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云客
“明日朕要和他们一起去秋狝,朕已经给你选好了马,明日你就负责在马场里学骑马,朕回来检查。”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陆青婵也曾见到过萧让饮酒,身上带着酒气的人,总让人觉得并不是那么好闻,但是走在萧恪身边,他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凛冽的酒气味道。
陆青婵并不讨厌这种味道,萧恪站定了身子:“这些蒙古王公都是平帝在位时册封的王公,对于他们,既要尊敬也要让他们臣服,必须让他们明白,我们比他们更强大。所以朕明日的围猎,不会心慈手软。”
萧恪说得认真,反倒让凝神细听的陆青婵觉得有几分哭笑不得。萧恪如此说,分明是一直把她不喜欢行杀伐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了。陆青婵对着他温声说:“妾相信,皇上定可以满载而归。”
听她这么说,萧恪也终于能放下了心来。
“明日晚上是论功行赏的晚宴,你就不用来参加了,但是晚宴之后,朕会来查你的功课,看你有没有在给朕偷懒。”许是喝多了酒,萧恪的言语之间不再像过去那般一板一眼,倒多了几分略带亲近之意的调侃,陆青婵笑着颔首。
月色之下,陆青婵含笑而立的模样,无端的让人觉得朗月和风,春花盛开。远山和近处的灯盏,都是这个温驯女人的陪衬。
*
天刚蒙蒙亮,萧恪就带着蒙古王公和其余的诸位亲王向木兰深处进发了,陆青婵起身的时候,连成片的毡房已经空了大半。方朔专门在她的毡房外等着,见她醒了,便带她去马场看萧恪为她选的马。
这是一匹纯白色的雌马,陆青婵穿着萧恪为她选的暗红色骑装,映衬在围场的蓝天与白云之间,身上没有蒙古女子的异域之态,可汉人的脸孔和蒙古的服饰配在一起,竟让人觉得好看得近乎在发光。陆青婵看着眼前的这匹马,方朔把缰绳递给她:“贵主儿先和它说说话,权当是熟悉一下。这匹马曾是蒙古王公献来的,皇上赐的名叫踏云。这畜生很通人性,您就把它当成猫猫狗狗来对待,就成了。”说着递给陆青婵一包糖饴,“踏云喜欢吃点甜的,娘娘可以稍微给一点尝尝甜头。”
陆青婵走到踏云身边,抬起手小心的摸了摸它的马鬃,踏云打了个响鼻往后退了几步,陆青婵吓了一跳,方朔走上前拍了拍踏云的头:“别吓着贵主儿!”
踏云像是听懂了话一般停了脚步,用头轻轻去蹭方朔的手:“这小畜生是个喜欢欺软怕硬的主儿,您要是对它柔和些,它就敢跟您尥蹶子,可您要是也强硬起来,它反而乖乖的任由您驱策。”
陆青婵走到踏云身边,把手里的糖饴塞给它,一边摸它一边说:“好踏云,一会儿我要骑在你背上,你可不许乱跑。”
方朔看着皇贵妃如此温顺的模样,眼中也有笑意闪过:“娘娘和当初学骑马的皇上一点都不一样。”
陆青婵摸着踏云的毛发,方朔拿了个刷子来给它刷毛:“咱们皇上当初学骑马也是奴才教的,那时候皇上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上马的时候半点都不含糊,不到一个时辰就能骑着马小跑了。”陆青婵一边听着,眼底不知不觉间也带上了一丝笑意。登基这一年多来,萧恪身上那些桀骜早已经被洗刷掉了,可有些东西,却是根植在骨子深处的。
他牵着踏云的缰绳说:“娘娘,您来上马试试。”
那日黄昏时分,萧恪带着臣子们才刚从围场深处策马而来,他没有回驻跸的毡房,而是径自打马去了驭马场。黄昏时分的日光,正好处于阴阳两界相交的地方,天地一片灿金,陆青婵穿着那件他亲自选的红色骑装,正牵着踏云的缰绳立在地上,远远地看向他。
萧恪催马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朕得好好罚你,朕让你骑马,你怎么在这牵着它?”
萧恪穿着一袭明黄色的骑装,在这浩浩然天地间,身上流转着雍容和尊贵。他看着陆青婵身上的红色骑装,越发觉得这个颜色衬得她皮肤细腻而莹白。
他把目光落在方朔身上,方朔忙跪下:“主儿学了好长时间了,才歇一会子。”
萧恪嗯了声:“来,让朕瞧瞧,你学得怎么样了,上马来。”
陆青婵一时间只觉得叫苦不迭,她慢腾腾地以一个非常不雅的姿势移坐到了马背上,手里握着缰绳看向萧恪。陆青婵向来是沉静而优雅的,在宫掖深处的这许许多多个年头里,萧恪从没见过什么关于她不那么优雅的模样。
这大半日的光景里,她的头发也不似以往那般柔顺服帖,可此刻的陆青婵,像是身上的黄金壳子漏了一个缝,让人窥视到了另外一种关于她的不同的模样,她坐在马上对着萧恪展颜一笑,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一般。
她本身并不是个喜欢多话的人,可偶尔这些微小的表情,为她增添了无数灵动。萧恪明明心中觉得微微一动,可嘴上却并不多言:“上个马都这样费劲。”他催马和陆青婵行至并肩处,“走,和朕往里头走走。”
陆青婵的身子在骑马的时候有些僵硬,她练了大半天也不过是能坐在马背上走几步路罢了,萧恪也刻意放慢了速度在等她。
两个人绕过了一座小山丘,萧恪看向西方天际将落未落的红日:“今日狩猎,朕猎了几头鹿、獐子和狼。萧礼没让朕失望,小小年纪能拉一百石的弓,也猎了几只野雉野兔和獐子,一会儿的晚宴,朕要给这些射驭尚佳的臣子行赏。朕现在来找你,是有东西要给你。”
他叫了一声有善,有善一溜烟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萧恪示意他送到陆青婵眼前,陆青婵迟疑着接过,入手是毛茸茸的一团,露出一张不过半个巴掌大的小脸,脸上是一对乌溜溜的眼睛。
她险些失声叫出来:“皇上,这是个豹子啊!”
萧恪没料到她这样惊讶,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蒙古的一位台吉猎了一头豹子,没料到在树林的窝里发现还有两只猎豹崽子,他拿了一只送给他的女儿,另一只朕就拿来送你了。”
这小小的崽子身上毛绒绒的一团,偶尔动一下就让陆青婵手脚有些忙乱:“可臣妾该怎么养啊。”
这些倒是萧恪根本没有想过的事,只不过是在瞧见的时候,觉得寻常那些活物都配不起陆青婵,这只小豹子刚刚好好能显示出她的与众不同来:“你只管留着,到时候朕从紫禁城的灵囿那边拨两个人给你,日后养大了就能给你看门护院了。”
萧恪越想越觉得得意:“就这么定了。时候不早了,朕先回去了。”
陆青婵捧着这只小豹子,竟有几分哭笑不得。
“木兰夜里不太平,你晚上不要四处乱走,朕今日回来只怕要到深夜,你若是困了就早点安置吧。”说罢,萧恪一夹马腹,向远处连绵的毡房行去。
陆青婵屈膝行礼,眼中却划过一丝复杂。
远处的树林里站着一个人,他身上穿着侍卫的衣服,静静地看着端坐在马背上的陆青婵。过了很久,他叫来一个人:“若是今夜她没有过来,就按照计划行事。”
他的眼眸深处,一派灯火幽微。
作者有话要说: 敬献牧场,肇开灵囿,岁行秋狝。——选自《热河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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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六和曲(一)
毡房里灯影如豆, 子苓走进毡房里就正看见陆青婵望着灯火出神。这段日子以来, 陆青婵常常独自发呆, 她把珐琅彩的小碗送到陆青婵眼前:“主儿, 这是牛乳茶,主儿喝了之后早点安置吧。”
陆青婵收回目光,看向这只珐琅彩的碗, 静静地问:“你跟着萧恪几年了?”
“主儿这是说什么呢?”子苓垂下眼。
“不用装了。”陆青婵从她的托盘上把小碗端了下来,用汤匙仔细地搅动了几下,“这没有外人。”
子苓微微抿了抿嘴唇,对陆青婵行了个礼:“奴婢是内务府的奴才,太乾年间入的宫,也是后来皇上见奴婢妥帖才把奴婢拨来给主儿使唤的。”
陆青婵淡淡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以往的时候,陆青婵的毡房里守着的奴才不会少于两个,如今出门在外,子苓也会陪在她身边,可今日不知道是不是陆青婵方才说的那几句话的缘故,子苓有些心虚, 对着陆青婵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陆青婵的影子纤纤地,吹落在地毯上,她喝了两口牛乳茶, 从袖子里把一个素白色的信封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