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鲤
唱双簧似的,简单粗暴把一墙之外的晋氏从里到外挤兑了个遍。
只要稍微要点脸的,听了他们这番话,自会知难退去。
可晋氏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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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外。
晋氏一袭月白斗篷,妆发素净,低眉顺眼立在马车旁。多罗郡王兄弟指桑骂槐的话,一字不落尽数灌进她耳朵里。
她却木头一般,恍若未闻,唇角似还噙着三分笑意。静静站在原处,不闹着进府,也不离开。
脱里与音察两人立在石阶之上,悄然对视一眼。
一时倒摸不准这传说中妖气横生,心狠手辣的庶福晋如此做派是个什么路数。
音察年纪小耐不住性子,有心试探一二,也被脱里以眼神制止。
双方无声僵持,郡王府外的长街连马蹄铁闲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分辨。
大约过了半盏茶功夫,马车里有个老嬷嬷探出头,轻声在晋氏耳边说了句什么,晋氏终于有了动静。
脱里兄弟猜她是被看清形势的下人说动了,准备离去。
不曾想,晋氏却探身从马车里抱出一个睡眼惺忪,瞧着约摸三四岁大小的锦袍男孩。
然后,冲脱里兄弟所站方向淡淡福腰,两弯柳叶眉很是温婉。声音不高不低,方能传入西檐,“此乃恭亲王幼子文殊保,他想见见长姐,还劳二位通禀一声。”
晋氏只字不提自己,也不提容温的公主身份。只论血脉情谊,说幼弟想见长姐。
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自然而然的把多罗郡王那番身份有别,不配相见的论调摒在一旁。
多罗郡王听得眉头一扬,抬脚便要往外走,准备去正面会会晋氏。
“王爷。”容温及时唤住他,低声道,“时辰不早了,大阿哥领着大臣应已到了城外长亭,准备给王爷一行送别。王爷放心去吧,此处我自能应付。”
多罗郡王看了眼天色,又睨了眼容温和润的侧颜,不放心问道,“公主确定?”
“自然。”容温拨拨腕上的佛珠,笑得云淡风轻,“我和她之间,还差着封当年被我亲手送还乾清宫的册封侧福晋圣旨。她今日来,八成是为这事儿。她既有求于我,便得受制于我,自不敢再对我不利,王爷放心。”
容温又不是傻子,多罗郡王把维护之意摆得这般明白,她自是感受得到。讶然之外,更觉得心暖。
多罗郡王既以诚相待,她也无须刻意隐瞒,把当年的事讲得更清楚些又如何,反正不过是些陈年笑话,不痛不痒的。
再则,晋氏佛口蛇心,手段细密,为达目的誓不罢休。多罗郡王脾性耿直,若和晋氏对上,不经意间容易吃亏,方才这番口舌官司便是最好的例子。
还不如让她自己亲自来,说到底,麻烦本就因她而生的。
多罗郡王自是不知容温的考量,他的注意力落在容温送还圣旨一事上,饶有兴致的问道,“还有这一出?”
他当年在慈宁宫听闻的那些传言里,可不包括这一条。
容温微笑颔首,“是。”
这次,多罗郡王瞧着容温的眼神,颇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感觉,直言不讳道,“本王本还担心公主顾念生养之情,行事抹不开面子,凭白吃亏,这才打算代为赶走那人。未曾想,公主十来岁时,便已有了杀伐决断的气势。好,很好啊,为人活该如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王爷过誉了。”在这些自幼骑马狩猎,年少战场杀敌的蒙古男子面前,容温可不敢担‘杀伐决断’这个词。
“不说这些客套话。”多罗郡王笑眯眯的抚须。
尔后,猝不及防抓住班第的辎车扶手,把人往容温跟前一推,“得知旧事,方知公主心性坚毅。那老五交给公主照料,本王也就放心了。明日公主移居公主府,老五也一并跟着住去吧?”
不死心,弯来绕去又回到这事儿上了——班第浓眉一挑,不待容温应答,便要张口拒绝多罗郡王的安排。
鄂齐尔这当亲爹的,可谓十分了解他。在他开口之前,佯装不经意上前一步,挡在班第面前,截走话头,“乌恩其,这个时辰你主子是不是该吃药了?”
乌恩其冷不丁被点名,高壮的大汉面相憨厚,却十分懂行,飞快从荷包里掏出一粒黑黢黢,散着浓重腥臭味的丹药递过去,“对对对,是到时辰了,大夫说可不能耽搁。”
鄂齐尔满意一笑,接过丹药,凑到班第嘴边,无比慈爱道,“老五,来。”
班第紧抿着唇,目沉如水,整个人防备地往辎车椅背上靠了靠,一副能躲则躲的架势。
多年亲父子,他哪能不知晓鄂齐尔笑盈盈的面孔下,打什么主意。
此刻只要他敢张口推拒入住公主府,鄂齐尔定然趁机把药塞他嘴里——反正,大家都别想好过!
威胁他呢。
班第识趣的沉默让鄂齐尔很是满意,面不改色捻着那粒气味浓郁的药丸,笑道,“方才阿哈说到哪儿?对,老五搬入公主府是吧。如此甚好,我这就让人替老五收拾行李,公主意下如何?”
班第那药臭得霸道,简直比宫中的净桶还要熏人。自乌恩其掏出来药的那一刻起,容温便暗自屏息,顺便悄然观察班第,若这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吞下,那估计重伤之事**不离十了。
否则,谁愿意为了逢场作戏,遭这份罪。
容温注意力全落在班第身上,完全不知话题怎又到她身上了。
“……”
所以,她是失忆了吗?
她到底什么时候答应照看班底了的?
还有,稀里糊涂的,她怎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容温舌根泛苦,想要推辞。可多罗郡王兄弟两期待且信任的目光,让她根本开不了口。
片刻之前,这老哥俩才不在意身份尊卑,亲自下场帮她怼晋氏,护着她。
做人总不好太忘恩负义……
容温笑意略僵,老哥俩还等着她表态。让她昧着良心说乐意之至让班第随她同住公主府,她是开不了这口的。
顿了顿,索性顶着众人各异的眼神上前,默然接过班第的辎车扶手。
多罗郡王兄弟见状,俱是一脸欣慰。
多罗郡王爽快道,“老五交给公主,本王便没有任何可忧虑的了。既如此,今日本王便先行离去了。待日后公主与老五来旗,本王必将定率部亲自迎至通榆城外。”
出得通榆城外的关隘,便到科尔沁地界,但距蒙古的郡王府所在之地还有好几日路程。多罗郡王如此许诺,算是给足容温面子了。
容温弯着眸子点头,谢过多罗郡王,几人之间一团和气。
谁也不曾留意到,辎车上的班第在听见多罗郡王这番话时,浅灰色的眸瞳携杂冷光,凌厉如刀,似不经意落在容温身上,转瞬即逝。
第9章
有晋氏这个□□烦上门,多罗郡王并未让容温与班第送他们出城。只在郡王府大门前道别两句,便打马离去了。
这厢,多罗郡王一干人等的马蹄声还未淡去。从长街另一头,紫禁城方向,又飞驰而来几骑,后面还缀着一辆朱轮华盖马车。行经之处,带起满地烟沙。
来人乃是御前副总管刘进忠,说是奉皇上命来接额驸入宫一叙。这马车,便是给腿脚不便的班第准备的。
刘进忠殷切扶了班第上车,临行前,也不忘笑眯眯地与容温寒暄几句。
“昨日奴才去寿康宫请安,正好撞见贵妃在向太后禀告,公主四日后归宁礼的章程呢,听着便十分热闹,这是公主的福气。”
公主婚仪主要由指婚、纳彩、出降、合卺、归宁等礼组成。
前面几项,都是在大婚之前或是大婚当日完成。唯独最后这项归宁礼,是在婚后第九日。
归宁礼当日,由公主偕额驸入宫拜见太后、皇帝、皇后、各宫妃嫔等、依次行谢恩礼。
礼毕后,宫中还会大摆筵席,热闹一番。
公主们的婚仪按照品级各有规制,除非皇帝特旨加赏,否则很难比较出什么。要想知晓公主们在宫中受不受宠,归宁礼当日的筵席是最能看出门道的。
不管是平民还是皇室,在娘家受宠的女儿总是多几分底气。
容温在宫中多年,深谙刘进忠的言下之意,笑道,“多谢公公提点,待归宁礼当日,我会亲自向贵妃拜谢,劳她费心操持了。”
桃知见状,机灵上前,悄然塞了个荷包给刘进忠。
刘进忠袖子一掩,自然接过,打着千儿向容温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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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渐远,容温收回视线,静然望向久候在旁的晋氏。
两人虽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又同住京城。实则,算起来却快十年未见了。
十年。
容温从恭亲王府后院那个惊惶瑟瑟的稚弱女童,长成了风华正茂、端庄雅礼的和硕公主。
而晋氏,依稀间,恍若还是当年模样。
女子容颜如名花,需得呵护滋养,方能长盛。瞧晋氏的面相,便知她这些年,定是过得不错的。
全然不似外面传言那般,因名声恶臭,被恭亲王厌弃冷落,关在小院里苟且度日。
容温目光落在晋氏怀里懵懵懂懂的男孩身上一瞬,倏然意味不明的勾唇轻笑,转身往府内去。
晋氏一怔,眼底几许复杂交叠,最终掩于平静,脚步轻悄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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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府,小花厅内。
晋氏自进门起,便抱着孩子半坐在杌子上,低眉顺眼,大有容温不开口,她便沉默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容温捧着白瓷缠青枝茶碗,慢条斯理拨弄了一下茶面上的浮沫,心觉好笑。
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两相交锋,自是谁沉不住气,谁输。
可晋氏,是哪来的的底气用缄默与她对峙。
容温闲闲把茶盏往案几上一推,似笑非笑的开口,“特地带着孩子上门,那八成就是为这孩子的事来的了。”
她这般直来直去的问法,弄得晋氏略显怔愣,晋氏眼睫轻闪,倏然抬起头望向容温,认真道,“他叫文殊保,虽非我所出,但如今养在我名下,是公主的亲弟弟。”
容温扬着眉眼笑起来,皙白的面庞和润似玉,但出口的话却似挟着霜寒般凛冽,“本公主的弟弟,除了紫禁城诸位阿哥,只有被你害死的永绶。”
永绶——恭亲王继福晋所出的大阿哥,王府的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嫡子,只比容温小几个月,两人是自小在寿康宫一起长大的情分,十分要好。
但永绶在十六岁那年,无疾而终。
“公主切莫胡说,永绶是自己不小心从阁楼上摔下来摔死的。”
晋氏皱眉,简单提了一句,并不想继续与容温过多纠缠永绶的事。
或许是见容温态度不好,怕她没了耐性,下一刻便拂袖离去,晋氏索性趁早挑明了来意。
“前些日子,恭亲王特地请旨,让十七岁的满都护参加‘考授’。我打听过,负责此次考授的主考官是多罗郡王的妹婿,班第额驸的姑丈温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