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鲤
“多谢公主。”小牛讪讪道谢。
“小牛,你怎么到蒙古来了?”容温勉强撑出笑意,试探问道,“这个小伴又是谁?”
“我叫宝音图。”自称宝音图的小孩儿大声抢答,望着容温的目色多了几分戒备,“你又是谁?为何一来便让小牛给你下跪?”
小牛闻言,忍不住悄悄扯宝音图衣袖,“别说了,这是公主,台吉的福晋。你的,你的……”小牛蒙语一般,憋红了脸也没想出宝音图该如何用蒙语称呼容温,干脆说了京城那边的称呼,“你的五婶!”
“五婶?”宝音图惊呼一声,好奇的瞪大眼,“是五叔前些日子入关去娶的新娘子吗?和五叔睡一个榻的?”
“不是……”这孩子。
容温半是无奈半是尴尬,斟酌着想开口纠正宝音图过于直白的言语。
抬头,却发现一袭暗色的班第,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们近处的小径上。
宝音图的话,他十成十全听了去。
容温不甚自然的掂了掂怀中的行囊,耳根通红。
余光留意到上面的信封,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这是郡王让我转交给你的。”
班第面无表情的接过,当着容温的面,拆开了信。
天地良心,容温绝无偷窥之意,只是随意往班第方向瞥了一眼,便把信上的内容瞧了个一清二楚。
因为,偌大一张信纸上,只用蒙语写了一个大字——冲!
冲什么冲?这又不是战场?
班第瞬间明了多罗郡王把容温弄到苏木山来打的什么主意,下意识偏眸——正好抓到‘偷看’完,还未来得及整理好满脸好奇的容温。
两人一个对视,容温做贼心虚,忙不迭挪开眼,若无其事的和两个孩子说话。
班第幽暗的目光在她红得几欲滴血的耳朵尖上晃了晃,缓缓移开,随手把信纸塞进怀里,“你怎么来的?”
“……和你一样,受罚。”
班第轻哂一声,觉得荒谬,沉声道,“你是公主。”
言下之意,在科尔沁这地界,她不必领任何人的责罚。
容温自然知道这个理,可当时多罗郡王说话一套一套的,情理兼备,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机会。
抿抿唇,不太有底气的回道,“我来都来了!”
数落她有什么用,送她来的人都已经走了。
“你……”班第没料到她会说这样含混类似耍赖的话,垂眸冷睇她片刻,忽然迈步径直朝前离去。
容温抱着行囊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跟上去。
“跟上!”男人冷厉的嗓音,荡开在苏木山脚的夜风中。
宝音图鬼精灵的叫起来,顺便推了容温胳膊一把,“五婶,你快点啊,五叔叫你呢。我阿布和额吉在帐篷里肯定做好了吃食,咱走快些。”
容温昨日是直接被从王帐塞到马车上的,还是一身外出作客的正统装扮。首饰精细,衣着贵重,脚下是漂亮但不好走的花盆底鞋。
这样的山道上,站都不容易站稳。六七岁的小子下手又没个轻重,容温险些被宝音图直接推到地上去。
“公主!”小牛发觉不对,惊呼一声,连忙虚扶了她一把。
前面已走远的班第闻听小牛这声尖叫,身形一顿。
容温只觉眼前黑影一闪,班第已闪身到了近前,难掩嫌弃的瞥了她鞋一眼,默不作声朝她伸出手。
容温想也没想,便把手里的行囊交给了他。
班第面色一僵。
第30章
班第黑着脸, 面无表情的接过行囊。动作间,带起一股飒然劲风。
容温低着头, 根本没留心到他的神色。
倒是小牛眼尖, 瑟瑟道, “台吉你可是不想拿行囊?那给我吧, 你扶公主。”
不想拿行囊他伸什么手?
容温一脸奇怪的抬起头, 便见班第把行囊往小牛怀里一塞, 黝黑粗糙的大掌跟钳子似的, 直接圈到了她的胳膊上。
二话不说,半扶半拖拽着她往前走。
两人身高差得多,容温那跟得上他的步子,被拽着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实在受不了了,觑着班第唇角平直的侧脸无奈道, “你是准备先折断我的胳膊, 然后再送我上天吗?”
班第脚下一顿, 下意识掂了把手中的小细胳膊——原来这么瘦。
他粗手粗脚的,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控制力道。
这一把, 捏得容温痛呼一声,胳膊下意识往回缩, 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班第默不作声觑了眼容温,灰眸里的光晦暗难辨。却没顺着容温意思放开她, 扯着她胳膊的手, 反而用上了几分巧劲儿。
容温猝不及防受力, 双脚互绊,直直扑进一个带着山间草木味的怀抱。鼻息一窒,又羞又怒,鲜见冷下脸,“你……”
容温斥责的言语还未吐出来,班第已单手提着她那把细腰,大力往上一带。然后另一只手,自然穿过她的膝弯,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迈步往前走。
容温回过神,便听见一声轻哂——班第用他那口沉抑的嗓音平静陈述道,“你二十岁了。”
“嗯?”容温起初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直到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前面勾肩搭背,蹦蹦跳跳到处跑的两小孩儿。
他言下之意,便是说她二十岁了还不如六七岁的小儿会走路!
热气‘腾’地窜到脸上,容温强掩下眸中羞赧,不太满意的反驳,“我十九!”
二十是虚岁。
凡是女子,没谁乐意平白无故大上一岁的。
班第若有似无的垂眸扫她一眼,没吭声。
这倒显得像容温避讳年岁,故意遮掩,无理取闹。
果真是天理轮回。
容温想起自己前几日,才用年岁之事把端敏长公主气晕过去,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心头憋着一丝郁气,一时间倒没顾忌上被班第抱着的尴尬。
直到前面两个小孩儿忽然嘻嘻哈哈回过头,对她挤眉弄眼。
“五婶,谢谢我不?”宝音图浓眉大眼,一脸机灵相,“这样你就不用走路了。”
“……”
容温是皇长姐,从小就谦和懂事,不爱和小孩儿一般见识。
索性装聋没理会宝音图,默默把脸侧了方向,对着班第胸膛。用手拍拍他壮实的胳膊,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班第漫不经心的扫了宝音图一眼。
手臂微动,换了个单手抱小孩儿的姿势,让容温坐在他右臂上,背对宝音图。
“……”容温脸上还未褪下去的红云又涌上来,愈演愈烈,“……我让你放开我,不是换个姿势。”
班第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却一直没见行动,反而单手抱着容温三两步追上了两小孩儿。
宝音图调皮的围着两人转了一圈儿,对着容温比划了一个羞羞脸,然后笑嘻嘻跑到班第脚边打商量,“五叔,你还空着一只手,把我一起抱着呗。我好饿,不想走路。”
一边胳膊抱小孩儿,一边胳膊抱她——这成何体统,她不要脸吗?
容温立刻摇头,又想起班第根本看不见,索性伸出手,轻轻扯住他高束的头发晃了晃。
这人一身冷戾煞气,但这头黑亮头发,倒是意外顺滑,像宫中的贡缎。容温没忍住,悄悄多摸了一把。
班第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容温的小动作他都有所察觉。一直紧抿的唇角不自觉翘了一下,手下却毫不留情,一巴掌把宝音图扇到小牛边上去,冷斥道,“你今年七岁,不小了。”
“那五婶还是大人呐?你为何要抱她。”
“她是姑娘。”
-
唯一的姑娘容温,被班第一路以抱孩子的姿势抱到山脚下草甸,才放下来。
好在此时天边暗色已完全笼罩了下来,容温略低着头,单手捂在脸上消散热气,默默随班第朝这片草甸上唯一的白色蒙古包走去。
“阿布,额吉,我们回来了。”刚才还喊肚子饿得走不动道的宝音图,飞也似的扑到帐篷门口,蒙古牧民打扮的一男一女中间,“五叔的媳妇儿也来了,是位漂亮但不太会走路的公主。”
帐篷前的男女闻言,对视一眼,赶紧往前迎了好几步,热情的跟容温打招呼。
这对男女是夫妻,汉子叫浩吉格日,译为‘秃头’。
那头乱糟糟的卷发,倒是真的稀疏得很——名副其实,人瞧着很是和善。
女人名叫满塔格日,译为小圆脸,是个怀着六七个月身孕的淳朴妇人。
“公主,请里面上座。”关内都说蒙古粗狂放荡,实则论起对待客人,蒙古人是很讲礼的。
秃头夫妻面对公主身份的容温时虽难掩拘谨,但十分诚挚热情的邀容温进帐篷歇息。
容温笑着随夫妻两进了帐篷。
帐篷内空间不大,陈设一眼览尽。析木柜木箱用得发黑,地毡也只小小一块,一应物什老旧灰扑,很是清贫。
唯一有些许亮色的,大概是木柜北角上敬放着佛龛和佛像。
容温与班第并排盘坐在唯一一张木案客席前,秃头面带笑意,陪坐在主位,奉上新煮的奶茶。
小圆脸则挺着个大肚子,由两个孩子帮忙,除了把事先预备好的奶皮子,奶饼,酸马奶几样吃食端上来。
接着,又去炉子前捣鼓一番,端了一碗肉糜炒米及一小银盆血肠单独放在容温面前,搓着手不好意思道,“帐中粗简,无甚好招待公主的。公主远道而来,定是饿了,好歹吃一些。”
“辛苦你了,这些都很好,多谢。”容温面上浅笑相应,实则心中惊涛骇浪。
方才借着油灯亮光,她仔细打量过了。宝音图与小圆脸夫妻二人相貌全然不像,反倒是与京中以俊朗闻名的大阿哥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所以,这个宝音图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对夫妻又是谁,真是只是普通牧民吗?
班第为何会与这样几个身份天差地别的人相交?
还有小牛,他为何要把一个汉人孩子带到蒙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