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日成晶
是卑鄙的,无可诉说的苦涩滋味。
他是这片土地最尊贵的人,穿着象征至高无上的龙袍,却站在万金之体绝对不该来的阴暗牢狱。
银冬抬起头,看向黑漆漆的牢房顶端,接着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即将燃尽的蜡烛上,他只有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才敢把他那比这私狱还要阴暗腐臭的念想短暂暴露,何其的可悲。
他正出神,准备朝着那截蜡烛走过去,突然间牢房外面有人出声,“陛下,飞羽卫来报,长公主出了聚贤园,去了一家点心铺子,正在挑点心。”
银冬脚步一缓,转身朝着牢门口的方向走过来,“把人处置……”
他走到门口,门外的侍卫给他打开了门,他的声音顿了下,叹息道,“这一次,给她看看吧。”否则她的眼界越来越低,银冬真怕有一天他要忍不住。
次次都是驸马获罪,银冬即便做得狠毒,却始终不舍得真的把“天煞孤星,沾染则死”这样的诅咒放在长姐的身上,获罪致死,总也是给“克夫”这名声,留了一些平反的余地的。
但是长姐越发地让他难以理解,竟然连这样一见便心术不正的低微郎官都瞧得入眼了,他不得不让她记忆深刻一次。
“是!”开门的人应声,带着几个人迅速进去,去处置庄楼的尸体。
几个人跟着银冬朝外走,银冬又交代,“靖阳水都那边先缓一缓,马上便是入秋了,先让他再蹦跶几天。”待到秋运粮草过靖阳,再人赃并获拔出萝卜带出泥最为合适。
“是。”身边的人一身纯黑劲装,始终弯腰跟在银冬的侧后方,垂着头,半张脸淹没在阴影之中。
出了私狱,方才跟在银冬身后的人全部止步在阴影之中,他们是银冬这么多年亲手培养出的私卫,专门为他办那些不能见人的私密之事,也用来搜集官员们不可见人的隐私。
银冬迈步出了私狱,脚步缓了片刻,头也不回地对身后黑暗中的那一身劲装的男人说,“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还有两年,你若信守承诺,朕也会一言九鼎放你们一条生路,明融兰一切都好,想来不用朕说,你必然会打听,沁儿也很可爱……”
阴影中一直躬身的男人闻言一直冰封千里的眼神闪了闪,崩出一道裂缝,无声无息地跪拜下来,声音低沉。“奴必定为陛下肝脑涂地。”
银冬手指捻了捻,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出了私狱,用一个无甚用处的妃嫔和野种皇子,换一把五年尽用的利刃,这对银冬来说,确实不算亏。
只不过融安郡那老匹夫,明知自己女儿与人苟合,竟然还敢掩人耳目,将人送进宫来,这笔账,他记下了。
正值九月夏末初秋,这几天阳光格外的酷烈,银冬走出来,一直候在外面的两个太监迅速上前,一人披披风,一人举着帕子将银冬下颚的血迹擦去。
这两人是银冬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一人名曰平通,身量略高,武义卓群,一人名曰任成,善医毒,是银冬最为信任的两个贴身人。
三人绕过私狱,顺着一条树丛茂密无人可至的暗路,回到了龙栖宫中。
后门打开,任成连忙上前解下了皇帝的披风,吩咐悄无声息过来的宫女准备浴汤。
银冬张开双手,任由一直跟着的两个小太监伺候他脱掉溅上鲜血的外袍,精力却一直不太集中,琢磨着长姐若是看到庄郎官横尸街头,不知会是个什么反应……
吓到是肯定会吓到的,一直以来银冬都小心处置,也从来没让长姐亲眼见到那些人死去时候的模样。
但是一次又一次,长姐心如铃芯,太易摇动,甚至连这般拙劣的伎俩这般低贱的身份都能看得入眼,银冬只好咬牙让她长长记性。
“陛下,”见着皇帝神思不在,犹豫了好一会,平通才开口,“舒妃今晨两次差人来了。”
银冬收回思绪,听到舒妃的名字便略微地皱眉,“又有何事?”
任成接话,“回陛下,说是舒娘娘这两日新习得的烹煮,要亲自洗手作羹汤,为陛下烹制一味八珍鸡,盼望着陛下午膳能够亲临……”
“不去。”银冬打断任成的话,赤身走到隔间,直接缓步走下了翻着袅袅雾气的汤池。
任成和平通对视了一眼,相互一晒,默默进去伺候。
银冬早朝过后便一直在私狱之中,想到长姐在酒楼整整等了庄郎官一个上午,他便一个上午都嫉妒得齿根发酸,私狱那种地方待得多了,难免影响到自身情绪,他的情绪始终低落,热气氤氲上来,他便整个人有些疲惫,昏昏沉沉间竟然这样便靠着池壁打了个盹,甚至还做了个梦。
他靠着池壁,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剩下的一些漂浮在水中,影影绰绰,银冬不经意低头看去,竟在水中见到了他从不敢这样近距离凝视的脸。
或许是池水太过温热,或许是他太久没有自我纾解,异样的感觉随着水中那张温柔浅笑的脸荡漾开来,让他巨震之余,却又挣脱不开地想要沉沦。
“长姐……”
银冬呼吸剧烈,双手扒着池壁,避无可避也根本不想躲避,低低地,一遍遍地顺着他的唇间逸出含糊不清的软调。
“不可……”
银冬从几年前,自从心中生出那孽欲开始,便一直精神崩得紧紧的,睡眠极浅,有时甚至一整夜都半睡半醒,这会要命的当口上,陡然间感觉自己的手臂被触碰,猛的一个激灵,回手抓了一把,直接“哗啦——”一声,将池边上的人拉了下来,直接按着后脖子按进了水中。
他睁眼,双目赤红杀意弥漫,竟是要将人溺死!
第3章 “长姐……”
被按到水下的人剧烈挣扎,银冬却不放手,呼吸魇住,任池水飞溅在脸上,他此刻双眼几乎没有聚焦,只是一心想着,他方才的呢喃被听到了,这个人必须死!
眼见着水中的人挣扎渐弱,银冬恍惚的神思终于恢复了一些,看到了水池下绯色的纱袍漂浮,心中已然知道了是谁,却还是双眼发直没有放手,一直到出外拿衣袍的平通进来看到这一幕,惊恐地开口喊了声,“陛下!”
银冬听不到一般,眼睛都没抬,平通和任成先后扑过来,水下咕嘟嘟地冒了最后几个泡,银冬侧颈一疼,接着身体陡然一软,总算是放了手。
全身软绵地朝着水中滑去,好在平通迅速过来架住了银冬,任成赶紧跳入池中,将水中已然昏死过去的人捞上来,将人翻转抵在膝盖上上下颠了几下,又以银针刺激醒过来,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趴在池边剧烈地边咳边呕水,死狗一样的狼狈极了,珠钗散落了好几支,头发乱七八糟地湿贴在脑袋上,精心描画的妆容花得不成样子,正是趁着任成和平通不注意,偷偷顺着偏门遛进来的舒妃。
银冬目光冰冷地看着她,舒妃好容易将那口差点咽了的气喘上来,对上银冬的视线,起先是瑟缩,因为她刚才真的险些被银冬溺死,但是接着任成在她的身后拍了她一把,她瞬间回神,四肢并用地朝着银冬爬过来,一连叩了好几个头。
“臣妾该死!臣妾该死!臣妾惊扰陛下!请陛下赎罪,臣妾只是查看了一下陛下手腕的伤势……”她几下便磕到额头渗血,却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片刻不敢停下。
银冬这一会儿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推开平通的手靠在池壁上,开口声音阴冷,“你听到什么了。”
舒妃整个人不甚明显地抖了下,接着抬头双眼中都是迷茫,连忙又低下头,连连叩首,“回陛下,臣妾只是……只是想要陛下去臣妾那里,品尝八珍鸡,看到了陛下手腕上的鞭伤,一时心疼,这才冒失了,不是有心惊扰陛下,陛下恕罪啊!”
平通适时地开口,“陛下明鉴,奴方才只是去取衣服,就只到侧殿,没听到什么声响,任成也在侧殿,为陛下挑选配饰。”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俩才刚刚出去,这舒妃才遛进来的。
银冬看了一眼平通慌忙扶他之前,扔在岸上的衣袍,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手腕上,今天因为过于激动,抽得毫无章法纯属发泄,不小心鞭子的尖端带到自己手腕,留下的血痕,抬眼看向舒妃,盯到她一张笑脸煞白得如同吊死鬼,这才错开了视线。
“擅闯龙临殿,禁足三月。”银冬语调依旧那般的春风化雨,却说出的话让舒妃猛地抬了下头,眼泪汹涌而出。
“臣妾……臣妾……”她声音哽咽,“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