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鲤
“公主客气。”见容温这般通情达理又听劝,达尔罕王笑眯了眼,捋着大胡子高声道,“本王这就遣人前去给土默特部旗主送信,请他代为看照公主。”
归化城位于土默特部属地,如今虽被皇帝单独划了归化城副都统管理,但土默特部在归化城扎根多年,仍享有绝对权威。
容温谢过达尔罕王好意,又客套几句,这才低头准备用膳。
杏眼一扫,发现她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大银碗青白相间的野菜面疙瘩汤。
其他人案几上,摆的都是各种奶饼、奶皮、奶茶并几块牛肉干。
“快吃。”班第一筷子下去,把他们案几上,那寥寥几块牛肉干全夹进了容温碗中。
容温望着比自己脸还大的银碗,心知肚明,这是特地给她开的小灶。
但是,在场这些人里,只有班第知晓,她不喜欢奶味吃食的。
容温心头一暖,藏在下面的左手悄悄拽了班第袍角一把,带着几分别扭,轻声道,“好大碗,吃不了。”
“放着。”
容温正想说,草原不能盛饭。况且这还在行军途中,粮食更是紧巴。
达尔罕王见她迟迟不动,已先她一步开口问道,“公主不合胃口?”
“挺好的,方才我在与额驸说话。”容温面上笑容端庄大方,暗地里,偷偷伸出两根手指头,拧了班第大腿一把。
见班第仍不为所动,只能在达尔罕王关切的眼里,拿起筷子进食。
吃了小半,容温便饱了。有一搭没一搭把切得细碎的野菜往嘴里送,余光不住往班第身上瞟。
班第若有所感,慢条斯理换由左手握筷子。
并不动声色的把右手缩回案几之下,摊开在两人中间。
容温瞟着那只粗厚大手,隐隐明白他的意思。
瞥了瞥剩下那大碗疙瘩汤,迟疑片刻,才不情不愿的,悄然把自己小巧的左手放在他掌心,轻轻握了一下。
——握手言和。
感受到掌心那抹柔软,班第面上不显,动作倒是实诚。
径直那大半碗疙瘩汤端到自己面前,筷子拨了几下,准确无误把容温藏到碗底那几块牛肉都给挖了出来。
只听他喉间溢出一声只能两人听闻的、意味不明的轻哂。
容温头皮发麻,果然见他另取了只小碗,把牛肉一丝不落的挑拣出来,推回她面前。
容温心虚的别开眼,装傻不动。
忽然感觉那只大掌有推开她手,往回缩的意思。
他收回手,那这“握手言和”就不生效了,他肯定不会帮她吃剩下的吃食。
——吃个饭还带威胁人的!
奈何‘受制于人’,容温死死拖住他的手。
迫于“淫|威”,敢怒不敢言,面无表情的再次举起筷子,把牛肉往嘴里塞。
-
晨食过后,大军将要开拔北行。
容温与多尔济也准备告辞,返回寺庙,去准备接下来前往归化城的行程。
达尔罕王兴致不错,拉着容温,请她代为向土默特部几位交好的王公问好。
容温嘴上柔声应允,目光游离,不自觉打了个弯。
自晨食过后,班第便被多罗郡王拽走。
这会儿双方马上要分道扬镳,仍是不见他的踪影。
大军集结号响起,容温与多尔济不便多待,照样由乌恩其率领一小队人,往来时的方向,护回寺庙去。
行出一小段距离,容温忍不住掀开一丝石青色纱窗,往后望去。
——乌压压的五万大军,哪里分得清谁是谁。
容温恹恹放下纱窗,发呆。
连马车是何时停下的,都未曾留意。
直到,车帘被人自外利落掀来。
映入容温眼的,除了草原明媚的天光,还有男人熟悉的脸。
容温怔愣过后,又惊又喜。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哪里还记得先前闹的小别扭。
班第半踩在马车上,浓眉飞扬,大大方方朝她伸出双臂。
容温见状,也不克制,笑眯眯的扎进他怀中。
容温呼吸急促,面红耳赤由班第打横抱下马车时,四周已不见其他人踪影。
班第吹了声口哨,套着马车的马儿便滴滴答答,识着方向往寺庙跑了。
容温柳眉微扬,雀跃问道,“等会儿,你送我回去?”
班第略一摇头,示意容温往边上看。
苍茫碧色间,除了他们二人,还有散落散落着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两匹马儿,正悠闲吃草。
“骑马,学不学?”班第如是问道,却并没等容温答案,便就抱着的姿势,把容温送上了小白马马背。
满族乃是马背上得的天下,皇室几乎每年都会围猎,在围猎上表现出众的皇子,还会得皇帝重赏。
皇室公主虽不如皇子骁勇驰骋,但泰半都会骑术。
容温算是个例外,她晕血。
打猎会见血腥,骑马容易磕着碰着——所以,这些年皇室围猎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她长这么大,骑术仅限于被奴才牵着马,在南郊跑马场里走两圈儿。
容温也曾羡慕过别的姐妹纵马驰骋,听闻班第要教她骑马,毫不犹豫的点头。
不过,她还是有几分理智,疑惑道,“你不随大军同行?”
“告了半个时辰的假。”班第把一根新马鞭递给容温,轻描淡写道,“所以,殿下得在半个时辰内,学会骑马。”
“半个时辰学会骑马?”容温惊诧否定,“不可能!”
“可能。”班第仰头望向容温,目色明亮似缀了天边的日光,“因为只有如此,二十日后,殿下才能去归化城的那达慕大会。”
“那达慕大会?”容温糊涂了,她知晓这个那达慕大会乃是蒙古各部一年一度的盛事,她若是想看,直接去便是,“我又不参加,为何要会骑马?”
“原因……”班第点点马头,好整以暇道,“届时我再告诉殿下。”
“你出征在外,如何告……”容温莫名其妙,片刻后反应过来,瞪大眼,不敢置信问道,“二十日后你会去归化城去看那达慕大会?”
“不。”班第摇头,一本正经纠正,“是去看殿下。”
容温闻言,抿着唇角偷笑起来,面目之上几分羞意,靴尖轻踢了班第一脚。
班第不以为意,捉住她的腿,安放回脚蹬上,腔调轻扬,几许调侃,“半个时辰,殿下可学得会?”
容温含笑斜睨他,“那要看额驸教不教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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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班第确实有几把刷子,半个时辰方到,容温便敢放开胆子,自己驭着那匹温顺的小白马在草原上小跑了。
班第见状,颇有几分自得。
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与容温并排前行。
盯着容温和婉莹润的笑颜看了几眼,班第敛目一瞬,忽然自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凌空抛给容温,“殿下,接住!”
“啊?”容温手忙脚乱接住班第抛过来的玄乌短铓,秀眉一拧,“这把短铓你不是素来不离身?”
“往后。”班第道,“也希望殿下不离身。”
“我拿着无用。”大概是晕血的缘故,容温素来不喜欢刀剑之类的物什,莞尔道,“还给你吧,你留着还可以修个面。莫要下次相见,我认不出你。”
“收好。”班第意外坚持,眉目端肃,“以后,殿下莫怕;也莫要因任何因由,委屈自己。”
容温反应过来他在说端敏长公主的事,正欲让他不必担心,却见他忽然右臂横过胸膛,以躬身礼的姿势,肃然沉声,“匕首与胸膛,随时为殿下待命。”
第57章
容温这短暂十九年年岁里, 见过信佛的人不知凡几。寡言安分的太后;精明强干的贵妃;家宅不宁的宗室福晋;善德传名的富贵夫人;包括她自己,也念了许多年的佛。
不过,这都是些为寻片刻魂灵寄托,安抚我心之人。
未曾悟出佛音, 也未修得佛心,甚至连善意恶念,也不过在瞬息喜怒得失之间。
哪怕每年大把银子漫出去赈灾做法,最终也绕不过一句‘心中无佛, 缘木求鱼’。
更遑论崇佛根本——虔诚。
可此刻, 在一个甲胄披身, 自刀山血海走出, 手中沾满杀戮的蒙古男人身上;容温看见了这片苍茫疆域, 赋予世间最虔诚的柔情。
容温默然把玄乌短铓收起来,然后在他深邃的灰眸注视中,缓缓展开双臂。
君之情重, 无以为报, 那……只能抱一抱了。
可……
班第并不领情容温这番柔软的小心思。
大手舞起马鞭,卷了个漂亮花式,然后,鞭梢轻抽过容温小臂, 板脸道, “方才教过殿下, 无论何时, 不许双手离开缰绳!”
“………………”
算了。
容温悻悻睨他一眼, 垂头丧气收回胳膊。
班第望着姑娘忽然耷拉下去的脑袋,灰眸中笑意一闪而过,倏地扬声唤道,“殿下,那达慕见。”
话落,大手洒脱扬起,带着赤黑斗篷猎猎风动,朝容温做了个击掌为盟的手势。
一句知会而已,何必如此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