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云客
“生路?”萧让咀嚼这两个字,“你难道以为,如今的我,还会有生路么?”
光景已经到了黄昏,雪地里倒映着宫灯,照得人眼睛都要微微眯起来,断断续续的,似乎随时都要在半空里洒下飞沫一般的细盐。
“这在你,不在我。看你想不想活着。”陆青婵撑着身子站起来,她的肩膀依旧痛得撕心裂肺,她脸上神色未改,“岭南有一处鼎城,幅员数十里,可以给你拨几处田庄和铺子。这里不算富庶,也算是衣食无忧。”
“这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陆青婵抬起眼,直直地撞进他眼底:“你觉得呢?”
她还是像过去一样喜欢清淡的颜色,灯烛光下,她似乎可以与窗外的雪色融为一体,他一直在伤她,伤害她的情真,伤害她的肉身,曾经也碾碎过她的灵魂,想要把她逼上绝路。
而陆青婵呢?
她永远向他伸出一只手,她说:“我们相识的时日长,我们年少的情谊都是真的。萧让,你知道吗,皇上他带我去过一次南方,我们去了扬州,还去过慈济寺,我和他一起逛过夜市,他给我买过糕饼,也给我系过红绳。这个世界很大,你若是亲眼瞧瞧,就会知道有些快乐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简单。”
这就是陆青婵的独特之处,她总能让人把她和那些最温柔的时光连结在一起,她这个人本身,就像是一个辉煌王朝最美好的见证。
“我也许就该早点娶了你。”萧让说。
陆青婵摇头:“你并不喜欢我。哪怕你现在对我说这些话,也只是因为你心里有不甘,也许我们当初的结合,不会太坏,但是至少,你也不会真的正眼看看我。殿下,你知道吗,这紫禁城一重又一重的宫门,当真是会把一个人困死的。跟在萧恪身边,我觉得我活得才真的像我自己了。”
扑簌簌雪落在屋檐上,风已经停了,在这个时候,已经听不到风铃的声音了,沉默了很久,萧让长长舒了一口气:“我想见见他。”
陆青婵摇头:“但是,他不想见你。过了新年,你就启程吧,往后忘了自己是谁,你也会有你想要的生活的。我走了,往后也不会再见了,你好生保重。”
她走到了门边,萧让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婵儿。”
陆青婵顿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回头:“就此别过了。”
她走了,像是轻飘飘的一朵云,她走出门之后,带走了殿中全部的光和热,那含在萧让喉咙口的气息,倏尔就散了,他踉跄了几步,仰面躺在了地上。北三所里没有地龙,冷得像是冰窖,那廖有胜无的炭盆,里面的炭火近乎全部烧成了灰烬,他的后背贴着冰冷的地面,感受着无尽寒凉向他裹挟而来。
他的眼泪流了出来,无声无息的,他看着屋顶,喃喃自语:“可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
出了北三所的门,夹道上停着肩舆,肩舆上撑着好大一把华盖一样的伞,方朔和有善垂首立在旁边,陆青婵走出门,坐在肩舆上的萧恪转过头来看她,脸色并不算好看,陆青婵仰着脸对他笑,笑容里带了一丝讨好:“皇上,臣妾肩上疼得紧,您让我靠一会儿行么?”
这个该死的陆青婵。
萧恪那股莫名的醋意散了大半,他的肩舆宽敞,他往一旁让了让:“那还不上来?”
方朔去扶她,萧恪看着她小心的上了肩舆,她顺从地倚着萧恪的肩膀,肩舆摇摇晃晃,萧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留心着不要磕磕碰碰,他一开始便告诉自己,不要过多探听他们都说了什么,但这件事就含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外头的雪细密得像是冰渣子,萧恪终于鼓起勇气问:“你们都说了什么?”
陆青婵抬起头看他,萧恪被看得赧然:“怎么了,朕……朕就是问问。”
她微微眯着眼睛,慵懒的笑着说:“就说了昨天和您商量的那些。”
“没了?”
“没了。”
“朕不信。”说完这句话,萧恪突然感觉这句话十分不符合他的身份,他立刻正色,“也罢,朕也并不关心你们都说了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
“皇上,”陆青婵突然开口,萧恪嗯了声,立即支起了耳朵。
“臣妾和他说,和您在一块儿,臣妾越来越活得像臣妾自己了。”
萧恪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嘴角上扬,在他心里,最好的情话都比不上陆青婵方才说的那一句,这是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她和自己在一起,真的很快乐。
北三所离乾清宫很远,萧恪摸了摸她的手,还不算冷,若不是考虑着她的身体,萧恪只恨不得这条路长得走不完,想到这,萧恪又忍不住板着脸说:“刚刚好了些,就这样四处乱跑,要是一会儿杨耀珍说你伤口不好,朕罚你,罚你……”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再好的法子。
身边的陆青婵已经顺从地接过话茬:“那就罚臣妾,给皇上生数不清的孩子。”她理直气壮,一点都不畏惧的样子,当真让人觉得气得咬牙切齿,可偏偏萧恪又无可奈何。
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等你好了,你可别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开通了社交账号,会发一些段子和脑洞什么的,指路作者专栏,就不在这里宣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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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女儿香(二)
萧恪顾念着陆青婵的身体, 到底没有叫她去乾清宫, 肩舆一路摇摇晃晃地到了承乾宫, 到了暖阁里, 萧恪便强迫她躺回了床上。
“刚好些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也不知道萧让何德何能。”萧恪一面不爽,一面又接过了子苓递来的药碗, 她的手不能抬高,萧恪便端着到她面前,用勺子一勺一勺喂给她,喝了两口,陆青婵便苦的皱眉:“您给我吧,我一口喝了算了,不然像这样钝刀子割肉,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
她皱着眉一口气把药喝了,萧恪往她嘴里塞了好几个蜜饯:“良药苦口,朕跟你说,杨耀珍开的药保准你药到病除, 若是被朕发现你怕苦不喝,你可要小心了。”
早也不知道萧恪是这般聒噪的人,可如今根本瞧不出人前那般冷峻的模样, 此刻絮叨地说着,身上也多了许许多多平宁安定的感觉,烛光映照着陆青婵的笑眼,萧恪虚张声势:“你在笑什么?”
陆青婵靠着软枕, 细声细气地说:“臣妾没笑。”嘴上说着没笑,可眼里已经带起了星光,萧恪没心情和她争这些,他坐在杌子上长舒了一口气:“陆青婵,往后再也别这样了,朕的心脏受不住,长此以往怕是要折寿的。”
萧恪说话的时候,眉宇间确实带着忧虑,陆青婵说了个好字:“臣妾,也不想再听念出错字的《小窗幽记》了。”
“你都知道?”萧恪登时不自在起来,感觉自己的心事像是别人当众戳穿了,和《小窗幽记》一起念的,还有他的思考,甚至有对陆青婵掏心掏肺的话,那些话哪怕到此时回想起来都觉得面红耳热,他一时间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发虚。
陆青婵抬起她没受伤的手,缓缓搭在了萧恪的手臂上:“皇上,臣妾往后一定会长长久久地陪在您身边。”她鲜少说这样直白的话,落在萧恪的耳朵里,也觉得心中激荡起了阵阵涟漪。
往后再不让她身处险境了,萧恪反复在心中说了几次,那天晚上,萧恪又宿在了城墙宫,有善端着铜盆来让萧恪净面,陆青婵倚在床边说:“平日里,这些都该是臣妾的差事。”
有善笑得有几分挤眉弄眼:“主子娘娘只管歇着,这些事有奴才呢。”
“主子娘娘?”陆青婵一愣,“这可不好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