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鲤
“嗤……许诺而已,君子讲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你是女子,做不得数的!你只需让他相信,你能帮他得到郡王之位,从而收服他为你所用便好。”
恭亲王哂笑出声,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交给容温,“这是,皇上助你收服脱里的妙计。”
第44章
容温将信将疑的接过所谓妙计, 打开。
锦囊里安静躺着的, 是一绢明黄。
竟是——暗旨。
容温心头大震, 一目十行看完, 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皇阿玛要给脱里赐婚裕亲王府的嫡出格格?”
裕亲王是皇帝最信任倚重的嫡亲兄长,裕亲王府的嫡出格格, 这身份分量甚至比宫中一些不受宠的公主还要重。
“是。”恭亲王道, “脱里之妻病故于前年, 至今高不成低不就,未找到合适续弦人选。而班第,却尚了公主。在娶妻这项较量上, 脱里落后班第太多。他面上不显,心底必是比谁都在意。”
“你找个合适时机,把这交给他, 就说是你看重与他的合作,特地暗中传信京城为他争取来的。他尝到了足够的甜头, 自会为你趋使……本王的意思,你可明白?”
“自然是明白了!”
容温指甲狠狠划过那绢暗旨, 连声冷笑。
先前伪装出来的狂妄戾气,在这一刻, 尽数成真,撕扯着年轻姑娘柔婉秀丽的面孔。
——皇帝不仅想用科尔沁的兵, 还想夺科尔沁的权。
什么愧对于她, 所以为她筹谋, 打算把科尔沁的政权送到她手里,都是鬼话!
皇帝分明是想借她的手,让她以脱里与班第兄弟争位为源头,彻底搅混科尔沁的水。
然后,趁乱而入,包揽大权。
若真遂了皇帝的意,使得威名赫赫的科尔沁完全沦为大清附庸,再无自在血性可言。来日她这个干政祸政的公主,必将被科尔沁部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而坐山观虎斗,真正得了渔翁之利的皇帝,却是干干净净,片叶不沾身。
皇帝真是掐得一手好算计。
连她这颗弃子,都能捡起来,再次拉扯入局。
容温指甲掐进肉里,额角突突地跳,怒极反笑。
“这有何可笑的?”恭亲王不悦问道,他直觉容温笑得古怪,但她暴躁沉郁的面上并未泄露丝毫端倪。
“我在高兴……咳咳……”容温猛咳几声,满脸通红,指着案上的茶水对恭亲王示意。
恭亲王见状,满脸不耐的倒了杯茶递过去。
容温瞅准时机,红着眼,捏着那封暗旨大力凑了上去。
两人手臂一碰,那杯茶水直直泼到了暗旨上。黄绢上的字迹,转眼间便被浸成了团团墨渍。
容温满意一笑,劈手把黄绢并锦囊,扔回恭亲王面前,带着十足恶意道,“方才话未说完,我在高兴……高兴王爷您把暗旨污了,这可等同直接毁了皇阿玛的大计,要掉脑袋的!”
早在黄绢与锦囊扔回自己脚下时,恭亲王便觉不妙,如今看容温这幅‘小人得志’的张狂模样。面色变幻莫测,难看到极点,咬牙切齿指着容温恨声道,“先前……先前你是故意与班第演戏,意在套本王的话!”
“套话?这可谈不上。”容温眼角恨意流泻,“方才那席话,难道不是您与皇上事先准备好,用来游说我的?”
恭亲王被容温堵得哑口无言。
诚然,这席话确实是为容温准备的。
但前提是,得确定容温在科尔沁境遇不幸。
谁知容温会精成这样,竟在他动作之前,毫无征兆的主动出击试探,联合班第给他下套。
恭亲王盯着污得看不清字迹的暗旨,知晓自己这趟差事是彻底砸了。气怒攻心,呼吸间喉咙里发出‘咯咯’几声异响,死死瞪着容温看了半响方道。
“未曾想本王终日打雁,最后竟被雁啄了眼!你莫得意,也莫忘了——你一身的风光与硕纯禧公主这个封号,究竟从何而来。你姓爱新觉罗,而非博尔济吉特,大清才是你真正的倚仗!”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听起来可真腻烦,特别是从你这种人嘴里出来。”容温半讥半讽,露出今日第一个畅快笑意,“还好,我早有准备。”
“你这是何意?”多罗郡王直觉不妙,今日他算是彻底领教了容温的心机与桀骜,敢毁暗旨的人,胆子能小到哪里去,“本王劝你,莫为一时之气,行差踏……嘶……”
恭亲王话说到一半,倏地面色发青,腹疼难忍,手脚抽搐。他难以置信的指着容温,嘴皮直哆嗦,又惊又怒,“你、你竟敢给本王下毒?想弑父不成。”
“嗤——”容温弯着唇角,慢条斯理道,“王爷莫要冤枉我。我伤了腿,御医开的敷药方子里,有一味药叫羊踯躅。哦,与王爷爱加在辣锅子里调味的莺粟壳一样,都是产自西南。我好奇这羊踯躅会不会与莺粟壳一般,也是道调味上品,便加在了茶壶里。”
一听‘莺粟壳’与‘西南’这些词,恭亲王便悟过来了,容温这是在为先前他用莺粟壳戏弄科尔沁部无知一事,讨回公道。
“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恭亲王有气无力骂了一声,唇色乌白,“立刻给本王传御医来,本王便不追究此事。”
“没有御医。莫要忘了,先前是您做主,替我把所有御医逐回京城的。对了,我为了磋磨那些御医,还特地交代要押他们往最偏僻泥泞的草原徒步入京。科尔沁这般大,泥泞草原处处都是,这人也不知被押到哪里去了,肯定追不回来的。”
容温笑得幸灾乐祸,眉眼飞扬,“倒是有蒙古大夫,您放心让他们给您解这剧、毒吗?”
“剧、毒?”恭亲王惊得变了调,瞪着容温“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容温见状,好心好意解释道,“羊踯躅,《纲目》 弘景曰:羊食其叶,踯躅而死。所以,又名闹羊花。”
“王爷喝了羊踯躅叶泡的水,竟撑了这么久才发作。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容温真心实意夸道,“您这身板比羊硬朗多了!”
身板比羊硬朗的恭亲王,被容温这话气得直翻白眼,险些直接背过气去,粗喘着,恨恨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怕本王回京……”
“回京告状?我不怕哦。”容温笑眯眯的摇头,慢悠悠的掰着指头开始数。
“一、我这羊踯躅是为了治腿,正经路子来的;二、您喝那壶茶时,我曾高声阻止、并以软枕相掷;三、御医是您帮我送走的,而非我不给你找大夫;四、暗旨是您毁了的,不是我不肯接旨。”
容温一身正气的总结道,“一切,都与我无关!”
要怪,就怪你自作自受。
容温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出口,恭亲王已脑袋一偏,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
-
一盏茶后。
卫长史前来回事。
“公主,草原上没有会解、毒的蒙古大夫,奴才已派人送了恭亲王连夜返京。”
容温坐在烛下,漫不经心道,“嗯,办得不错,下去吧。”
把恭亲王这个祸害弄走了,科尔沁也就暂且安宁了,明日班第也不用舍命去比武了。
只是……
容温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望望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半敛眼睑自嘲一笑——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一身的晦暗污浊。
容温指尖一动,忽然叫住走到门口的卫长史,“今日本公主累了,你让唐首领带人守在外面,不许放任何人入内。”
卫长史领命出去后。
容温双手摊在眼前发呆,桃知樱晓知她心里不痛快。可这种对生父下手的事,外人说多错多,无从安慰。
遂干脆转移她的注意力,樱晓道,“公主指甲折了小半,不如奴才给你修修吧,再染个蔻丹。”
“蔻丹就不必了。”容温伸着手,任由宫女们围着她忙碌。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双手指甲已经被修得齐整又圆润,正泡在撒了干玫瑰花瓣的热水里。
容温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手背上玫瑰花瓣,后知后觉发现,身边过分安静了。
怔忡抬头,正好撞进一双熟悉的灰眸里。
容温一愣,蹙眉问道,“外面重兵把守,你如何进来的?”
班第浓眉一扬,不答反问,“为何不想见我?”
容温没吭声,无意识把双手往花瓣下藏。
为什么。
若真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四个字——自惭形秽。
科尔沁部明知比武一事,是中了恭亲王的奸计,却仍旧堂堂正正的应承了下来,未以阴谋回敬。
班第亦是如此,不惜以命相搏,也要扛着‘邪不胜正’四个字。
他们,都活得光明磊落,洒脱正直。不会因他人的错处,决定自己的行为。
可她不一样,哪怕她面上再是和煦良善,可一旦遇事,便露出长于污浊的本性。
明知他人做的事龌蹉恶心,却总按捺不住自己,做出比他人更为恶劣的行径来。
弑父。
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等狂妄悖逆。
可当她在演武场外,见班第与哪些人以命相搏时,那股恶意便如野火蔓延。坠下骆驼的那瞬间,坏主意已清楚印在了她脑子里。
她其实可以毫发无损,是她为了逼真,故意狠心往足蹬上撞伤的。
容温眼睑微动,嗓子干涩,半响才挤出一句,“恭亲王走了。是我下毒,弄走的。”
“嗯。”班第了然颔首,面色平静。
没有容温设想之中的嫌恶鄙夷。
容温愣了愣,重复道,“我说,是我下的毒,弑父。”
“听见了。”班第突然上手,使劲儿捏了捏容温的脸颊,“人不大,本事不小。竟敢瞒天过海,连我都骗。”
先前容温莫名其妙‘性情大变’,班第只当她是想趁机套恭亲王的话。这事儿不算过火,他遂默契配合。
直到中毒的恭亲王被送出科尔沁时,他方知自己被容温这幅乖巧模样骗了。
“就这样?”容温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做下这等坏事,班第只捏她两下脸,轻描淡写说两句,就没了!
班第挑眉反问,“不然?”
容温不可思议道,“你不觉得我心狠手黑?”
“啧——”班第把容温泡在水里的手拿出来,用白巾细细拭干后。
忽然低头,眼睑下垂,眉目是少见的柔和。
在她皙白的指尖,近乎虔诚的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