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鲤
乌恩其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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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温到的时候,班第正好换了条裤子出来。
倒不是班第被乌恩其缠动摇了,换了身衣袍。
而是方才乌恩其的偷笑被班第睨了个正着,恼羞成怒之下,不顾腿伤,硬是跳起来和乌恩其打了一架。
直到把乌恩其摁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求饶,保证自己再也不嘴贱,班第这才卸了力道收手。
低头一看,伤口不知何时又崩开了,裤子与衣袍下摆沾了不少血。
想起容温奇怪又娇气的晕血毛病,班第黑着脸,自己换了身行头出来。
容温觉得班第脸色不太好,与之大眼瞪小眼片刻,强忍尴尬,先行开口,干巴巴的问道,“可是我打扰台吉休息了?”
如果班第说是,容温一定二话不说,直接趁机找借口离开。反正她来这一趟,心意到了便好。班第伤在大腿上,她又不可能亲自照料。
“不是。”班第未能如容温愿,实话实说道。
“……那、那你的伤好些了吗?”容温勉强扯出笑,舌根都是苦的,“昨日真是对不住,我是无心的。”
班第紧抿着唇,目落虚空,就是不与容温视线相接。闻言,可有可无的一颔首。
他没吭声,容温自然也接不下去话。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尴尬到极致。
容温下意识去摸佛珠,灵光一闪,倒是由此冒出个新话题来,“再过一月,便是太后的万寿节,你可有准备好寿礼?”
今年万寿节排场大,蒙古各部都会派人前来祝贺,热闹堪比‘年班’朝见。若寿礼太差,难免惹人笑话。
万寿节——班第浓眉一挑,说起这三个字,他只想到皇帝的谋划,那顾得上准备寿礼。
遂摇了摇头。
容温面上一喜,弯着眼角,忙自告奋勇道,“那不若这样吧,我替你准备寿礼,你看如何?”
她总得找个地方回报班第一二。
她一双大眼亮闪闪的,眼角略微下垂,笑起来驯良得很,澄澈似林中幼鹿崽子,莫名竟激起了班第十年前的某种情绪。
十年前,班第随多罗郡王入京年班,彼时他的祖母端靖长公主还未薨逝,他陪长公主一同前往恭亲王府饮宴。
因不耐烦席间的真假面孔,索性偷溜出来,躲到了一棵大树上去。他那位置,正好目睹了容温被骗落水的经过。
草原长大的贵族,帐中到处都是低贱的奴隶,隔三差五便有死伤,他看多了,自然把人命看得极轻。见容温落水,他也是无动于衷的。
后来为什么会出手相救?
——大概是她挣扎呼救时的目光刺到了他的眼,太像惊慌失措,懵头乱撞的幼鹿了。
草原上狩猎,会放走幼崽,留待来日长成,再行捕获。
容温是人,班第救她时,只是顺手,从没想过来日会如何如何。
可命运兜兜转转,十年之后,容温还真落他手里了。且命数,许是还不如被放走的幼鹿崽子。
但偏偏,她对即将要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灭顶之灾毫不知情。
一腔赤诚,满怀感激。自顾笑得暖意融融,眉目生辉。
班第默然,心内‘嗔’了声——棘手。
到嘴边的拒绝,出口时却成了捎带讥诮的质疑,“因为救命之恩如此殷切,是不打算怀疑我了?”
怀疑——
容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花房那个孩子受伤的事。
思索片刻,认真道,“你救了我,于我来说,你是好人,仅此而已,与旁的无关!那孩子的事,不应混为一谈。”
好人。
班第蔑然轻哂,分不清是在嘲自己还是容温。
容温觉得他这人情绪动荡特别奇怪,当做没看见,好脾气的再次回到最初的话题,“寿礼可需要我给你准备?”
班第从她脸上读出了坚持,阖阖眼,鬼使神差道,“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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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班第点头,容温全权接过替郡王府准备寿礼的差事,颇为用心。
期间曾几次去往郡王府去找班第商议,顺便探望病情。
两人来回多见过几次后,容温发现,班第虽总是冷面携霜,寡言淡漠,阴晴不定。
但其实还算好说话。她的所有建议,班第从未反驳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并不在意,所以懒得开口。
万寿节前一日,容温亲自把准备好的寿礼送去郡王府。
刚出公主府的门,便瞧见青石长街拐角,一人一骑,逐日追风而来。
转眼的功夫,人便到了近处。
扯缰驭马,飞身而下,举止飒沓。
行动间,那头高束的墨发随性飞扬,硬是把冷戾浓重的一张脸,衬出了几分意气风发,肆意不羁来。
班第阔走两步,利落往容温面前一站,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打了个招呼,“殿下”。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但身高察觉带来的压迫感,已把容温牢牢笼在其中。容温在女子之中不算矮,此时还踩着花盆底,但也不过堪堪到班第肩膀位置。
容温忍不住暗自咂舌。
因班第皮囊生得好,纵使凌厉,难掩俊朗。所以,容温一直以为他站起来后的模样,顶多是比普通男子壮实一点。
从未想过,他的身形,竟比黑脸壮汉乌恩其还要壮汉,几乎有两个自己大小。
好在他身量足够高,周身锐气外露,轩昂睥睨,犹如弯刀出鞘。喋血彪炳,凶悍之气扑面而来,半丝不觉笨重拖沓。
容温为他周身凛冽的气势所震,根本没注意到他那双灰瞳,比以往更为暗淡沉郁。
笑意清浅的问他,“你腿好了?是出去跑马了吗?”
她只几日没去郡王府,没想到班第康复得这般快,已能纵马驰骋了。
班第提着马鞭的手略略一动,含糊“嗯”了一声,到底没告诉容温,自己是从宫中出来的。
容温已习惯他的寡言,径直指了指身后几个仆从手里的红漆匣子,“这是替你准备的万寿节贺礼,我正欲送到郡王府去。既然碰到你,我便不去叨扰了。”
班第也没看匣子里都装了什么,斜眸示意下人接过。
对容温道了一句多谢,便要提着马鞭要往府里去。
“等等。”容温及时唤住他,指了指最右侧的托盘,“那里面有一件新袍子,明日进宫贺寿你可以穿。”
这段日子,容温每次见班第,他都是那两件暗色衣袍轮换。袍子都败色了,还在穿。
时下的染织技术算不得好,许多衣料一漂过水,颜色便不对了。皇室贵戚之家,许多衣裳都是上过身,便不会穿第二次,少见这般节俭粗糙的。
放在平时倒是无伤大雅,若明日去万寿节,难免有那嘴碎的会挑三拣四乱说话。
容温自打知道班第是救命恩人后,一直是诚心诚意把他供着的,怎么容许他被那些嘴碎的挑毛病。所以,特地送了班第一件新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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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班第接了容温送来的那堆东西,回到西院。
随意把那些珍贵贺礼糊到一旁堆着,抓起那件鸦青衣袍。
看得出来,她很用心。
颜色厚重低调,料子结实耐造,连款式都与他身上这件袍子相差无几,但是针脚细密许多。
乌恩其进来,一见班第边上那堆挤在一起的贺礼,满脸心疼的叫起来,“这些可都是明日要献给太后的宝贝,台吉你也太随意了,弄坏了怎么好。”
班第面上明晃晃挂着讥嘲,冷嗤道,“坏便坏了。”
反正,皇帝大张旗鼓办万寿节,图的又不是这些身外之物。
班第捏着新衣袍的手攥紧,眸中有挣扎过后的决然,沉声吩咐乌恩其,“去给公主送样东西。”
他不爱欠人,这东西就当是给她的还礼。
命数如何,端看她的造化了。
第22章
容温从未想过, 班第会给自己送回礼。
而且,这回礼,颇有些一言难尽。
桃知瞅着满匣子的紫红翠绿, 小心翼翼的问,“额驸给公主送了整套的蒙古袍服与头饰作为回礼,莫不是暗示让公主明日穿这身去万寿宴吧?”
容温掂了掂蒙古贵族妇人爱用牛角头饰,沉甸甸的, 压手得慌, 竟然比公主的薰貂金孔雀宝塔朝冠还要重。
忙不迭的推到一边, 一本正经道,“万寿节乃正式场合, 我明日得穿朝服。”
“公主分明是怕沉。”樱晓毫不留情的拆穿,直言道,“公主不觉得额驸送的蒙古袍子很奇怪吗?”
“你说颜色?那是挺奇怪。”容温视线划过厚重紫红打底,翠绿绸缎腰带的蒙古锦袍, 忍不住莞尔笑开。
平时看班第穿得乌漆嘛黑的, 没想到审美这般——别致鲜艳,不拘一格。
“不是颜色。”樱晓皮相生得不错,平素也爱装扮, 对女子的首饰衣裳这些很有几分深入了解, 她拎着班第送来的袍子首饰反反复复的仔细看了几遍, 笃定道。
“这牛角头饰与衣袍样式, 明显不是科尔沁部贵族妇人惯穿的衣裳打扮。奴才瞧着, 反倒是像蒙古喀尔喀部的。”
蒙古整套袍服多为长袍、腰带、靴子等组成。但草原上部落众多, 每个部落之间的装扮又有所差异。
譬如说科尔沁部——从前满人未入京时,与科尔沁部毗邻而居。
科尔沁部受满族影响,头饰多为珊瑚珠串头围带插各式簪钗,袍服亦模仿借鉴满人的直条旗装,对绣花、贴花、盘花等十分讲究。
可班第送来的这套袍服首饰,头饰为两只巨大的牛角样式,且上面并未垂挂蒙古贵族爱用的翡翠、珊瑚、玛瑙、绿松石等珠串。而是以大块的白银黄金作为装饰,镶嵌在牛角上,瞧着不仅十分古朴笨重,还格外显眼。
再看袍服,也不似直溜条的旗装模样;而是宽下摆,系腰带的长袍。
“确实与年班时,科尔沁部那些福晋穿的衣袍相差甚大。”容温在慈宁与寿康两宫之间长大,见过不少前来觐见两宫主子的蒙古福晋,大概记得她们的衣饰,“不过,我瞧着,也不太像喀尔喀部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