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如玉
裴少雍听着他这番话,默默握住手心,到最后一句,震惊地睁大了双目:“什么?”
从幽州带回的担心仿佛得到了印证,他早有所觉,姓山的莫非是想回头了。
……
山宗缓缓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停了下来,看向侧前方的一间铺子。
两层楼阁的铺面,他还记得,是他当初第一回 送神容返回长安时停留过的地方——当时裴元岭提议让她代买个礼物赠给裴夫人,里面是卖女子胭脂水粉的。
他走过去,刚到门口,墙侧就闪出了人影,脚步轻响到了身侧。
是东来,悄然而至,向他抱拳,而后便默默守在门边。
山宗刚才就是看到他身影才来的,朝里看一眼,走了进门。
此时过午,铺中没有客人,分外安静,连柜上的也不在。
临窗所设的案席处,一张小案边,垂着细密的竹帘,帘边坠着一缕一缕青色的穗子,扫在坐在那里的女人裙摆上。
山宗走到那里,刀鞘伸出去,一寸一寸撩起竹帘。
神容的脸自雪白的下颌,嫣红的唇,到鼻尖,再到长长垂着的眼睫,如云的乌发,在他眼里完整地露出来。
她似在走神,霍然发现他的刀鞘,才掀起眼睫看到了他。
“正想去找你。”他低低说,眼睛还在看她的脸:“没想到你先找到我了。”
神容想起他先前在车里说过回头再见,其实也只能是这般悄悄见罢了。
她抿一下唇,轻声说:“我父亲无心见你。”
山宗薄唇抿成一线,点一下头,开口说:“到现在没有回音,我便也知道是这个结果了。”
神容站起身:“只这事,我说完就得走。”
山宗刀鞘一挑,自己矮头进了帘内,贴在她身前,垂下的帘子刚好挡住了二人上半身,外人不得见。
“这么赶?”他问。
神容眼里正落入他一片胡服翻折的衣领,黑漆漆的绣着精细的暗纹,她有些懊恼地说:“我近来出门都不太容易。”
当时在书房里,她父亲并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便叫她在府内待着,少出去走动,以免遇上山宗。
她临走前本想与她父亲说一些话,想想还是忍住了,因为可能说多了,往后连幽州也会被她父亲拒之门外,她可能就彻底无法再去幽州了。
现在也不过是找理由出来的罢了。
“因为我。”山宗说:“看来只要我还在长安,赵国公都会防着我。”
神容蹙了蹙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你活该!”
“你说什么?”他盯着她。
“我说你活该,说错了?”神容抬头对上他沉沉的目光,没好气地推他一下。
谁叫他当初说和离就和离,如今落到这一步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这一下根本没什么力道,山宗却还是随着她这一推退让了两步,她便自他跟前过去了。
他揭开竹帘出去,看着她带着东来已离开铺门前,臂弯里的轻纱披帛在门边一闪而过,不禁自嘲地一笑。
确实是他活该。
……
直至天黑时分,山宗才往官驿走。
大街上灯火延绵,人来人往,只有长安城始终如一的热闹。
他摸着腰间的刀鞘,心里沉沉浮浮,想起铺子里的神容,心更沉,如有石坠。
回到官驿,天已彻底黑了。
馆内的驿丞匆忙上前来向他搭手见礼:“山团练使出去一日了,可算回来了,快请,有人正等着您呢。”
说着就牵住他那匹黑亮的高头大马,往马厩去了。
山宗提刀而立,目光看过左右,发现院中好像多了其他人的马匹,不动声色地往里走。
走到客房,他脚步骤停,拇指抵住刀柄。
眼前客房的门是虚掩的,留了一道缝。
他左手推开的瞬间,右手就拔出了刀,门内坐着的人一下站起,他刀已指过去,又收了回来。
屋内一灯如豆,站着身袭深黛圆领袍的裴少雍。
方才的刀已稳稳地指住他的脖子,拿走后他脸还有些发白,脚下不可遏制地后退了半步,皱着眉站定了。
山宗收刀入鞘,抛在桌上:“就是你在等我?”
难怪驿丞很客气,原来是新得新君赏识的兰台郎到访。
裴少雍开口就道:“我为阿容而来。”
山宗扫他一眼,竟然笑了:“是么?”
裴少雍觉得他这一句满不在乎,又看到他那笑,似乎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顿生不忿:“我只问你,你想干什么?”
山宗倏然掀眼:“这话是不是该我问你?”
裴少雍振一振神:“当初是你负了阿容,如今你又想动什么心思?”
山宗脸色渐沉,眼底幽深:“我今日心情不佳,劝你在我跟前少说为妙,尽早回去。”
说完径自解开紧束的袖口。
裴少雍气血上涌,一口气道:“阿容原本该是你的妻子,何尝轮得到别人来操心。山宗,这可是你自己断的,你如今又凭什么想回头就回头!”
山宗解着护臂的手用了力,灯火间手背青筋凸起,扭头看他,又生生忍回去了,忽而冷笑:“你在怕什么?”
裴少雍惊愕地看着他:“你说谁怕了?”
山宗冷声:“倘若你不怕,就不会来找我,而是去找神容了,你怕什么,怕她拒绝你,还是怕我出手你就没机会了?”
裴少雍无言,原本朗然和煦的脸,如今青白交替。
“我说过了,我今日心情不佳,劝你尽早走。”山宗扯下的护臂随手丢在桌上,一把声低沉得骇人:“只要神容眼里没你,你在我这里就不值一提。”
若非念在他是裴元岭的弟弟,神容的表哥,就凭方才那几句挑衅,他可能已经没法开口了。
裴少雍察觉了,他根本不是个理论的人。他忍着一口气走到门口,手还因气愤而紧握着。
“等等。”山宗忽然叫住他,勾着嘴角,眉眼威压:“你记好了,神容本就是我的,还轮不到别人来钻空子。”
第七十一章
午后, 紫瑞如常走进神容房里伺候。
神容正摊着书卷在整理当初去关外探得的地风, 其实已经做过了, 全然是在打发空闲。
紫瑞近前道:“少主可要出去走走?”
神容摇头:“算了, 免得我父亲过问。”
她父亲昨日还差人来问了她这两日情形,她便干脆连房门都不出了。
将书卷收起后,再无他事。神容在桌边坐着,忽而问:“他如何?”
紫瑞回:“山使应当还没走, 不过听东来说任务已毕,就不知还能留多久了。”
神容抿抿唇, 想起铺子里与他那匆匆几句,一时什么话也没有。
忽听门外有人笑着接了话:“阿容在说谁如何?”
神容抬头看去,长孙澜一袭宽逸的杏黄襦裙, 轻笑着走了进来。
“阿姊怎会来?”她站起身。
长孙澜道:“我来叫你一同去东市品新到的岭南红茶, 已与母亲说好了。”
神容本还想婉言谢绝, 听了后面便笑了一笑:“好吧。”
长孙澜先去门外车上等待。
待神容更衣描妆完毕, 出门登上车时才道:“阿姊今日若也是来为别人搭桥的, 那我半道便要下车了。”
长孙澜闻言一愣,随即吩咐外边马车上路, 一边道:“你指二弟是不是?上次的事, 我也看出你对他无意了, 今日你放心随我走就是了。”
神容的确以为是裴少雍,若是他的安排,那半道她便下车,就当是借堂姊的车出门了。
“阿姊还是别提了, 只当没有这事,免得二表哥往后难以说亲。”
长孙澜点头:“这是自然。你的事,我已听你大表哥说了,不是二表弟,没想到还是那个旧人。”
神容在车中端正坐着,不做声,她会知道也是意料之中的。
长孙澜看一眼她神色,拉过她的手,说着姊妹间的私话:“他如今只是一州团练使,对别人而言可算作高官,但我看父亲的意思并不满意,加之山家如今又锋芒收敛……最提不得的还是当初和离那事,料想此番他来此的目的是绝对达不成了。”
神容脸色淡下去,又想起那日在铺子里与他说的那几句话,低哼一声:“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长孙澜笑起来:“你既如此说,又何必再回头看他,大可以将他抛开就是了。”
神容手指绕着腰间的丝绦,心想这才是可恨之处,明明气愤,当时却还是返去了幽州那趟。
“想得美,我才不会叫他好过。”她轻声自语。
不是他叫她报复他的么?
长孙澜没听清,却被她出神般的模样给弄得笑了笑。
马车到了地方,正在东市一条大街旁,沿街商旅百姓往来不断,偶尔穿行过一两辆贵人车驾。
下了马车,长孙澜又挽住了神容手臂,与她一同往里。
神容进去前往两边看了看,没看见熟悉的身影,人已随长孙澜走往二层雅间,口中问:“莫非来这里是大表哥的安排?”
长孙澜边踩阶梯边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否则我如何知道你的事,可他又不与我说全。”
神容看她一眼:“什么没说全?”
“我正是不知道才无从说起。”长孙澜轻叹一声:“你大表哥只说有些事自己也是胡乱猜想的,并无根据,叫我不要在你跟前乱提。我虽想问,但想他可能的确不愿与我多说。”说到此处,脸色似有些怅惘。
神容停住,再三看了看她神色,并不知他们夫妻间情形,也不好多言,只能宽抚:“阿姊不必多想,我看大表哥一直对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