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瀛台 第3章

作者:燕云客 标签: 爽文 甜文 古代言情

陆青婵没有去看他的背影,迎着冷寂的北风,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半夏扶着她的手叫了一声:“主子……”

这萧瑟的风灌了满袖,像是把这浩浩然的天地都收进了怀中,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来到这座禁庭了,久得让她几乎以为萧恪要把她生生世世都禁锢在那四面环水的瀛台之上。

陆青婵淡淡说:“这一世的父女情分怕是就此了断了,生恩养恩我怕是再也还不起了。”

她是废帝的皇后,不明不白地在瀛台里头住了半年,父亲这挺了大半辈子的脊梁骨,怕是要让人生生砍断了去吧。

迎着这灿烂的金阳,陆青婵缓缓摊开手掌,这细白的指尖上头日光莹然。人人都泅渡在这烟波浩渺的红尘,哪个不是艰难挣扎,哪个不是身不由己?

“娘娘就住在昭仁殿。屋子已经拾掇出来了,还算能入眼,娘娘随奴才去看看?”说话的是庆节,弯着腰低着头,这宫阙里头的每一个奴才都是这样一板一眼,像是被人提着线拎着走的偶人。

昭仁殿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地方,算起来不过是乾清宫的东耳房,可要命的也正是要命在这。乾清宫是皇上的寝宫,和昭仁殿遥遥相对的是弘徳殿,那是皇上日常处理朝政召集臣子的地方,而昭仁殿向来是为召幸后妃所准备的围房,让她住在这,乾清宫那位主子的张狂嚣张俨然已经可以窥视一二。

“这怕是于理不合吧。”陆青婵的嗓音淡,带着南方女子的柔软,可声音虽然是软的,眼中却极静的。

“皇上说合,就是合,娘娘说是不是?”

半夏和逢雪都是萧恪指派来到她身边的,逢雪低声劝道:“左不过几日,主子将就一下吧。”瀛台的岁月,不光磨了她的心性儿,连跟在她身边的奴才都已经懂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这颈子、这腰背,你若不弯,便是头颅落地。

陆青婵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院子里摆了一口缸,日影照在上头,光也是粼粼的动人,映着云彩的影儿,里头游着几尾通体发红的鲤鱼,像是游弋在天上似的。

过了很久,她说:“走吧,咱们进去瞧瞧。”

穿过万字锦底门,隔扇门上刻着五蝠捧寿的花纹,万字团寿纹的步步锦支摘窗撑着,屋子里也算得上亮堂,进门便是一个喜鹊登梅的花梨木屏风,绕过屏风是个张黄花梨条桌。

庆节道:“这昭仁殿空了好些年月了,里头的陈设是皇上让内务府重新挑的,娘娘看喜欢不喜欢,若是不成再让他们挑好的。”

“不用换了。”陆青婵淡淡嗯了一声,庆节指挥着奴才们把景泰蓝描金的杯盏放好,“太后现在住在宁寿宫,晚点再请娘娘过去。”

提到太后,陆青婵忍不住问:“娘娘还好吗?”

“若是撑过这冬天,便是大安了。”

这话听着喜庆,可也得听出这个前提,那也得撑过这一冬才成,陆青婵听着眼眶便红了,庆节叹了口气:“太后主子病里还天天挂念着您,保不齐瞧见您身子便大好了。”

陆青婵轻轻吸了吸鼻子,说:“我过一会儿就去看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萧恪是一个很自我的皇帝,但是其实他心里喜欢女主很久了,但是他的表达很奇怪,喜欢你就会以自己的方式对你好,他喜欢什么就要求女主喜欢什么。

又看见熟悉的读者留言啦哈哈,很开心~

上一章留言的各位我都眼熟咯,感谢神木DD的营养液~

第3章 八月札(三)

“娘娘已经在昭仁殿安置下了,一切都按主子的吩咐做的,早上已经铺好了宫,现下都归置好了。”听着庆节的话,萧恪不可置否,“既然来了紫禁城,就不用拘着她,逛园子看风景都可以由着她,只是身边的人不能少,把她给朕盯好了。”

皇上的话带着几分杀气腾腾,既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佛陀,带着普度众生的慈悲,又像是穷凶极恶的罗刹,要撕碎她的羽翼,让她摔进泥巴地里。

“太后那边……”方朔试探着问。

“她要见就见。”萧恪把目光收回到自己面前的奏折上,“叫李授业来。朕倒要知道知道,户部是怎么算的这笔账。”

户部一早上在虚张声势地闹了一通,如今看来,大有几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皇上从来都是那心明眼亮的人,不管在什么上头都不会轻易被人蒙蔽了去。

叫李授业说完话,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方朔叫了传膳,萧恪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缓缓坐直了身子,把背靠在了太师圈椅的靠背上,凝声问:“陆青婵在哪?”

这是方朔头一回听皇上念这三个字,这女人的名字大都有那么几分柔旎与温驯,该是像雪末像落花似的回旋落下,可到了皇帝嘴里,这三个字念得短促,像是短刃相接,从唇齿里滚过也不过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太后午后喝了药,就把娘娘叫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萧恪的朱笔落在了奏表上,殷红的一滴墨点在了纸面上,立刻向四面八方晕染开去,萧恪看着这滴墨说:“再过一刻钟,若她还没出来,你就把她叫出来,说朕找她。”

宁寿宫的建制,在紫禁城里已经算不得低了。太后是萧恪的养母,虽然养的年头不多,可皇上却也不是不念旧情的人。陆青婵由逢雪扶着,出龙光门一路经过景曜门、凝祥门、昭华门、苍震门才到宁寿宫外,见禧姑姑依旧站在门外等着,这时辰天上竟开始飘飘荡荡地落了雪,她站了很久,终于看见自苍震门那边走来的陆青婵。

陆青婵很瘦,带了一个奴才孤零零地走在雪里,身子骨儿上头都带着几分伶仃姿态,她的鹤颈伸出滚边的毛领子外头,细弱得仿佛一下子就能掐断似的。见禧给她请安,陆青婵弯腰把她扶起来,那袖子底下伸出的手腕上带着一个白玉镯子,衬着这细软的腕子,整个人愈显可怜姿态。

见禧原本的脸色并不算好,可看着她的模样终于长叹了一声说:“太后主子等娘娘良久了。”

宁寿宫里全是病气,更有一种垂垂将死的腐朽味道,陆青婵由奴才引着绕过屏风走到拔步床前,太后刚喝了药,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红,衬着那双伶仃而空茫的眼睛,显示出几分极不相称的况味来,人之将去,眼睛里的那丛火早已若不可见,太后把目光落在了陆青婵身上,陆青婵还没开口,可眼眶里含着的那包眼泪却藏不住了,她哽着嗓子喊了一声太后,便已经跪在了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陆青婵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她是陆承望的长女,小的时候便跟在母亲身边进宫,太后喜欢她端庄伶俐的模样,便在她九岁的时候把她召进宫里来。太后性子算不得和软,可平日里待她却不差,跟在主子身边便是得了天大的脸面,哪敢奢求锦衣玉食,可陆青婵过得却是极好的,至少不比太后亲自生养的大公主差。

“见禧,把皇后扶起来,”太后的声音像是游丝似的弱,可语气却带着坚持,“你是做皇后的,应该端庄持重,没得叫奴才们笑。”这话不算轻,陆青婵吸了吸鼻子说:“还请娘娘责罚。”

太后的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烟似的,只隔着灰蒙蒙的视线隐约瞧见陆青婵的影子落在床缦上,她叫了一声见禧,见禧知趣地带着屋里的其余几个奴才一并退了出去。

宁寿宫里一时间只剩下了她们两人,博山炉里燃着檀香,并着屋里的药味,清苦并着檀香倒像是有那么几分佛门清净地的感觉,也又像是一股诡谲的力量,冲撞得人脑子发昏,太后过了很久才开口,像是考虑了良久:“皇后,你知道萧让现在在哪吗?”

提起废帝,这是紫禁城里的禁忌,见识过萧恪铁血手腕的人,是不会有胆子去触他的逆鳞的,太后这么泰然地开了口,像是在问陆青婵读了什么书、用了什么膳食一般。

“回太后的话,妾不知。”

“他在宗人府。”太后有意着重了这三个字。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太乾二十四年和老三议亲的吧。”

“是。”午后的光透过茜纱窗落在陆青婵身上,她微微垂着眼。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过了其五,若不是出了如今这个变故,如今你该是成了坤宁宫的主子了。”太后的声音并不高,一字一顿,“阖宫上下早就改了口叫你主子娘娘,你也对着我自称臣妾,虽然没有上玉碟,想来也早就拿自己当我们萧家人了吧。”

嫁给萧让,好像是陆青婵从入宫那一天就命定的事,她养在太后身边,婚事自然是由不得父母了,萧让是毓贵妃的儿子,两个人在宫里碰面的机会多,那时候的瑾妃还笑着调侃过毓贵妃:“你这么喜欢陆家这丫头,做不成女儿便做儿媳也好。”

陆家的女儿长大了是要嫁给三殿下的,这是紫禁城里心照不宣的事,无所谓欢喜不欢喜、愿意不愿意。

“是。”

太后看着乖觉坐在一旁绣墩上的陆青婵:“本该在三年前就让你和老三完婚的,可那时候慧肃太后新丧,老三守了三年孝期,那时候也确实觉得委屈了你,让你又等了他三年。如今苦尽甘来的时候,又出了这样的事。我来问你,在瀛台的这些日子,你可梦到过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