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露映春庭 第51章

作者:和歌 标签: 打脸 因缘邂逅 婚恋 古代言情

  肖蘩易索性替薛居正开了口,“今早李帆便被放出宫来。官家没对阮家夫子如何,同样也未曾对李帆如何。还让兵士看护着他返回原籍。午后雨势小了,两个兵士与李帆就出发了。可是就在南门大街上,离京城南门不到百步的地方,阮相的幼子阮安之带着人堵住李帆,将他剁成了一摊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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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不言

  崔晋庭怒喝而起,“竖子怎敢!”

  瑶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当众杀人?官家虽然没有处置阮家,可阮家这么做……”她十分错愕,“阮太师就这么确定,官家绝不会拿他如何?”

  肖蘩易长叹了一声,“晋庭且坐下,消消气。”

  崔晋庭正想说我如何能不气,可一转身,却见到瑶华向来沉稳的面容竟然一片苍白,他心中一突,立刻蹲下身来,握住瑶华的手,发现她手心竟然冷汗涔涔,忙问道,“你怎么了?”

  瑶华的手在微微颤抖,“我虽曾戏言,李帆是颗投石问路的石子,搞不好要被崩得四分五裂。但,今日的下场绝不是我当时所预期的。我没有想过阮家竟然如此肆无忌惮,连官家镇不住他。”

  她一把反抓住了崔晋庭的大手,盯住了崔晋庭,就在这片刻的功夫,她生出了无穷的后怕来。

  一个畏惧天子的权臣,和一个肆无忌惮的疯狗,这两者的危险绝不是一回事。

  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权利的争斗,阮家不过是崔晋庭前进之路上的一块磨刀石。她对阮家虽然警惕,但并未真的把阮家当回事。可是权臣再狡猾,也能猜到他的路数;但发了狂的疯狗,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咬人。

  要是那阮家突然心血来潮对崔晋庭下手……瑶华后背生生吓出一层冷汗。

  直到此时,她心中才有了一个清晰坚定且十分急迫的念头,阮家绝不能留。

  疯狗可没资格去做磨刀石。这等凶徒,还是早早弄死为好。

  崔晋庭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别怕,是不是杀人吓着你了?”

  瑶华定了定神,仍觉得胸口再扑通狂跳,“我没事的。既然事已至此,李帆也不能白死。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到官家的耳中,官家听到这样的好自为之,不知道作何感想。”

  肖蘩易见她脸色慢慢平静下来,也松了口气,“阮家得寸进尺,甚至连官家的话都不放在眼中。如此嚣张跋扈,世人瞧他风光,其实乃是自取灭亡。只是朝中有佞臣把持,后宫还有一位阮皇后。我们站得太远了,不能明了陛下的心意。我们必须要站到陛下的眼前。”

  大家都赞同地点头。

  瑶华缓缓地开口,”恐怕站在陛下的眼前,仍然不够。阮太师的党羽把持着半个朝廷。若是要动阮太师,必须用霹雳手段,而且还需有平定余波的巨大的力量。文臣武将皆不可缺。”

  肖蘩易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老夫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反正也没有家室拖累。愿意做个先锋,为你们开路。”

  崔晋庭薛居正俱是一愣。

  肖蘩易话出了口,人显得轻松了很多,“老夫年少时,也有行侠仗义的理想,后来官至御史中丞,也是因为看不惯阮党的作为才招来杀身之祸。老夫避其锋芒这么多年,再不动一动,只怕也只能等着老死了。索性豁出去,新仇旧怨,跟阮太师算个清楚。便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每年清明烧点纸钱就是了。”

  瑶华慎重地给肖蘩易行了一礼,“我等何德何能,得先生如此爱护。”

  崔晋庭和薛居正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日湖边垂钓时瑶华的话,“口中喊着仁义的,往往是见利忘义的小人;调侃自己是小人的,也常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向的侠义之辈。”

  他俩也立刻明白了过来,肖蘩易哪里是静极思动,分明是怕他们弄不过阮太师,才特意出头挡在他们做个明靶子。连忙起身,慎重地给肖蘩易行礼。

  自此,四人才完全放下了提防,肝胆相见。

  瑶华亲自给肖蘩易斟酒,“不知先生有何计划。”

  肖蘩易既然准备豁出去大干一场,也不再隐瞒了,“如今阮安之当街杀人,不管谁看见了都没用,事后必定有人出来顶罪,伤不到阮家分毫。但真是因为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官家性格仁厚,若是不让他看到阮党危害之深远,只怕他最多也是发狠训斥一顿,到时阮太师施点苦肉计,再述述旧情,又可风平浪静。所以,不能让此事这么轻易的过去。”

  瑶华低头沉思。

  薛居正却直接开口去问,“要怎么办呢?是否需要我跟我爹说,让他在朝堂上找人出来告阮家一状?”

  “不。”瑶华直接否决了,“不能说,就算去通气,也是让大家都不要开口。要上上下下一致闭口不言,最好能造出畏阮如虎,朝堂唯他一人独大的局面才好。”

  肖蘩易笑着点点头,“正是!”

  薛居正明白了一半,“那谁都不开口,官家怎么会知道?”

  瑶华冷笑,“谁说官家不知道,我觉得官家心里比谁都清楚,只不过装着糊涂不开口罢了。如今谁都不开口,我倒想知道官家还能不能忍住不开口。”

  薛居正正是不明白这一半,“可是谁都不开口,那接下来的戏怎么唱?”

  “哭。”肖蘩易笑道,“老夫去那东市上大哭一场。”

  “啊?使不得,使不得!”薛居正连连摆手,“您这一哭,都不用阮家动手,下面多的是巴结阮家的人。落到那些走狗的手里,您可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老夫哭天哭地,又没骂阮家半个字,他凭什么不让老夫恸哭?”肖蘩易狡黠地一笑。“连官家都不能拿阮家怎么样了,这个家国还有什么希望,老夫除了恸哭之外,还能如何呢?”

  崔晋庭眉头一皱,“先生,即便是这样,也是有风险的。”

  “所以呢,你也得去哭一场。”肖蘩易笑着道。

  “啊?”崔晋庭没明白。“我去哪里哭?”

  瑶华转眼就领会了过来,心中惊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的狡猾,“你去宫里哭,去陛下面前哭。就说路过东市听闻老者恸哭家国无望,不禁悲从中来,你问问陛下,日后是否真的要看阮家的脸色过活。哭到昏头的时候,还可以辞别陛下,就说不愿仰仗阮家鼻息过活,便是去那蛮荒之地,也不愿再见阮家人的丑恶嘴脸。”

  崔晋庭明白是明白了,可另一难题摆在面前了,“我如何哭得出来?”

  薛居正心想这有何难,每次我爹要收拾我的时候,我只需情真意切的喊两声,泪水自然就来了。不过这种天生异能,想必崔二一时半刻也学不会啊。他居然觉得有点骄傲。然后就听瑶华道,“这有何难。女子们为了显柔弱,常将些姜汁等刺激之物抹在袖口帕子上,需要时,放到鼻子前一嗅就成。而我只需给你调点药水,你觐见官家之前,抹在睫毛上,到时用手一摸眼睛,保管即可见效。”

  崔晋庭愕然,“这样也行?”

  瑶华笑,“自然行,要不然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的柔弱女子,说哭就哭。”

  崔晋庭勉为其难,“那哭完之后呢?”

  肖蘩易道,“你也算陛下一手养大的孩子,连你这样的性子都不得不避走。我就不信官家心里没有想法。只要官家肯见我,我就凭这三寸不烂之舌,让陛下没想法也能生出些想法来。”

  崔晋庭没有被他说服,“然后呢,你出得宫门,岂不是还要步李帆的后尘。”

  风险自然是有的,而且是五五之数。肖蘩易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若是他亲身上阵都说不服陛下,他索性一头撞死御前,让官家亲眼目睹这血淋淋的事实。但此刻自然不能这么说,“所以,最坏的结果就是像李帆一样翻不起水花。我便跟官家说,赐我一死,反正出宫了也活不了。官家当然不会赐死我,而且还会多派些人手看护,我机警点,你们接应一下,赶紧溜。但说不定呢,官家就让我官复原职,成了除恶先锋。”

  崔晋庭想了一会儿,心中沉重,端起了杯子,“先生放心,若是不能成事,先生出得宫门,我必然护先生周全。”

  瑶华同样端起了杯子。薛居正连忙也端了杯子。

  四人同饮一杯。

  瑶华便劝薛居正,“薛公子,此时只怕还要令尊动用人手,务必让明日朝堂之上,安安静静。”

  薛居正立刻拍胸脯,“放心,让人出头,那些人或许还要斟酌推脱;但让他们闭嘴,还能卖我爹一个人情,只怕他们想都不用想,便立刻点头答应了。”

  “那事不宜迟,我立刻跟你一起去拜见国公。”崔晋庭也站了起来。“那,先生可要同去?”

  肖蘩易摇摇头,“此时我不宜多露面,今日便在你府中叨扰一顿,我与华姐儿也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瑶华也说,“你们只管去,先生今夜便在家中住下,我自会好好照顾先生的。”

  崔晋庭一扫今日颓然之气,带着薛居正飞快地离开了。

  肖蘩易笑呵呵地见他俩离开。闵婶却捧着热腾腾地菜肴过来了,“咦,姑爷这是去哪里?怎么饭都不吃了?”

  瑶华示意她,“只管上就是了,说来,我还没不曾在家中设宴招待过先生呢。”

  待菜肴上齐,瑶华示意闵婶退下,只留她和肖蘩易二人在厅中。

  待吃得七成饱,肖蘩易不待瑶华开口,便放下了筷子,正色道,“华姐儿,趁着他俩都不在,我有几句话交代于你。”

  瑶华给他酒杯满上,“先生请说。”

  肖蘩易望着那琥珀色醇厚的佳酿,微微一笑,“此事若成,自然是好。若是不成。你切记不要轻举妄动。晋庭没有官职在身,大可带着你和尧恩远离京城。京中不出十年,必要出事。晋庭武艺出众,若是这天下乱起来,他必然可以凭军功起家。人生在世,勿需争一时之长短,来日方长。难得他与薛公子二人在这富贵乡中仍保持着一付赤子心肠,你足智多谋,需常规劝才是。”

  瑶华一笑,“先生所言,我记下了。但我觉得,先生此行,足有九成胜算,若无意外,必可成事!”

  “哦,何以断定!”肖蘩易有些好奇。

  “君王就是君王。不管他仁义也好,寡薄也罢,他总有他的底线。晋庭只身南下,搜集杀父的罪证,阮太师推出一个尚书来挡刀,陛下忍了。这是第一回;李帆面圣递交阮党的罪证,陛下还是忍了。这是第二回。可今天阮安之当众杀人,杀的还是陛下派人护送的李帆。这简直就是当着天下万民的面往陛下脸上扇巴掌。只要这几日百官都不出声,这巴掌的回声就会不停得响下去。您再替陛下哭上一哭,给他提提醒,我就不信他还能忍下去。”

  肖蘩易忍不住笑了,“华姐儿,你不是个男子,实在是太可惜了。”

  瑶华也笑了,“而且您原本就是御史中丞,惩治贪腐本来就是您的活儿,现成的人选摆在官家面前,我实在想不出官家不用您的理由。”

  她这么一说,肖蘩易自己心中的隐忧都去了不少,他举杯,“谢你吉言。”

  瑶华又道,“便是成事,铲除阮党也非朝夕之功,尤其是像您这样熟悉朝政能完全信任、托付的长辈更少,所以,您一定要好好保重,切不可走死谏的路子,得不偿失啊。官家这回不听,我们便再寻其他的办法。可要是一回不成死一个,那阮太师岂不是要笑死。”

  呃,居然被这个丫头给看出来了。

  肖蘩易干笑,“啊呀,老夫喝得多了。这酒有些上头啊。”

  瑶华掩袖轻笑,“房间已经备好了,我这就让闵叔陪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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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恸哭

  隔日早朝前,官家便得知了李帆被砍死在南门大街的消息。他难得气得变了脸色,对着陈公公道,“朕让他父子好自为之,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官家一面气恼阮家父子不知收敛,一面想着一会御史发难,他要如何处置。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整个朝会上,群臣们提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没有人提起李帆这个人。百官仿佛同时忘记了这个人在京中掀起的狂澜。

  可是昨天下午在南门大街当众发生的事情,便是户部、工部不知道,难道御史台也不知道?

  官家提起的心慢悠悠地沉了下去,后背一阵冰凉。随着那声“无事退朝”,他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后宫。

  隔日仍然无人提起李帆,连御史都没有一封密奏。再往后,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李帆这个人。

  这种诡异的平静,一直持续到几天之后的一场宫宴,官家看着身边坐着的阮皇后,突然意识到她的态度比起从前格外得高调,而有几位与阮太师素来面和心不和的重臣,竟然不约而同地告了病假。

  官家食不知味,望向阮相那席的目光不由停留得久了些。而阮相正意气风发地与前来敬酒的大臣们谈笑风生,仿佛这里不是宫宴,而是他的府邸一般。

  官家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隔日无朝,官家批完了几本无甚重要的奏折,便没什么事情了。他看着那几本薄薄的奏折,突然感慨了一句,“真是一日比一日清闲了。”

  陈公公笑,“天下太平,乃是好事。”

  “天下太平?”官家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呵呵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