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还好,庄妃娘娘终于再没有出神了,她的表情不再那样变幻莫测、那样患得患失、那样……危险,她还是那个很实际,很灵醒,虽然善心,但却并不糊涂的庄妃娘娘。
“你是说孙贵妃和小吴美人的事吧。”庄妃的语气很平淡,态度也很镇静。“昨儿回下房以后,没少打探消息吧?”
永安宫正殿可不是住下人的地方,禁闭了三个月,一被放出来,所有被关的宫人当晚全都回下房去了——洗澡,洗衣这些琐细活计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把过去三个月没听的八卦给补上。赵嬷嬷虽然一早就过来服侍,但昨晚可是没少听人说故事。
“是,”她说,“长宁宫那里,距离遥远不说,现在那里的消息也传不出来。不过,小吴美人现在就住在花园子左边的昭阳殿里,距离咱们这儿不远,听说您出来以后,她打碎了一只茶杯……这是南医婆带的徒弟绿药亲自过来说的。”
小吴美人闹了胎气不稳,然后就从永安宫搬走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但具体缘由就没有传开,她到底是为什么搬走,宫里当然也有种种猜测。有一种说法就是孙贵妃不想永安宫里再出一个皇嗣,于是就把不情愿的小吴美人给撮弄走了。也有人说是小吴美人不想在倒霉的永安宫里住,生怕影响到胎儿的气运,赵嬷嬷不知底细,肯定要四处打探,把这件事告诉徐循,便是告诉她:小吴美人对徐循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仇恨。
徐循当然深知其中原委,她并不在乎小吴美人莫名其妙的恨意,只道,“她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别理她,就算她遣人来送礼,也别回。”
赵嬷嬷一听就知道徐循是掌握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信息,不过她也只要徐循的一个态度,有了态度,她就知道该如何办事了。“老奴省得……还有,皇后今早也遣人送了些吃食过来,还有给点点的平安符,说是自己在天尊跟前求的,请了供奉师父开了光……”
既然是在长安宫清修,也没有就修仙师一个人的道理,起码引进门的女冠要请一个,也要有些小道姑在身边侍奉,皇后以前要去佛前求子,现在也有实力给别人开平安符了。
“以后要叫静慈仙师了。”徐循纠正赵嬷嬷,她道,“胡姐姐那里来的礼都收,回别回厚礼了,她用不上……得空了你问问现在阿黄在谁那里养着,以后有好东西,安排着给阿黄送些。”
“是。”赵嬷嬷不由得也叹了口气,“昨日惠妃送的礼……”
徐循想到何仙仙都笑出声了,她随手指了指多宝格上的一个玉桃盆景,“你就回这个回去就行了……她会明白我意思的。”
赵嬷嬷也笑了,“就您也跟着惠妃娘娘一块胡闹……”
虽然嘴上埋怨,但见庄妃娘娘神气完满,还和惠妃开玩笑,赵嬷嬷心里也欣慰啊,她现在是有胆子提起孙贵妃那边的动静了。“还有……长宁宫那里,今早也遣人送了礼来,估计是听说点点病了,这份礼不轻,给了许多小儿常用的药材……来人还传话说,贵妃娘娘想来看您,给您道恼,就不知您何时有空。”
说到最后,她也不禁有点愤然——在赵嬷嬷看来,庄妃之所以进南内,又之所以进去了三个月还没出来,背后肯定少不了孙贵妃使劲儿,明摆着的事,皇爷为了继后的事来宫里发火,背后还能有谁?
这把人害进去了,还要太后用力才能捞出来(点点之病并不严重,赵嬷嬷自忖看得明白太后用心),然后转头还没事人儿一样来显摆自己的大度,孙贵妃也着实是有几分太恶心人了。
庄妃却未露出丝毫怒色,她扫了赵嬷嬷一眼,反而笑了起来。
“都出了南内,难道还能不和她打交道?”她淡淡地道,“她要见我,就让她来呗。”
赵嬷嬷又是着急又是不忿气,着急是为了庄妃娘娘,不忿气,是为了自己将出口的规劝——可,形势比人强啊,再不忿气,赵嬷嬷也得说,“娘娘,人家宫里现在养着太子呢。您……您可才从南内出来,让她来看您,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庄妃娘娘又笑了,“你心里必定是觉得,她现在红得不得了,虽然和太后娘娘不睦,但毕竟还养了太子,咱们虽然有太后娘娘看顾,可也得给她点面子,最好是别再和她做对了,免得又得回南内去了,是吗?”
赵嬷嬷心里也不服气啊,但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事实,太后娘娘再不喜欢贵妃娘娘又如何?现在人家宫里养的是太子呢,谁知道太子在宫里是怎么养的?认不认罗嫔这个亲妈?现在太子是还小,可万一他被贵妃养亲了,贵妃可就是稳稳当当,一辈子都看得着的红。永安宫这里就一个公主,皇爷就是再宠,那能一样吗?一时的意气算不得什么,一辈子的待遇那才是最要紧的。乌鸦嘴一点,要是三十年以后,皇爷先走了,太子继位,到时候庄妃娘娘若还在世,只怕就……
“你这样想也很正常。”庄妃娘娘说了一句话,不过只听语气,赵嬷嬷心里就是叫了糟。“你毕竟是不懂得局势……”
“难道——”赵嬷嬷情绪就和过山车一样,才一低沉,就又被徐娘娘的第二句话挑逗起来了,她兴奋道,“难道,娘娘还有和贵妃娘娘斗一斗的能量?”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按昨晚听来的消息,在太后娘娘发力以前,庄妃娘娘的待遇也就有改变了。难道,皇爷对庄妃娘娘还有情意,又或者……
赵嬷嬷的眼神,不由得就落到了庄妃娘娘的肚腹之间,耳中听着庄妃娘娘的悠然话声。
“斗?谁要和她斗。”庄妃娘娘现在的步调,赵嬷嬷根本就抓不准了。“她要来看我,那就让她来。事情不就这么简单吗?”
面对愕然的赵嬷嬷,庄妃笑得很诚恳,一点都没有高深莫测的感觉,一张口就是那种很实诚的语气。“有时候,想得太复杂又有什么用?这宫里的事其实你还没看懂……”
“这……难道娘娘看懂了?”赵嬷嬷不禁问了一句,她是真心实意地想求教——庄妃娘娘如何进了南内,如何又从南内出来了,太后娘娘为什么同意废后,为什么废后以后没有人请立贵妃娘娘……这些事,赵嬷嬷确实都是没看明白。
“看懂了。”庄妃娘娘说,“其实看明白了也就一句话……以后,想干嘛就干嘛,别人怎么出招也好,憋坏劲儿算计你也好……你不理也就是了。”
赵嬷嬷完全是惊呆了,她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庄妃娘娘,“不——不理?”
“这是过日子啊。”庄妃说,“你以为耍江湖卖艺呢?你一招白鹤晾翅,我一招猴子偷桃……又没人和你拉开阵势对打,你疑神疑鬼干嘛?过好自己的日子,那不就行了呗。难道你成天戒备个没完,琢磨个没完的,对手就会自己倒了?”
赵嬷嬷琢磨了一下,也无语了——只要太子还在贵妃娘娘宫里,贵妃娘娘就倒不了,除非,是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可人家也不傻啊,没事不好好过日子,作奸犯科干嘛呢?而栽赃的事庄妃无疑也做不出来。既然如此,与其和一个立于不败之地的对手斗,还不如不搭理她呢。
再往深里想想,都得罪到这份上了,再改态度去和贵妃修好,肯定得罪太后娘娘,还不如硬气到底,索性就装个糊涂,暗暗地羞辱贵妃一下——你要来看我,那就来呗。别人拿你当个皇后看,我可不这么想,大家都是妃子,你要来就来,我没什么不敢受的。
她自以为自己已经琢磨清楚了,一挺腰杆,也是意气风发,分外地解气——做奴婢的,没有不希望主子硬气的,刚才劝庄妃娘娘软点,赵嬷嬷自己心里也不好受。“那老奴就去回话了。”
“去吧去吧。”徐循看着赵嬷嬷脸上的神色变幻,大概也明白了她的想法,她有点哭笑不得,却也没多解释。“也别太嚣张了,就客客气气、普普通通的呗。”
赵嬷嬷一声应诺,于是就‘客客气气、普普通通’的把徐庄妃的意思传达到了长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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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眉梢那个傲气啊!”孙贵妃身边的头面宫人和贵妃说起来的时候都生气,“才从南内回来,就轻狂成什么样了……”
“行了!”孙贵妃心里正不顺气呢,她还在那啰啰嗦嗦的,贵妃娘娘不禁就斥了一声,“小六儿,你就说她怎么回话就行了,多的话说着干嘛呢?”
“是!”六儿吓得一下给跪下了,“奴婢多嘴了!”
“嗯。”孙贵妃没好气,“就是说知道了我的意思,随时都方便让我过去是吧?”
“是。”六儿这会儿不能不多话了,“还说了多谢娘娘好意。”
她也为贵妃委屈——这个庄妃,眼里真是没人了,把贵妃娘娘坑成什么样了,不知害怕?才从南内出来,还如此嚣张,从不知道庄妃简直能比那什么赵昭容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孙贵妃却没底下人的情绪,她沉思了一会儿,倒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她会说得更不客气呢,没想到,语气还挺软。”
就这还叫软啊?六儿瞪大眼,满肚子的疑惑和委屈都快溢出来了,可碍于贵妃娘娘的呵斥,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让她更吃惊的事还有着呢,孙贵妃又想了想,竟真就站起来了。
“也罢。”她笑了。“既然都说是随时都方便,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就是这会儿,你们陪我过去看看她吧。”
这……六儿是真的说不出话了,她简直没气厥过去——都这样了,贵妃娘娘还真要亲自过去永安宫,若是传扬出去了,长宁宫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周嬷嬷却压根没搭理六儿,她要比六儿这孩子看得更深远点,走上前为贵妃娘娘整理衣服,眼中隐含忧色,“娘娘,也许皇爷就是一时忘了……您大可不必这么着急,不然,皇爷知道了,怕也……”
皇帝有几天没来长宁宫了,让庄妃出南内,事前事后连一声招呼都没往长宁宫送。别人看长宁宫,自然是风光无两,可周嬷嬷伺候在贵妃娘娘身边,却是绝无此等自满,这几天她都没睡好——皇爷已经是对贵妃娘娘动过一次疑心了,谁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又是谁在背后给长宁宫扯了后腿……
“你不懂。”孙贵妃摇了摇头,却也很坚持。她神色倒很宁静,“这一次,我是非去不可——好了,不用多说了,唤轿子来,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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