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许凤佳一出梦华轩就活跃起来,“说什么家里的事,都听媳妇儿的话……难不成从前家里的事不是娘在做主?一只手指指别人,四只手指指自己!”
七娘子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你少说两句成不成!从前也不见你这样——在父亲跟前,就和个孩子似的,脾气倔是倔得来!”
小夫妻一路打打闹闹互相埋怨,回了屋里,许凤佳就抽出船契给七娘子,“这个你收好吧。”
七娘子淡淡地道,“你拿着,以后给四郎和五郎好了。”
她顿了顿,又道,“要不是为了这十五万两银子,五姐也不会……”
许凤佳没有接口,却依然还是把船契塞到了七娘子手里,“就是要给四郎、五郎,也是你来收着。”
七娘子便不再推辞,打开自己的保险柜,将两件东西放了进去,又若有所思地道,“今天的乐山居里,可有热闹看了。”
许凤佳也似笑非笑,“只可惜我们没有福气,不能亲临现场。有很多事,也很难知道细节。”
七娘子只是笑,不说话。
等到第二天早上,小黄浦给她梳头的时候,就学给七娘子听,“哎哟哟,真是好一阵的热闹。国公爷进来了先问账本,又要问太夫人船契的事,太夫人先还说不知道,后来国公爷耐着性子一件一件地说给她听,把太夫人说得面如土色,怔了好半日,又晕死过去……国公爷这才叫人去请大夫……”
对一个人最大的打击,并不是让她在肉体上受到多大的折磨和苦楚,而是击毁她最为看重的精神支柱。
船契的事,太夫人可以不知道,五少爷却是一定会知道的,毕竟有很多事也需要他来出面。譬如十五万两巨额银票,那就肯定是要五少爷出面去兑。
五少夫人骗自己,太夫人可能还不觉得什么,可连五少爷都来骗自己……这一点,对太夫人的打击就很大了。
七娘子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缓缓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
经此一事,不论是太夫人还是五房,都已经提前退出了国公府的舞台。已经不可能,也没有心思再对六房的世子地位,造成任何冲击。
296福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七娘子终于迎来了她久已经想望,却又久已经睽违的宁静生活。
太夫人自从那天和平国公在乐山居里闹了不快,便‘病’了。虽说病势也并不沉重,老人家却借口静养,成日里闭门谢客,往常是一天也拉不下的晨昏定省,现在就换到了清平苑里。要不是和贤每天还在乐山居中进进出出的,乐山居是恨不得大门紧锁,连一个小辈都不放进屋里。
平国公和太夫人口角的事,当然也没有瞒过府内上下众人。一时间乐山居的丫头来来去去,脸上都多了几分小心,倒是许夫人脸上又添血色,对着谁,脸上也都多了笑模样。
这世上总是有了奸角,才显出忠臣,即使许夫人自己的手恐怕也并不干净,但太夫人受到这样严重的打击,对于她来说也依然是个利好消息。平国公往清平苑里走动的次数,就要显著地增多了。
少了太夫人添堵,府里说起来又还在丧事里,许凤佳等人按礼法来说,甚至还不应该和妻妾同床,生育压力,自然也就无从谈起。大房素来懂事,四房最近是一心待产,又得了七娘子送出的人情,哪里会给她添麻烦。五少爷还没有从扬州回来,于平、于安也都专心地绣着自己的嫁衣。于宁、于泰是一心读书,平时都很少走出屋门,七娘子除了每天发落一些家下的琐事,最繁重的工作,也就是陪着四郎、五郎练字了。
自从嫁进许家,她的日子就过得惊涛骇浪步步惊心,上一次如此风平浪静,还是在五娘子出嫁以后,先皇去世之前那一段短短的日子。
权仲白八月上旬来给她扶平安脉的时候,就夸七娘子,“几个月不见,少夫人的脸色又好些了,似这样下去到了明年,想必身体就又上一层楼。”
许凤佳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霁,也不顾权仲白还在边上,就向七娘子夸耀,“你看你看,着你练拳,真是一步好棋,不过一年的时间,我看你脸上的血色也多了,就是平时行走之间,也不像从前那样弱不禁风的,好像出的气大了,就能把你给吹倒!”
七娘子还未白他,权仲白已经哈哈大笑,“升鸾你也实在风趣。”
两个男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俏皮话来,权仲白又收回手去,给七娘子写太平方。“最近又琢磨出了几个食补的方子,少夫人拿着,若是想吃就时常吃一吃,不爱吃也不要勉强自己。”
七娘子轻声谢过了权仲白,又压低了声音问,“说起来,六姐在宫中,也是承蒙先生照顾了……”
六娘子说来是去年腊月里有的身子,自从过了今年五月,就是一心养胎,如今进入八月,她随时可能生产,宫中更是严阵以待。今年中秋,皇后娘娘是亲自发话,就不大办了。众诰命也就是中秋当日进去朝拜中宫,就算是过了节。
“怕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权仲白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就是昨天进景仁宫去扶脉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胎动的迹象。宫中几个富有经验的接生妈妈,也都说骨盆渐开。快则今日,慢则明日,恐怕就有消息。不过,这到底是接生妈妈的活计,权某在这件事上,倒是真的帮不上忙了。”
权仲白年纪太轻,当然不可能在产科上有什么造诣。七娘子点头笑道,“也要多谢权先生一向照拂!”
权仲白毫不在意,他摆了摆手,兴致勃勃地道,“今年真是喜事多,瑞云的脉象也很健旺,这一向你弟弟很照顾她。就是我们见了,心底都很为她高兴。”
权仲白的直爽在很多时候,虽然是个缺点,但也有让人心里熨贴的时候。
七娘子和许凤佳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也都看出了对方眼底的笑意。
六娘子的身孕对于杨家来说固然是大事,和许家却也有一定的关系。送走了权仲白,许凤佳就问七娘子,“六姐身边的接生妈妈,都还可靠吧?”
七娘子点了点头,“都是父亲亲自从江南寻访过来,不论出身还是手艺、为人,都是一等一的可靠,七月里刚刚送到宫里去。”
七月底才进宫,被人收买的可能性无疑更小。许凤佳不由感慨,“到底四姨夫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大老爷要是不厉害,怎么能坐得到大秦首辅的位置?七娘子不置可否,“六姐的事,还是家里自己操持,大家都放心。在这件事上,连二姐都没有开口,我们虽然关心,但也就是关心着就行了。”
她这话绝非无的放矢,许凤佳自然也听得懂七娘子的意思,他笑了,“六姐这一胎是男是女,只怕最关心的人,还是牛家。”
牛家和许家之间的矛盾,虽然已经没有当年那样尖锐,但毕竟两方龃龉已在,彼此间自然还是难免明争暗斗。尤其是许家和宁嫔的联系算得上十分紧密,牛淑妃又生了皇次子……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六娘子肚子里的孩子要是个男丁,只怕许家和牛家的关系又要冷淡下去,倒是杨家和牛家之间没有太妃与太后的恩怨,关系一向是算得上比较缓和的。
七娘子伸了个懒腰,惬意地道,“这一次是真不关我们的事了,就让他们披披挂挂,爱怎么唱戏,便怎么唱戏。我们呢,就在台下坐着嗑瓜子看戏足矣。”
许凤佳嘿嘿笑了几声,又若有所思,“说起来,四嫂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了吧?”
其时没有先进的孕检技术,即使是权仲白这样的神医,也不能精确地把怀孕的时间算准到某一周,四少夫人的胎要比六娘子晚一点,进了八月,也是随时可能生产,七娘子这边自然是预备了两三个管事妈妈,不过莫家也送来了七八个接生婆子。四少夫人怎么安排,七娘子就没有再过问了。
小夫妻说了几句话,许凤佳又拉七娘子,“你现在有空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潭柘寺住几天?两个孩子烦了我多久,嚷着要回去打马球!”
七娘子不禁发噱,她想了想,又有了几分遗憾,“四嫂现在大着肚子,我是去不了的了。不如你侍奉母亲过去好了。”
想到对大少夫人和敏大奶奶来说,似乎潭柘寺也有特别的意义,她又补了一句,“瑞云现在是不能去了,我娘家大嫂也是虔诚的人,你要是愿意拉大队去潭柘寺,我派人问问她,也沾个光一道去住两天上上香。不然她一个妇道人家自己过去,也不大方便。”
家里的事,许凤佳自然是听她的安排,只是七娘子去不了,少将军也就兴致缺缺,“你不去,就要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
“自然有养娘来忙,谁敢指望你带孩子呀。”七娘子不禁发噱,又柔声解释给许凤佳听,“我毕竟是当家主母,四嫂要是生产,大嫂和我都不在,外人知道了多不好看?”
“那就让娘主持大局……”当儿子的顿时就把主意打到了许夫人身上。
“娘身子不好,最禁不得劳累,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发动起来是没日没夜的,半夜三更有了消息,她就是一晚上不好休息。”七娘子推了许凤佳一下,瞪眼道,“就是一两个月的事,你先带了儿子去,若好,下次我们单独再去!”
见她有了不耐之意,许凤佳反而高兴起来,他笑嘻嘻地道,“行,那我带你骑马!你会不会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