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岛樱桃
卫成将砚台的原话学给皇帝听了,皇帝听罢,认真问了他一个问题:“卫彦多大?”
“将满八岁。”
“这岁数的,朕没见有谁比他更机灵。”
卫成觉得受不起,说天底下聪明人多了去,别人低调,他爱显摆罢了。
皇帝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天底下聪明人不多,多的是小聪明的人。你这个儿子最难得不是小小年纪就能说会道,而是他句句话都有道理,经得起推敲。朕赏下一方砚台,看赏的时候并未多想,只是看他合眼缘,应他小名儿赏了件称心之物。他却能从一方砚台里面悟出人生道理,还能朝着这方向走,这便是他的了不起之处。从前听爱卿说起你们夫妻和睦,一路走来相互扶持,朕心下羡慕过。这回亲眼见了你儿,当真嫉妒上了。你有这个儿子胜过别人家财万贯,过二十年,你父子二人没准能同朝为官。”
都说虎父无犬子。
勋贵之家里头儿子能胜过老子的其实不多,卫家这小子倒是没堕他父亲威名,长大之后估摸也是个狠角色。
皇帝是真眼馋,只盼皇子里头出这么一个,那他百年之后也能踏实安心。
后来出宫的时候,卫成都觉得好笑。
他当爹的哪怕知道儿子往后能有出息,也不会过分捧他,反而会想压一压,生怕臭小子得意起来能飘上天去。结果他说天底下聪明人多了去,皇上说不对。他说卫彦担不起,皇上说你怎么能不知足呢?你该去看看别人家儿子,你不能捧着珍珠当鱼目。
卫成当时就感觉这画面有点熟悉,这一幕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快要走出宫门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了。
难怪说熟悉。
生宣宝之前,娘不就是那么吹他大孙子的?说做爹的都考了进士,他往后肯定考状元!说当爹的三岁还在乡下玩泥巴,乖孙子能认这么多字!……
没想到这儿还不觉得,想到这儿了他有点傻眼,敢情皇上和他娘吴氏之间还能有共通之处???
卫成在宫门口站了一会儿,巡逻的侍卫还来问了他一句,他才接着往外走。
这事卫成最后也没告诉砚台,省得他知道以后还能更得意。砚台刚拿到赏赐的时候兴奋了两天,后来劲儿就过了,要是别人得了这么个宝贝兴许得仔细收好,他不让,说砚台拿着就是研墨用的,收着不就是块儿破石头。他直接摆在了书房里,就搁在自己那张略矮一点的案桌上,还说每天看着能提醒自己,可不能辜负了皇上的期许。
游先生都说卫彦读书太用功了,他说不怕人聪明,不怕人踏实勤奋,只怕人既比你聪明又比你勤奋。
他白日里多数时间都在读书写字,中间休息的空档会跑进内院去,和爷奶说话,看看娘,看看妹妹。福妞头年十月生的,这已经三个月大了,本来就养得精细,加上还有宫里出来的嬷嬷照看,她生下来虽然比两个哥哥轻一些,这一冬也没生过病,非常健康。
小姑娘已经长开些了,瞧着水灵得很,那脸胖乎乎的又白又嫩,哪里还像刚生下来那样?
宣宝可算信了家里人说的,妹妹是好看的,就跟娘一样好看。
怀这胎的时候姜蜜没怎么胖,生下来之后坐月子在冬天倒是长了一点肉,照镜子的时候姜蜜又问她是不是胖了?卫成说很好,乡下姑娘一个比一个瘦那是条件不好,给饿的。富贵人家都不喜欢过分干瘦,面寡则福薄,如今这样不叫胖,非要安个词是比从前稍显丰腴,这样更好看些。
姜蜜听着噗嗤就笑了。
半嗔半怒道:“净会哄我!咱们刚成亲的时候你夸我跟夸天仙似的,总怕人家惦记我打坏主意,还怕护不住我,我真以为我是仙女,结果呢?”
卫成坚持认为他媳妇儿就是天仙下凡,反正以前在小地方是绝对的美女,现在到京城来了,可能不是最好看的,那也是非常好看的。
他还说什么看人不能那么肤浅,要结合方方面面。
姜蜜揪揪他脸皮。
“我就想问卫大人脸多厚,你要不肤浅能见我一面就死活要上门提亲?”
“主要是合眼缘,天底下称得上美女的也不少,我还是独独中意你。脸皮厚也没说错,要是脸皮不厚,能排除万难娶你进门吗?”
☆、第154章 154
过完年卫成又去忙他衙门里的事, 当着通政使和当初做右通政的时候不同, 当初他更多的是管事, 不太管人。升任衙门一把手后除了跟进大小事之外,还得要调/教下属, 让他们明白通政司存在的意义, 踏踏实实做好分内的事情。
管人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 做起来非常难,卫成也还在摸索之中。
他衙门里忙,家里其实也不清闲, 砚台在学经文, 宣宝在学认字, 最热闹还是福妞跟前,她奶或者娘总有一个在……大人爱拍手让她爬过来, 或者坐起来。福妞是女孩子,身上劲儿没她两个哥哥大,包括翻身这些学得都要慢些。
她三个月的时候能翻身了,坐还不行,姜蜜试过把娃抱起来,给放成盘腿儿坐着的姿势, 她往前压低身子拿双手撑着能稍稍坚持一下,但坚持不长。
坐还能尝试,距离爬就有些远, 你拍手让她想办法挪过来, 她不, 她只会委屈巴巴伸出手,要你抱她。
之前砚台自己就能玩得很高兴,宣宝一睡就是大半天,这俩都离得开人,福妞有些离不开,醒着的时候爱找人抱她,你抱着她四处走一走她高兴,将她扔那儿不管她要闹脾气的。
这么小的娃娃没得说逮着讲大道理的,能怎么样?宠着呗。
左右她跟前总有个张嬷嬷,张嬷嬷在宫里是给人教规矩的,从前没带过奶娃,福妞是她带的第一个,并且刚出生没多久就看着,看久了能没感情?
这姑娘是个福气包,同时也是娇气包,离说话都还早就知道怎么利用自身优势让人心软,那小脸儿委屈巴巴对着你,真没法子……
全家上下最有抵抗力的是姜蜜,福妞眉眼都很肖似姜蜜,因为这,衙门里人见人怕的卫大人根本奈何不了自家闺女,闺女一闹,他立刻举手投降。
姜蜜笑话过他:“让同僚知道卫大人回家就让闺女骑头上,指东往东,指西往西,人不笑话你?”
“夫人使了大力气生下来的姑娘,不得多疼疼?”
“他们三个谁不是我使了大力气生的?最初只有砚台的时候,爹娘偏疼一些,卫大人你怎么说的?你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儿子就没有自己乖的,百般娇惯养大的能有几个好?现在呢?脸疼不?”
跟前伺候的低着头在偷笑,又不敢笑出声。
卫大人明察秋毫,还能发现不了?
他扫了一眼过去,让人出去,这才说:“福妞是闺女,不是儿子。”
“闺女惯坏了嫁出去不是坑女婿全家?”
“……”“她才三个多月。”
姜蜜抬抬眼皮。
这下卫大人彻底投降了,说:“她出生那会儿还看不太出,如今瞧着眉眼十分像你,闺女原先就比臭小子贴心,又占这一点,我能不疼她?”
“你疼,她不知事的时候任你疼,后面学说嘴了,听得懂话了你再惯她我可不答应,可不能让她觉得闹一闹要什么都有,成那样还得了吗?”要姜蜜说,闺女身上责任的确没有儿子大,至少不用天天那么熬着读书,她大一点可以学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但还是要明事理通晓人情,对内宅女眷来说这尤其要紧。
不懂朝中大事没什么,只要不去过问就好。
但要是看不懂人脸色,只知道我喜欢什么,我要什么,我一定要,谁会喜欢她呢?
砚台都知道也就你亲爹娘才会惯着你,出了家门做错事就得吃教训,别等栽了大跟头才来后悔当初不听话。
想这些是有点远,早说明白也不坏。
姜蜜这么说卫成是认的,多年之前那场科举舞弊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女人闹不好也能害死全家,别以为他在后院哪怕蠢一点也干不出大事情。
陆夫人敢卖考题,煤城宋家的女眷敢放倍债,包括前任通政使刘大人的发妻,也是个只疼不管的,她儿子闯下大祸,那阵子女儿也跟夫家闹得很不痛快,现在倒是痛快了,痛快的被休了。
固然错不全在她们自个儿,男人也有不作为之嫌,做妻子的发现相公做得不好该指出来。
像自家,二老不怎么论是非,毕竟是隔代亲,疼就是疼,宠就是宠。
姜蜜就会说,比如砚台有时气他,说话就不够尊重,当娘的会说他不对,让他认错。包括卫成自己忙起公务有时疏忽了家里,姜蜜也会寻着机会跟他谈谈,说儿子你得教,她不会眼睁睁看着男人当甩手爹,这才是宜家宜室的贤妻。
之前有一次,姜蜜说她觉得这些年男人成长太快,很怕跟不上。
卫成感觉她没掉过队,哪怕时至今日她还是不太明白朝中大事,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料理得妥妥帖帖,老人孝顺着,儿子管教着,奴仆也由她约束着,出月子之后又接过掌家权,账目是她亲手做的,一笔一笔记得明明白白……这些东西其实没人专程教过她,嫁人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都是自个儿摸索的。
卫成总觉得几个小的这么聪明不是没道理。
就女儿的问题,夫妻两个顺利达成一致。随着小姑娘一天天大起来,她逐渐能听明白一些话,你喊福妞她会扭头看过来,像坐啊爬啊张嘴笑一个都听得懂。她也看出来屋里进出的有主子和奴才之分,哪怕这时候她还不明白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左右她知道这屋里说话最管用是娘,最不吃她那套的也是娘。
从几个月大,福妞心里最怕的就是她娘。
哪怕阖府上下都觉得太太是卫家第一和善人,最好说话,从不与人为难,福妞到她娘跟前就不敢乱来,可以说最规矩不过。
跟她爷奶、她爹、她哥都能凭撒娇糊弄,她娘不吃这套。
你撒娇她也看着,等你折腾完问你能不能去把正事做了?姜蜜没打骂过自家孩子,哪怕犯了错也用说的,只是口气稍微重些,家里三个娃还都怕这个,瞧着就怂,宁可挨爹一顿教训也不乐意看娘皱个眉。
当娘的一皱眉,三人是由高到低排队心虚。
小妹看二哥,二哥看到大哥,至于大哥嘛——娘我错了。
现在福妞还小,暂时看不到三兄妹排排站低头认错的盛景。她还在亲娘的指挥下吭哧吭哧学各种动作,五个来月能自己坐着玩一会儿,之后学打滚学爬……
当福妞能满地爬了,这时乾元十六年的春天已过,时至夏初,宣宝和砚台先后过了他们四岁以及八岁生辰,差不多也是这时候,府上收到了老家来信。这回送来的不光是书信,还有两件小闺女的轻薄夏衫。夏衫是钱桂花做的,姜蜜拿着看了的确是适合奶娃子穿轻薄透气的料子,这根京城里裁缝做的没法比,倒也用了心。
又有对小银镯,是大伯家打的。
大叔公那头添了双虎头鞋,说是备着给福妞学走路的时候穿。
送回去的信是两封,回过来照样也是两封。
大叔公这头说别的一切都好,只是想同卫父以及卫母吴氏说件事,过年那阵子,毛蛋从镇上学塾回来,可能听了些闲言碎语过来说了混账话,气着家中老人,他们去了两个上卫大家教训了人。本来想过是不是隐瞒不说,这毕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又担心京城那边从其他地方听说引出误会,几番纠结之后才决定提一提。
这事写得非常简略,信上多数篇幅都在恭喜卫成。
恭喜他添女,让他好好当官,过几年再升一升。
还道过年的时候他们已经上卫家老坟头上去说过了,烧了许多纸钱给先辈,也替卫父去他爹娘坟前解释过,说这些年没回来是子孙出息上京城打拼去了,卫家如今可体面,风光得很呢。
听说大伯那头替他去烧过纸钱,卫父心里踏实很多,又想到大孙子毛蛋十三四岁了还这么莽撞,他有些头疼。
“我在乡下的时候还跟老大提过不止一次,让他别只顾着下地去忙活,看着点小的,别等性子养成了拧不过来。”当时会提这事还是因为那阵子大郎媳妇陈氏总爱使唤毛蛋到老屋来哭闹,闻着这头有香味飘过去,不多时人就流着口水来了。吴氏嫌丢人骂过,老三回家来撞见也私下同他提过,卫父当真找过大儿子,说了两回,他还是没太当回事,觉得那么大的娃儿谁不是流着口水讨吃的?
那时家都已经分了,当爹的既然不管,谁还会越过他去管?
也担心过毛蛋学坏,好在六岁的时候就送去村学开蒙,当时卫父松了口气,觉得当爹的不会教,夫子总会同他说说道理,那三字经里不全是道理吗?
现在看来,送他去开蒙之后情况反而更严重了。
为什么呢?
因为当时一起送去的是毛蛋和虎娃,虎娃不太开窍,对比下来就显得毛蛋格外聪明。
他脑子本来也灵光,经人衬托就更显本事,使得家里都觉得这孩子往后铁定跟他三叔一样能读,那之后更把他当成个宝,惯得厉害。
信上讲他从学堂回来之后听人说了些话,就闹到那头把老爷子给气着了。
卫父这边是二房,那头是长房。
大叔公也就是卫父的大伯,比毛蛋高了好几辈,他喊声老祖宗都不过分,到了跟前还敢浑说,骂两句算什么?打一顿都嫌轻了。
“不知道大伯怎么样了,要是给他气出个好歹,我往后都无颜回乡。”
看男人心里憋着,吴氏宽慰了几句,时至今日,她都不想反复去斥骂前头两个儿子。他俩就是越发不像话,天南地北的说也说不着,原先是写过信的,教训过他也不管用。
“媳妇儿你娘家说了什么?可有好消息?说来高兴高兴。”
姜蜜也已经把信读完,她将几页纸叠回去,搁在一旁,应说:“我娘家都好,说这一年没什么大事,要紧的就是我爹看兄弟穷混日子没担当,想着给他说一房踏实过日子的媳妇,指望他成家之后能有点变化。我看狗子倒还好,同后娘不怎么像,品德性情都还过得去,他能多点责任心踏踏实实找个活干,估摸能混出些名堂。”
吴氏问她:“头年仿佛就提了这事,人看好没有?”
“媒人介绍了几家,兄弟说信不过他娘的眼光,让我给看看,看哪个好些。”
吴氏想了又想,对姜狗子的印象就是三郎中秀才后,他跟着过来给姐夫道喜外加蹭口吃的,当时好像也就砚台这个头,看着八岁差不多,他过来就不住的傻乐,活似自己中秀才似的。
人吧,跟他娘的确不像,看三媳妇的样子,对这个兄弟虽然不是非常亲热,也没有什么坏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