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朝廷想要敛财,竟连脸面都不要了,与民争利,君子不为,简直可笑……”
众人吵吵闹闹的说了会儿,中心意思却只有一个: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
郑彦昌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会儿众人商量出了结果,心里却又不甚安乐,送走族老们,方才向家臣心腹郁郁道:“他们嘴上说的冠冕堂皇,说我一旦低头,便是丢了祖宗体面,会叫其余几家看不起,可若真是一个子儿都不给,不定会将魏玄得罪成什么样,事情真的闹大,长安问罪,他们保准儿把我推出去了事,叫我顶雷……”
家臣所依仗的是郑彦昌,而不是郑家其余人,这会儿自然全心全意为他打算:“魏玄是重臣,家主何必非与他闹僵,他要一百万两银子,是狮子大开口,家主只管给个十来万两,将人打发走便是,两下里面子都好看,也免得动起干戈来。”
郑彦昌听得有所意动,却道:“只怕魏玄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那家臣道:“荥阳郑氏毕竟是荥阳郑氏,五姓七望,代有名臣,魏玄但凡顾及士林非议,便不敢做的太过,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而非与庶民共天下……”
郑彦昌被他说动了心思,第二日便设宴请魏玄前来,递了十万两银票过去,又说起家政皆被族老把持,他名为家主,手中却无权,诸此种种。
魏玄只是笑,笑完又把那银票接了,却不接先前那茬话,只道:“钱是一定要还的,家政再乱,也不能与国法抗衡。你既无力管辖族老,不妨便将他们请来,叫我批评他们几句。”
郑彦昌心里蹭的冒起一簇火苗,噼里啪啦烧得正旺,咬牙道:“令公的好意,我心领了。送客!”
魏玄也不介意他这态度,就这么回去了。
“五姓七望毕竟是五姓七望,不好将人逼得太紧,否则真闹起来,却不好看,”他同皇帝和乔毓道:“此事怕是有的磨了……”
皇帝得位不正,格外看重名声与身后事,还悄咪咪的改过几回史书,闻言不禁有些迟疑。
乔毓斜了他们一眼,道:“打肿脸充胖子,有意思吗?里子都没了,面子顶个什么用?你们只觉得这会儿事情闹大叫人非议,怎么不想想钱收上来之后用的好了,百姓会如何赞颂,史官会如何褒美?”
“还有你李大郎,怎么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她没好气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再怎么遮掩也没用,还不如将来好好弥补,那么点破事,颠来倒去没完没了了!”
皇帝的心给大锤扎了一下,“噗嗤噗嗤”的开始漏气儿,无奈的叹口气,道:“那你待如何?”
“我不在乎脸面,也不怕事,”乔毓拍着胸脯道:“你们要是放心,就将事情交给我,最多半个月,保管郑家老老实实将钱吐出来。”
皇帝与魏玄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动:“你确定?一百万两银子,都吐出来?”
乔毓点头,信誓旦旦道:“我乔大锤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皇帝看着她,徐徐道:“你说过以后不会再闯祸了……”
“……”乔毓恼羞成怒道:“这个不算!”
第97章 办法
皇帝跟魏玄都笑了, 笑完又正色道:“荥阳郑氏跟冀州那几家人不一样。五姓七望听着只是虚名,但这虚名, 却也是世人眼中最不可或缺的东西。你若真是拿到了证据, 该问斩问斩,该流放流放,可若是贸然处置了他们,必然会使得天下不安……”
乔毓瞅他一眼, 道:“你有话就直说, 别弯弯绕绕的扯这么多。”
皇帝给她噎了一下,终于道:“给涉事之人定罪之前不许动手, 更不能杀人……”
乔毓拍着胸脯,信心满满道:“都交给我, 你们在这儿等好消息吧!”
要钱这件事, 皇帝是真的拉不下脸来,魏玄也是无计可施,乔毓大包大揽过去, 倒叫他们俩松一口气。
这世道,无非是横的怕愣的, 楞的怕不要命的, 乔大锤就是那个能把不要命的锤死的食物链顶端,这俩人瞅着她雄赳赳气昂昂的出门去, 暗地里不禁为郑家人鞠一把汗。
郑彦昌送了十万两银子出去,见魏玄没再催人来要,便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志得意满的跟族老们夸耀:“我以为朝廷多有底气,搞得这样声势浩大,到头来却成了软脚虾,色厉内荏罢了……”
族老们听说他只用了十万两,便将人打发走了,也是欢欣不已,自吹自捧道:“我家世代清名,岂是这种十来年的朝廷可比?前朝皇帝在时,也不敢这样不客气!”
“谁说不是?”另有人附和道:“自魏晋南北朝到今朝,这才过了多久?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说的不好听点,谁知道这大唐还能传几代……”
众人齐齐笑了起来,脸上仍且带着百年世家传下来的荣耀与得意,却听外边儿有人前来回禀,小心道:“家主,几位族老,秦国夫人过府拜访。”
郑彦昌想起乔毓前几日过来连吃带拿,最后拍拍屁股走人的事儿,脸上的笑意就淡了:魏玄身为宰相,都不再纠缠这事,秦国夫人不过女流,凭什么还咬着不放?
他懒得再搭理乔毓,轻蔑道:“就说我不在,打发她走。”
外边儿前来回话的仆从踌躇一会儿,为难道:“可是,可是她已经进来了……”
“这是哪来的道理?”众人面露怒色,纷纷道:“连拜帖都没有就过来,真是没规矩!”
“当郑家是什么地方?乔家那样刚刚发达起来的武夫门户?想进来就进来,简直可笑!”
一片指责声中,但听“咣当”一声巨响,乔毓一脚将门踹开,喝道:“拿钱来!”
那扇门是郑家的第一个牺牲品,摇摇晃晃一会儿,终于“砰”的一声倒下,溅起一阵细碎的粉尘,阳光中摇曳生姿。
郑家人端雅惯了,向来自矜身份,哪里见过乔毓这样豪放不羁的行事风格,目瞪口呆一会儿,方才怒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快出去!”
乔毓冷笑一声,将迎上来的几个女婢拨拉开,又自袖中取出魏玄交给她的账目清单,从郑家逃得税赋到强征民夫的罚款一一念出来:“共计百万两银子,令公收了十万两,我是来拿剩下的九十万两的,都准备好了吗?”
“我郑家也是世家高门,哪容你如此放肆,”郑彦昌面色涨红:“拜帖都没有,就冒失登门……”
“我是来拜访的吗?不是!我是来要账的!”
乔毓立马给怼回去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懂吗?你们郑家这么懂规矩,怎么还不还钱?”
郑彦昌又是窘迫,又是震怒,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她,好半晌都没说话。
“还钱!还钱还钱还钱!!!”
乔毓可不怵他,叉着腰道:“我可不是令公那样的端方君子,真惹急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泼妇,悍妇!”郑彦昌还没说话,其余人便是急怒交加:“安敢在此放肆?!”
乔毓冷笑连连,点了点自己身前那地方,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要自认是个男人,就到我面前来,堂堂正正说个清楚,别跟狗似的,这儿叫一声,那儿叫一声!”
那人为之语塞,面色忽青忽白,听见他说话的人不在少数,到底是丢不起脸,强鼓起勇气近前道:“是我说的,怎么了?女郎便该温婉柔顺,这般凶悍难驯……”
乔毓抡起一巴掌,径自把他扇倒,冷斥道:“我是正一品秦国夫人,是圣上任命的钦差,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对我吆五喝六!”
“郑彦昌呢?郑彦昌在哪儿?!”乔毓左右看看,毫不客气道:“你们家的人这么不懂事,怎么也不管管?!”
乔大锤的一巴掌哪里是好挨的,那人瘫倒在地,这会儿耳朵还在嗡嗡响。
郑彦昌看看他,再看看乔毓,心头闷痛,脸色发热,既是窘迫,也是激怒,两眼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乔毓又是一巴掌,拍黄瓜似的将他拍在地上:“你这是什么眼色?无官无爵,一个草民,见了我连行礼都不会?!”
郑彦昌向来与族老们不和,但这说破大天,也只是郑家内部的事儿,现下他还是荥阳郑氏的家主,就是最耀眼的一块牌面,就这么被人扇倒在地,满郑家的人都抬不起头来。
“你怎么能打人?”几个亲近郑彦昌的郑家人赶忙过去,将他搀扶起来,怒色昭然,愤愤不平道:“简直是没有王法!”
“王法?我只知道王法说欠钱要还,否则就得请你换个地方吃吃牢饭,我还知道王法说尊卑有别,见了天使要焚香亲请!”
他们能说,乔毓比他们还能说,一个人对着满屋子人,那股气势却仍旧将他们压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句话,”她环视一周,最终将目光落在面色阴郁,面颊上还印着巴掌印的郑彦昌身上:“还钱来!”
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儿,郑彦昌丢了这样大的脸,目光阴郁的能滴出水来,这会儿乔毓还凶巴巴的要钱,他岂会再退。
“秦国夫人容禀,”他语气谦和,神情也客气,内容却是硬邦邦的:“我家一向诗书传世,银钱却是不多,着实周转不开……”
说来说去,就是不肯给了。
若换了别人,还真拿这群人没办法,但乔毓是个混不吝,不怕丢脸,不要面子,什么也不在乎。
乔大锤最喜欢这种不讲规矩的人了,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天下第一号不讲规矩的,郑家这群滚刀肉遇上她,算是烧鸡遇上黄鼠狼了。
“没钱?那也没关系,”乔毓语气软和下来,笑容满面道:“我又不是什么魔鬼,既不会把你家小姐卖了抵债,也不会逼迫你们家公子去卖屁股,咱们得用文明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郑彦昌见她这般神情,心头便是一个咯噔,想要拦住,可之前自己口口声声说拿不出钱,这会儿怎么好自打脸?
一时便为难住了。
“来人!”乔毓冷下脸来,唤了金吾卫来:“即刻包围郑家,再集合府中仆婢,请女眷仆妇往一处去暂待,不得惊扰,若叫我知道有人敢擅取财物,凌辱郑家家眷,我必严惩不贷!”
金吾卫统领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听脚步轰鸣,显然是军士已然入驻郑家,正在外边集合,随时听候吩咐。
郑彦昌真怕乔毓这个混世魔头给逼狠了,不在乎规矩法度,真拿他妻妾儿女出气,这会儿见她似乎没这个意思,不觉松一口气。
只可惜,他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夫人,郑家仆从已经集结完毕,”不多时,白露前来回话:“女眷和孩童们也已经请到不远处楼阁里,好生安置起来了。”
“好,”乔毓赞了一声,欣然道:“那咱们就准备办事。”
她转向面色复杂的郑彦昌,道:“最后再问一遍,府里的确拿不出九十万两银子,是吧?”
郑彦昌定定的看着她,后背渐渐被汗水湿透,踌躇几瞬,忽然泄了口气,低声道:“仔细凑了凑,或许也……”
“家主不可!”一个族老喝道:“一旦低头,就永远都抬不起来了!钱财只是外物,我荥阳郑氏的先祖,乃是姬氏子孙,做过国主的周朝正统,怎么可能对着屠夫的后辈低头?”
乔毓听得不高兴了。
侮辱她不可以,侮辱她的先祖,更不可以。
“屠夫怎么了,见不得人吗?你们家不吃猪肉?”
乔毓嗤笑道:“我先祖是屠夫,我父兄却是国公,我们乔家芝麻开花节节高,总比你们越混越差来的好吧?先祖是国主,这会儿家里边儿无官无爵的,不引以为耻也就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我呸!”
郑家人被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半晌过去,郑彦昌方才道:“家贫无资,九十万两实在是太多了……”
乔毓意味不明的看着他,忽然笑了:“话是你自己说的,你可得负责任。”
说完,便向白露道:“我叫你去找的人呢?”
白露道:“都在外边儿等着,夫人这会儿便要见吗?”
乔毓迫不及待道:“快叫进来!”
白露闻言应声,快步出去,请了个四十上下,一脸精明的男子进来。
郑家人心下狐疑,对着那有些富态的中年男人看了半晌,都没认出来这是谁,彼此对视几眼,皆是目光茫然。
一扭头,却见乔毓已经捡起桌子上的战国青铜夔龙纹三角炉递过去,问那中年男人:“这个值多少钱?”
她边问边摇头,不甚满意道:“你看这青色都不纯了,好旧的样子,不重新上点漆,恐怕很难卖出去。”
那中年男人听得连连点头:“十两,修修补补还能用。”
“记录在册吧,”乔毓吩咐一声,又动作敏捷的跳到桌子上去,取了挂在墙上的那副前朝古画,递与那中年男人瞧:“你看看,这个值多少钱?”
原来她竟打着这样的主意!
像是热油里边儿倒进去一盆水,郑彦昌的脸色霎时间就变了,心里边儿噼里啪啦直作响,怒目瞪着乔毓,一时之间竟没说出话来。
那中年男人对着那副画瞧了会儿,不禁面露赞叹:“是前朝的真迹,笔法流畅,色泽清丽……”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就是一张纸,再抹点颜料吗?这能值几个钱,”乔毓撇撇嘴,道:“也是十两,不能再多了!”
那人赔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价钱……”
郑彦昌两眼发黑,喉头发甜,险些吐出一口血来:“这可是王旭知的真迹!”
你这个不识货的土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