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如玉
山英也朝他看了过去。
“没什么事。”长孙信拢唇低咳一声,催促:“快回吧,别叫母亲再等了。”
裴少雍也在催:“走吧,阿容。”
神容猜她哥哥这仍是对山家不满,不免想到山宗,合住唇,不再说什么。
队伍自眼前出发,往长安西行。
长孙信这才看一眼山英,踩镫坐上马背。
自那日她说要设宴邀请过他一番,被他拒绝了,之后她倒和来劲了一般,一旦有空闲便来找他,大有与他交好之意。
除非他是个傻子,才会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无事献殷勤,还不是想叫山家和长孙家摒弃前嫌。
后来再有邀请,他全给拒了,如今见到她,干脆刻意疏远。
山英并没在意他方才那话,见他上马,问了句:“你也要走了?”
“自然,”长孙端着架子:“我只是为了等阿容罢了,早就该走了,一直待在山家军的地方算什么。”
还好裴少雍答应了不会回去与他母亲说,否则他都不知回去后该如何解释。
山英很干脆地回头去牵马:“那我送你一程。”
他皱眉,指指身旁:“要你送我做什么?我自有护卫。”他身旁确实跟了几个长孙家的随行护卫。
山英道:“我说过要保你一回行程,你既然自河东走,哪能让你就这样走,传出去岂非要叫外人觉得我山家人失礼。”
长孙信简直头疼,打马就走:“不必!”
照旧不给她机会。
第六十七章
山宗执着刀, 站在望蓟山里的矿眼坑口。
一群重犯被陆续押了出来, 幽闭了这么久,头上全都罩上了黑布,个个手脚被绑, 皆已是颓丧之态,在地上半跪半倒地喘着粗气, 脏兮兮地看不出人样。
胡十一在旁禀报:“头儿, 这么久了,可算叫这群怪物撑不住了。”
“嗯。”山宗盯着他们, 冷声说:“那四个还活着, 但会一直在我手里握着, 给你们一日整休,继续开矿。”
重犯们似被拔了獠牙,又或许是那四个还活着的话叫他们顺服了, 只有喘着粗气的声音。
山宗下令:“摘了。”
胡十一挥手, 兵卒们揭去黑布, 他们困兽般的模样才显露了个彻底。
未申五最严重,倒在地上,如从泥淖中捞出,狼狈地愈发像只野兽, 已经只能用眼睛盯着他,半个字说不出来,怪声阵阵。
山宗冷眼扫过他,转身走开。
胡十一在后面跟着他。
他边走边说:“守着山里, 不用跟着我。”
胡十一听他这话应是有事,便停下了。
山宗直直走出了山外。
一条杂草丛生的野道下横着道沟壑,几个身着布衣、额缠布巾的绿林人悄悄等在那里。
他走到沟壑下,一露面,几人便面朝他垂首搭手。
“如何?”他声压得低低的。
其中一人小声道:“回山使,最近关外的风声太紧了,咱们能走动的范围小了一大圈儿,去不了您说的那个镇子了,什么消息也没能给您带回来。”
山宗拇指拨着刀柄,想起了送神容离开那天见到的几个借道而过的绿林人,应当也是受了波及。
“知道了。”
绿林们纷纷低头:“那咱们就走了。”
“记着规矩。”
“是,咱们至今没再见过大胡子他们,自然懂得规矩,办完您的私事就再不露面,只当从未替您走动过。”
山宗摆下手,几人影子一样穿过沟壑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他一手伸入胡服衣襟,摸出那块疯子给他的皮革。
看了一眼,又收起来,提刀回去。
……
长孙信一路跑也似的骑着快马入了幽州地界,直到望蓟山附近,才放慢速度。
他坐在马上,理一理被风吹乱的衣袍,往回看,没再看见山英,也没看到半个山家军,总算觉得舒坦多了。
刚要继续快马赶去山里,忽而前路闪出几个人影冒失地快跑着横穿过去,一下惊到了左右护卫的马匹,连带他的马也嘶鸣着抬起了蹄。
这一下突然,长孙信险些要被掀下马背,用力扯住缰绳稳马,忽而后面来了个人,眼疾手快地也抓了缰绳,用力往下一拽,一手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将马稳了回去。
长孙信转头,本要道谢,看清来人,脸却一僵:“你居然跟来了?”
山英身着男式圆领袍,骑着匹枣红的马,松开他的缰绳:“还好跟来了,果然你人带少了,还是要保一番行程的。”
两个护卫过来禀报:“郎君,刚才惊马的是几个绿林,可要去追?”
长孙信还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山英,皱眉道:“算了。”
山英打量他,瞧他模样,方才也能稳住那马,不过他们山家人自幼习武,对这些自然是要更熟练一些,至少也算叫他少受了些惊。
她抱拳:“好了,我走了。”
长孙信正要防着她来一通交好之言呢,忽见她如此干脆,反而一愣:“你这就轻易走了?”
山英都已调转了马头,闻言勒停:“我已将你送出河东,好生到了幽州,再往前可不行了,若是他日叫我伯父知道,可是要被逐出山家的,是该走了。”
长孙信仍是狐疑:“只是这样?”
“不然是怎样?”
他一手拢唇,轻咳一声,开门见山道:“你如此跟了一路,难道不是有心示好,想要我们长孙家对你们山家改观?”
山英莫名其妙:“我倒是想啊,可你既不肯被叫舅哥,设宴请你又说没空,如此不愿,我还能如何?”
长孙信一脸古怪:“那你后来又多次请我,是为何意?”
“那不是应当的?”山英道:“你们在我们山家军驻扎处停留,又日日焦急等待神容,我与山昭自然要以礼相待,好叫你们缓和些。我们倒是也请了那位裴二郎君,但他听说你不露面便也推辞,如此一回两回,只得作罢了。”
长孙信竟被她说愣住了。
山英往前看,远远看见了幽州军在望蓟山附近巡逻的身影,连忙道:“我真要走了,免得被我大堂哥发现,以为我是来找他的,他也要赶我的。再会了,星离。”
她又抱了下拳,抽马迅速离去了。
长孙信看着她踏尘远去的背影,还愣在当场,合着倒成他多想了?
“郎君是否要继续入山?”一旁的护卫问。
长孙信又忍不住干咳一声,遮掩住心里的不自在:“早知就不该走这条路,去什么山里,先回官舍!”
……
官舍里,广源快步走到主屋门口,朝里望去,脸上露出惊喜:“郎君?”
山宗坐在桌后,刀搁案上,正低着头,在解开右手小臂上紧束的护臂:“嗯。”
“郎君今日怎会回来?”广源边问边进来伺候。
贵人走了,还以为他又要一直待在军所里了。今日突然来,应当是从军务里抽出了空闲。
山宗抬眼环顾这屋内,想起了神容那般嘴硬模样,又想起她在时的种种,勾了下嘴角,这屋子似乎已经成了她的地方,来了就忍不住总会想到她。
他将刚松开的胡服袖口卷一道,活动了下手腕,也没回答,只说:“取纸笔来。”
广源立即去取了文房四宝放到桌上。原先神容一直在这屋中忙于书卷矿图,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研好墨就出去吧。”山宗说。
广源乖乖研墨,不多问了。
山宗起了身,在屋里缓缓踱步,一手抬起按了按后颈,脸色沉凝,没什么表情。
广源一边研墨,一边看他,知道他这是在想事情,多年不见他这模样了,也不知他是在想什么,如此郑重。
山宗又走了两步,看过来:“好了没有?”
广源忙将墨摆好:“好了。”
山宗走去桌后,掀衣坐下,拿笔蘸墨。
广源往外退去,见他已经洋洋洒洒落笔纸上了,头微微歪着,一身随性不羁,垂着眼,神情却十分专注。
长孙信回到官舍时,一眼就见到门口那匹皮毛黑亮的高头大马,门口还有两个身着甲胄的军所兵卒。
他看了好几眼,进了大门。
进去没多远,正遇上一身烈黑胡服的男人从内院里走了出来,好似还是从主屋处来的。
不是山宗是谁。
长孙信腹诽:果然他在这儿。
山宗一手提刀,一手往怀里揣了封信,边走来边看他一眼:“回来得正好,山里已经如常,你可以安心采矿冶炼。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开口,我会助你尽早炼出第一批金。”
长孙信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着他自身侧擦肩过去,不禁问:“你为何忽然对我如此客气?”
山宗脚步一停,回过头,懒洋洋地一笑:“我以后都会对你很客气的。”
说完转身走了。
长孙信只觉古怪,忽的想起神容临行前交给他的那张黄麻纸,说叫他回幽州再看,这一路只顾着回避山英,倒将这个给忘了。
他忙从袖中取出来,展开来看,只寥寥数语,他便眉心皱紧,张了张嘴,冲着山宗离去的方向,气闷无言。
这才知道神容返回这趟是做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