,这个人太固执,说什么等不等的,那是个难事,谁都知道。忽然觉得崔扶那句话挺对“讨厌麻烦的事”,一辈子,命好的也七十古来稀,现在我都折腾二十多年了,可不想剩下的年岁都被麻烦给荒废,那一辈子还有什么趣。
“你这个没良心的妮子。”卢琉桑像是憋了好大一口气,使劲一扯我头就碰上了他的下巴,“好好好,既然要忘了,把我荔枝还来。”
“我就吃过你给的樱桃,哪来的荔枝?你给过谁就管谁要去,什么都算在我头上算怎么回事?你道我穷便吃你几口东西就什么都认了?”我说道。侮辱人,自打我记事以来我吃过谁一口东西都记得。外头说不定多少野女人呢,啐。
“我问你,你小时候你爹在开明坊外头街上卖蒸饼是不是?”
“嘁,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你还敢懵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四岁的时候从上面摔了下来弄了满嘴的血。
“你爹的蒸饼推车常停在一盘石磨旁边是否?”
“是倒是……”之所以记得,是有次从上面摔了下来嘴啃地,弄得满嘴的血,新衣裳都染红了,回家被我娘用鸡毛掸子狠狠伺候了一顿。
“有一次,你又跟着你爹玩,看见一个小公子在街对面的茶棚里坐下,仆人拿出琉璃盒装的一大串荔枝,你馋了,眼巴巴过来瞅,馋得咬了手指头,后来那小公子说一个蒸饼换一个荔枝,你便跑回去,没一会儿你爹就跑到街口去了,你掀开笼子拿了三个蒸饼来换了三个荔枝,结果被匆匆赶回来的你爹逮个正着打了几巴掌,小公子过意不去就付了几枚铜板给你爹……”
“你编瞎话哪?说得跟真的似的。”我娘说我小时候特别贪吃,因为这个不知挨了多少打,长大些居然改了。
“你看小公子付了铜板就恋恋不舍地把三颗荔枝从口袋里拿出来要还给人家,小公子看你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一时心软说不要了,你还非给,说娘说不能白吃人家东西,贪吃吃自家的。小公子问你为何只换三颗,你说荔枝那么贵,你们全家都没吃过,换三颗,一颗给爹一颗给娘,最大的那颗给自己……”
“怎么可能,我小时候嘴可甜了,一定会说自己吃最小那颗假装一下。”我小时候吃过那样昂贵的东西?真的假的?为何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小公子执意给你虽然馋得嘴唇都咬起来了也说不要,卖茶的老头打趣说小妮子有骨气呢,不正当得来的不吃,小公子灵机一动,就把那一串荔枝都给了你,说如果你以后当我娘子就可以吃了,你那时候傻乎乎,不知道娘子什么意思,听到人家跟你换你就同意了,抱住荔枝便不松手,小公子问你叫什么,你说叫妮子……”
“真能编!小公子是傻的么,跟一个穷人家傻妞说当娘子,骗人也编的合情合理一点。”我拆穿他。
“说了小公子只是一时哄你的借口,自然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这个小傻妞傻乎乎的好玩。”卢琉桑说着说着竟笑了,“小公子当年都八岁了,记事了,又过了几年又经长安,听老仆无意中说起当年那段玩话便一时兴起去寻访,茶棚还在,卖蒸饼的却不在了,小公子去问那卖茶老头儿,老头儿说,那孩子可怜,她爹有了钱就不要她和她娘了,不知道给打发到哪里去了……”
“瞎说,才不是我爹不要我,是我娘病了去东都养病。”我说道,我还是有虚荣心的,家丑外扬了自然不好。
“养了十几年么?养得天天粗茶淡饭么?养得女儿要各处与人说媒拉纤么?养得女儿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混吃混喝么?”卢琉桑摇晃我,亏了我没多喝了水,否则真要洒出来了。
“卢琉桑,你胡说什么,哪有这样的事。”
“是么?那你忘了好了。邹……”卢琉桑的话被墙外的声音打断了,那是喊“大小姐”的声音。
“等所有的事情风消云散,等我。”我好像有点眼花。
卢琉桑走了,很快消失在窗口。可是,他话才开了个头儿还真假难辨的,反正,即便拿蒸饼换荔枝的事儿是真的,可后头呢?可别告诉我小屁孩的年纪就一诺千金,打死我也不信。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讨厌,总是神神秘秘的德性,等下一回见着 ——下一回,怕是有得等了。
我擦擦眼睛,故意打了个哈欠,正巧外头就传来丫环的声音:“大门的锁没了,没准儿大小姐就在这儿,进去看看。”
穿得花红柳绿披金戴银的丫环自然是一进院子透过开着的窗户就见着了我,她们跑过来的时候真是环佩叮当,悦耳极了,“大小姐,老爷正到处找您呢。”
我又故意揉揉脖子:“好不容易清净一会儿,又什么事啊?这离吉时不还早着呢吗?”
“老爷说来了许多夫人小姐要见见您呢。”丫环笑着说道。
见,有什么好见的,我又不认识她们,跑去陪那个笑脸?真烦人。不过虽如此还是要去,这就是身在尘世的羁绊啊!
洞房花烛 ...
那些个女人们,老的少的就基本没我认识的,好在有富二娘一边跟着,她虽不待见我,不过这种日子她也不敢给我骆驼爹添堵,是以表现得像我亲娘一般,自然,那些个贵夫人们也没少夸她贤惠。
这么乱纷纷的场面还不如早早上了花轿,必走的这么一遭儿,早死早超生得了,所以,两个妇人来给我描眉打鬓的时候我大大的松了口气。中间,我几次昏昏欲睡又被她们推醒,一会儿让抿嘴一会儿让咧嘴一会儿闭眼一会儿睁眼的,把人当偶人一般折腾。
该穿的该戴的都收拾利索了,我一看镜子,里头红扑扑的一个红人儿,就是脸上少了点喜色,接着,她们扶我到床上坐着,屋里头又是人来人往,晃得我眼花缭乱。
终于有人喊着到了吉时,新郎已过关斩将来到内院了,仆妇们给我蒙上大红的盖头将我扶到院中那早已设好的帏帐之中坐下。外头忽而一阵嘈杂声,说着些个吉祥话,吉祥话完了,虽我已做好了准备,可那隔空飞来的大雁居然——硬生生砸在了我头上,一时之间我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崔扶啊崔扶,其实你根本不满意这桩婚事的吧,用不用下手这么狠啊,亏了我头壳硬,要是个软头壳的估计直接砸开花了。
跌落到我腿上的那东西挣扎着,我掀起盖头一角看了眼,哟黑,这雁,这大,赶上一只大黄狗长了,雁身上扎着红缎,嘴上用红绳仅仅捆着。
我小声跟它说,你上辈子做了孽喽被这么扔来扔去的。
按规矩,这东西我得抱着,可真重,抱着这东西显得多傻。后来,我就那么环佩叮咚的抱着这东西被扶上了花轿,终于算是离了邹家了,我倒没有特别的舍不得,若真说有,大概就是相较而言邹家还自在些吧。
花轿外鼓乐喧天,这队伍不知道多长呢,光陪嫁的人就两百多,再加上那些个箱柜笼箧……这队伍得个几里地吧?
终于,到了。
即便眼前看不到什么,但还听得到,相较邹家的宾客满座推杯换盏门庭若市的热闹声,崔家显得冷清许多,若不是我知道崔扶健在我肯定会觉得这是一场冥婚,或者我是来冲喜的。
跪拜父母之时,我听到两道不甚热情的苍老声音。
嘁,好歹是望族,表现得这么明显多掉了自己的身价儿,我暗自想着。等被扶入洞房,连闹洞房的都没有,刷拉都退出去了,剩我一个傻坐在床边儿,手上空空的,于是我开始无比怀念刚才进门时被人拿走的那只雁,有它在还能有点活泛气儿。
我以为,新郎一定会在夜深人睡去的时候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踉跄着进洞房。其实,我没错,只是,我以为的是别人的新婚,我是邹晴,自然会特别。
崔扶推门进来的时候我屁股还没坐麻、一点困意也没有,甚至还没动扯下盖头先填饱肚子的念头,所以,听到他的声音有点出乎意料。
“又没有人,你顶着那东西喘气不费力么?都说了我没那么多讲究。”从声音上听,他离床还远,大致是在进门的桌子边儿。既然新郎都表示自己没有替新娘掀盖头的兴趣我也就不矜持了,一把扯下盖头看向崔扶。穿上这一身衣服,这人漂亮的程度,我只在画里见过。
“你这个人真虚伪。”我说道。
“咦?你的额头怎的红了?”崔扶走近了,观赏花鸟一样看我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