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颉利可汗慢慢眯起眼来,盯着他,语气不善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匪夷所思,”赵德言并不畏惧,坦然道:“大唐奉行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主至高无上,统御万方,可你们突厥……”
他短促的笑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诮。
“我处置不得突利,还处置不得你这等唐朝降臣吗?!”颉利可汗勃然大怒,摔杯道:“即刻将此人押下去,斩首示众!”
左右卫兵旋即近前,押住赵德言肩膀,便将人往外拖拽,他也不怵,反倒笑道:“我以为可汗有变革求进之心,不想竟怯懦至此,罢罢罢,便当是我高估了你……”
“且慢!”颉利可汗止住卫兵,脸色阴晴不定道:“突厥是引弓之民的后代,部族林立,如何能与大唐相较?我固然有意加以整改,却也难以落实到实处去。”
赵德言听他语调迟疑,目光中却隐约闪过一抹贪婪与向往,便知此事已然定了五分,笑道:“可汗何必自轻?昔者秦孝公在时,秦国为六国所鄙,后者重用商鞅,变法图新,而后方才有始皇帝扫六合,可汗雄心壮志,焉知做不得秦孝公?”
颉利可汗早就向往大唐政体,更向往如同唐天子一般臂指天下,莫不景从的权柄,现下这心思被人说中,不免意动神摇,按照自己从汉人那儿听来的旧例,起身施礼道:“请先生教我!”
赵德言赶忙将他搀起,回礼道:“愿为可汗效犬马之劳!”
……
既是到了年关,朝廷也就这一整年的发展变化加以归纳,对于地方州郡长官或赏或罚,不一而足。
就前两年而言,贞观三年无疑是变革最多,影响也最大的一年,好在最终的结果是圆满的,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怪话来。
皇帝登基之初,大唐甚至不到三百万户,人口也是刚破千万,到贞观二年,户数升至四百万,人口也到了一千五百万,但到了贞观三年,此前的善政发酵,又有政令补贴,户数一举突破五百五十万,人口更是达到了两千两百万!
百姓也是人,对于君主的善恶评定却也简单,能叫他们吃饱肚子的,就是明君,要是隔三差五还能吃顿肉的,那便是尧舜在世了。
想叫人吃饱肚子,那朝廷就要富足,有万年那么个疯狂吸金的特区在,皇帝想穷都难,减免税赋之余,又削减百姓无偿服徭役的时间,等到年底,为开民智,也是为了应对世家对于人才晋身之道的把控,进一步推广科举,更令人在地方下设蒙学,教导幼童读书识字。
能吃饱,家里能有余财,不必忙于徭役,儿孙还能念书,百姓们无不对皇帝感恩戴德,甚至有人在家中立了牌位供奉。
这是自发而为的行径,并无地方官吏督促逼迫,但正是因此,才更显天子在民间所受到的爱戴。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他们所供奉的皇帝牌位边上,往往还有另一尊牌位在,上边写的不是别人,正是乔毓。
“这怎么行呢!”御史听闻此事,直接炸了。
皇帝身为仁君,被百姓供奉也就罢了,秦国夫人怎么行?
她是有功勋,但却没资格跟皇帝并列,别说是秦国夫人,即便是明德皇后,这么做也过了!
御史闻风而动,便要上疏弹劾,奏疏还没交上去,就被同僚拦住了,神神秘秘道:“你没听说过吗?”
御史道:“听说什么?”
同僚道:“外边儿都在疯传,说秦国夫人就是明德皇后的转世身,要不怎么相貌一样,又在明德皇后死后忽然冒出来了?!”
“荒唐!”御史怒道:“人死怎能复生?真是无稽之谈!”
“你自己想想,这事儿不怪吗?”同僚道:“明德皇后过世前,可没听人说乔家还有个四娘,怎么忽然就多了这么个人?秦王跟晋王也就罢了,皇太子是储君,见了她都先行礼,侍立在侧呢!”
御史听得迟疑起来,踌躇半晌,又觉得这事儿玄乎,看着同僚,皱眉道:“我怎么觉得你个狗日的在诓我……”
不管怎么着,这事儿在长安算是传开了,皇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折腾到了最后,也没有御史真的上疏,就此事发表过意见。
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新春前几日,卫国公府的世子乔旬带着妻小返回长安,随行的是前不久出征吐谷浑的乔安,乔家人真正的凑齐了,四世同堂,着实叫人歆羡。
过年的时候,乔毓原本是想留在家里的,却被乔老夫人赶出去了:“到宫里去吧。”
她温柔的拍了拍小女儿的手,道:“你两个哥哥陪着又有三娘在,我难道会孤单?倒是阿琰他们,大过年的亲娘不在身边,不知要怎么难过呢。”
乔毓听母亲这么一说,也心疼起儿女来,低头应了一声,算是定下了进宫过年的事儿。
太上皇人在宫外,他的诸多儿女自然也是,好容易将这群扫把星赶出去,皇帝也没有要迎回来的念头,吩咐御膳房备了膳食,自己一家六口呆在太极宫守岁。
年夜里照旧有焰火飞天,五彩斑斓,极为绚烂,乔毓这是头一次见,也不嫌冷,跟晋王和昭和公主待在外边儿伸着脖子瞅,皇帝则坐在暖炕上,笑着跟皇太子和秦王说话。
午夜里是要吃饺子的,自己动手包几个也很有意思,乔大锤那双提刀的手干不了这个,反倒是皇帝跟三个儿子早年就练出来了,挽着袖子擀皮儿、包饺子。
内侍们讨好那两个小的,弄了好些爆竹进宫,点上之后就往外喷花朵似的烟花,很好看。
晋王要包饺子,没空出去玩,昭和公主虽喜欢,却有些畏惧这个,乔毓是坐不住的,见状便点了根香,捻着出去点信子。
皇帝听见外边儿噼里啪啦一阵响,禁不住推窗去瞧,就见妻女跟两个爆竹似的,跳着高儿的左奔右跑,满地积雪被炸得惨不忍睹。
他忍不住笑了,丢下三个勤勤恳恳包饺子的儿子,穿靴走了出去。
说来也巧,他在内殿里边儿的时候,听见外边吵得不行,真出了门,却安谧起来。
皇帝正觉诧异,便见角落里一左一右跳出来两个人,往他脚下丢了一串爆竹,怪笑着跑开了。
皇帝给吓了一跳,赶紧蹦到一边儿去,饶是如此,袍服下摆上也给炸出来几个洞,他又好气又好笑:“都过来!”
乔毓跟昭和公主一点也不怕,拉着手走过去,笑嘻嘻的看着他。
皇帝板着脸道:“谁叫你们这么干的?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么……”
他这话没说完,脖子就被搂住了,乔毓亲了他左脸一口,昭和公主亲了他右脸一口,异口同声道:“新年好呀!”
皇帝的心骤然间暖了,灯光下看着她们红彤彤的面颊,不知怎么,忽然涌出几分泪意来。
伸臂搂住这两人,他忍住喉咙间的哽咽,低声道:“新年好。”
第125章 甜蜜
时辰临近午夜,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乔毓将最后几个烟花点上, 目视着它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脆响声,敲响了新春的鼓点。
外边儿积雪深深,自然也冷, 她呼出去的气儿都是白的,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冻僵了的脸颊, 又忍不住笑了。
内殿里任劳任怨的儿子们已经包完饺子, 皇太子与秦王低声说笑,晋王则带着三分炫耀的叫道:“母后快来看, 我们包的多好看!”
乔毓隔着窗户应了一声,拉着昭和公主的手往里边儿走, 皇帝跟在后边儿,意态闲适。
或许真是锻炼出来了,他们包的饺子还真是好看,端端正正的,那褶儿也齐整。
乔毓从香囊里摸出三块儿糖来, 笑吟吟的送到几个儿子嘴里去了,昭和公主眼巴巴的盯着母亲看,乔毓便悄悄给她也塞了一块。
内侍们将包好的饺子端走,另有人送了炕桌和瓜果糕点等精细吃食来, 帘外有宫人在温酒,醇香的酒气淡淡飘进内殿中去。
乔毓跟皇帝在上首处坐了,四个小的分列两边儿, 一家六口亲亲热热的说了会儿话,便有侍从传膳,送了年夜的菜肴与刚出锅的饺子过来。
昭和公主最小,提了酒壶帮爹娘和哥哥们添酒,挨着倒了一圈儿,才轮到自己。
“真好,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大抵是因为内殿里火炉烧的旺,她两颊泛着健康的红润,举杯道:“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也不必说什么虚话,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就是最大的幸事!”
去岁的年关,乔妍身体便不太好,儿女们嘴上不说什么,心里终究是不安的,再过两月乔妍病逝,更不会有什么好心情,这会儿全家团聚,心里如何不感慨欢喜。
到了这等层次,人间的富贵荣华已经没什么吸引力,反倒是最简单的平安团圆,更加能动人心。
“说得好,”皇帝环视一周,举杯笑道:“但愿咱们来年平安顺遂,也愿大唐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一家人举杯共饮,气氛逐渐热切起来,酒壶空了又换,换了又空,如此循环七八回,终于暂且停了。
乔毓的酒量颇好,皇帝酒量也不弱,这会儿神志倒还清明,只是那几个小的却醉的软了,东歪西倒的躺着,呼呼大睡起来。
“天冷,他们又喝了酒,别叫挪地方了,”乔毓有些好笑,爱怜的摸了摸皇太子的脸颊,道:“就近寻间宫室安置就是。”
高庸应了一声,便有内侍近前来搀扶三位皇子,立夏则将昭和公主抱起,送到偏殿去了。
孩子们都走了,内殿里便只留了乔毓和皇帝两人,后者重又添了杯,笑吟吟道:“咱们俩再喝一个?”
乔毓轻轻应了声:“好。”
那酒醇香浓重,后劲儿也大,乔毓神志未散,却也有些醺然,懒洋洋的伏在他膝上,轻轻打个哈欠。
“困了?”皇帝抚了抚她鬓发,低声询问道:“咱们也去睡吧?”
乔毓浑身都在发懒,嘴也没张,只是伸臂搂住他脖颈,轻轻晃了那么一下。
皇帝就笑了,手臂用力,将她拦腰抱起,搂着进了寝殿。
床褥都是早就铺好的,暖炉也烧的正旺,宫人们送了温水过来,皇帝先拧了帕子帮她擦了把脸,又帮着把鞋袜脱了,用热水泡脚。
这么一套忙活完,已经过了子时,他也有些困了,匆忙间洗漱完,上塌躺下了。
乔毓早就有了困意,真躺下了却睡不着,翻个身面对着皇帝,一下接一下的吹他的眼睫。
那气息带着轻微的酒气,泛起了一阵痒,皇帝捉住她手指,放在嘴里边儿不轻不重的咬了下,道:“还不睡。”
乔毓就往他怀里凑了点儿,“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了:“睡不着。”
皇帝听得笑了,伸臂搂住她,意味深长道:“要不,咱们干点别的?”
乔毓又不是娇养在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本就是夫妻,孩子都一群了,又情投意合,倒也没必要矫情,她略微想了几瞬,就轻轻“嗯”了声。
皇帝见状就笑了,动作轻柔的抚摸她脊背,道:“真的愿意?别明早再恼了,拎着刀要砍死我。”
乔毓凑过去在他唇上咬了口,道:“我是有点醉了,又不是醉傻了。”说着,主动伸手过去,扯开了他里衣腰带。
她那副性子的确旷达不羁,可那张脸也的确生的美,帷幔外边儿还点着几盏烛火,仔细一瞧,隐约可见朦胧秀彻的轮廓。
皇帝正当盛年,又旷了这么久,对着心仪之人,哪里有不惦念的道理,低头含住她嘴唇,爱怜的亲吻良久,最后却怏怏的将人松开了。
乔毓懒洋洋的趴在他怀里,道:“怎么了?”
“今晚喝多了,”皇帝脸上醉意隐约,神情郁卒道:“硬不起来。”
乔毓听得笑出声来,越想越觉得好笑,再看皇帝有些郁闷的神情,更是忍不下去,伏在他怀里,笑的浑身颤抖。
皇帝原本还有些气闷,看她笑成这样,反倒释然了,拍了拍乔大锤屁股,道:“好饭不怕迟。”
他真有点累了,打个哈欠,道:“睡吧睡吧,真不早了。”
乔毓笑的肚子疼,好半晌才勉强缓过来,她也不怕羞,伸手去摸了一把,果然是软趴趴的,忍不住又大笑出声。
“……”皇帝恼羞成怒道:“你差不多就行了啊!”
乔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一把掀起被子,将她蒙里边儿了:“快睡!”
这晚两人都醉的不轻,倒也没闹腾多久,这么嬉闹一会儿,就倒头睡了。
皇太子等人醉的不比爹娘轻,正月的第一天,皇家六口子人全都睡了懒觉。
等到中午时候,乔毓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不需问人,就知道自己起的晚了,掀开帷幔往外一瞅,果然见天光大亮。
她扭头瞅了皇帝一眼,又伸手去推他,义正言辞:“太阳都这么高了还不起,李泓你怎么这么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