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浆果不甜
这般想着,她不由得咬紧了牙关。现下她绝不能暴露身份, 绝对不能。
“陛下,您方才饮了多少这酒?”凌崖忽的打破了尴尬着的气氛, 他到底是来为那人治疗的, 严熠亦会将他的话多听进去几分。
这会儿严熠扭过头来看他手中举着轻嗅的那杯酒,不由拧眉, “记不清了。怎么, 这酒有问题?”
凌崖的面色凝重,沉着声音道:“这酒性烈,与血参草有乃是相克之物, 陛下饮此酒过多势必会削弱药效。”
“是么。”严熠冷哼一声,端起那杯酒望着那一片澄澈中映出的自己,不由笑一声,“朕倒觉着这酒是有奇效的。它总是能让朕想起某个人来……”
他说着又抬起眼去看凤攸宁,微眯了眯眸子,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尖。
那人指尖的冰凉让她的身子不由一僵,心跳都快停在了那一刻。
“陛下!陛下!”殿外忽的传来了一女子的呼喊声,那声音凤攸宁听着只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是谁来。
“严熠你个负心汉——”一着绛紫色宫服的女子不顾门口太监的阻拦硬生生闯进了大殿,蓬头垢面,便是连衣衫都是破的。
这身影……凤攸宁的心不由得一沉。
“扫兴。”严熠捏着她下巴的手忽的松开了,面色沉了下来。
他背着手转过身去看那踉踉跄跄奔着这边而来的女子,满脸的嫌弃,“怎么,那些人满足不了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是讥讽,任是谁听了心里都会不舒服。
那人忽的顿住了脚步,脸上的表情都变得狰狞恐怖,她又朝着严熠走过来,眼睛不知是因为惊恐还是怎么,几乎快要瞪出来。
“陛下!陛下,我是真的爱你,你不能将我扔给那些人,他们、他们……”
严熠淡淡的看了阿质一眼,阿质立马过来钳制住了那个女人。
凤攸宁这才看清那人是谁,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严熠!你这般对我会后悔的!我父皇绝不会放过你,绝对不会!还有我六弟!你敢抢他的太子妃,他定是不会放过你的!严熠,你这个混蛋——”
任凭戚月希在阿质的手里如何挣扎,严熠都无动于衷,他只冷冷转过身抬了抬手,“扔回冷宫去吧,朕瞧了心烦。”
“是。”阿质已然拎着人往殿外走,凤攸宁垂着头手指不由攥得更紧了些。
此刻戚星阑便在殿外,若是瞧见戚月希被如此糟蹋……即便她是皇后的女儿,可到底也是与他同父,皆是戚家子孙,就怕戚星阑一时忍不住,便会——
正担心着,便听得“当啷”一声凌崖身前的桌子猛地晃了一下。
众人皆循着声音望去,便见严熠一手撑在桌上,下半身几乎跪坐在地,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
“这、这……”他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僵硬着扭过头来看凌崖,“你是不是……在药里……”
凌崖没回他的话,反而是朝着惊慌的众人笑了笑,“你们先退下吧,这里有我为陛下治疗。”
他这副模样是何居心众人心中自然有数,只是严熠这个疯子树敌太多,对宫中的下人亦是动辄便要喊打喊杀,到头来谁都怕他,也谁都盼着他死。
那几个舞女和乐师是最先跑出去的,紧接着便是陪酒的美人,随侍的太监宫女……
严熠只觉得天旋地转,便是连人都看不清了,只瞧见什么东西乌泱乌泱的朝着殿门外跑去。
他艰难地朝着那边伸了伸手,嘴角有暗红色的血顺着淌了下来,“来、来人——”
“放弃吧,没人会来救你的。”戚星阑的声音从殿外幽幽传来。
凤攸宁抬眼看,去便见他着一袭黑衣朝着这边走来,手里握得染了血的长剑泛着冰冷的光,指节泛着骇人的白色。
阿质的尸体此刻正躺在殿外,旁边是瑟瑟发抖的戚月希。
“星阑。”她走过去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我来就好了。”
戚星阑看向她,眸中的冷冽化为温柔,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道:“小心。”转而走至了凌崖的身旁,将师父给搀扶了起来。
严熠眯着眸子,总算是看到了凤攸宁的面容,不由得心尖一颤,“你、是你?”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是自己想她想疯了,亦或是自己醉了将人给看错了,却不成想那人竟真的是她。
“是我。”她勾唇笑了笑,从腰间将那软鞭给抻了出来,鞭子甩在地上“噼啪”两声响彻整个大殿。
凤攸宁的手指摩挲着皮套子上的那颗云珠,那上面染过凤卓允的血,带着凤家的冤魂亦带着崇国皇宫内无辜的人的性命,她永远都忘不了这鞭子重回到她手中时那血淋淋的模样,和它散发出来的血腥气……
若用此鞭了解严熠这厮的性命,他倒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凤攸宁、你嫁给戚星阑有什么好的!你跟了我……我把这天下都给你!我——”严熠的话还不曾说完便觉着从喉咙处涌上一股子腥甜,顿时有一口黑血呕了出来,那黑色染了他身上的明黄色衣袍,隐隐泛着瘴气。
“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他费力地抬起手来指向凌崖,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凌崖冷眼瞧着瘫倒在地的严熠,娓娓道来:“是你自己命人去寻了血参草作为药引。血参草与其他参草不同,性极寒,遇烈酒成毒,诱蛊而发。”
殿内陷入了一阵静默,半晌却听得严熠笑了,那笑声像是从胸腔内传出来,听得人心不由得跟着一起发颤。
他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缓慢地抬起来对上凤攸宁的。
“我输了。”他说,唇角的笑容满是苦涩,硬生生的让人生出一丝怜悯来,“呵呵呵呵……我输在,竟然想为了你而活下去……我太想活着了,你知道吗?”
“为我?”凤攸宁冷笑着看他,握着长鞭的手不住的合拢。
严熠的眼眶通红着,不住的点头:“对……我爱你啊攸宁,我爱你!尽管我们只见了寥寥数面,可我已然忘不掉你了……”
“所以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她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去,鞭子在地拖出一条浅浅的痕迹,“杀了我最亲的人,害得我小产,甚至还要将我与我爱的人拆散?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吗严熠!你懂什么是爱吗?”
话音未落便听得长鞭刮过血肉的声音,严熠的身上已然多了一道血痕。
“这一鞭,是为我的阿允。”凤攸宁恨恨咬牙。
“啪!”又是一鞭甩下。
“这一鞭,是为我未能降生的孩儿。”
长鞭的声音再次响彻整个享韵殿,外面已是一团哄乱,呼救声,奔跑声,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殿内倒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这一鞭,是为我崇国的子民和战死的将士!”
凤攸宁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最终砸在她脚边的长鞭上晕开了上面的血迹。
地上的严熠已然没了动静,戚星阑忙过去将凤攸宁拥进了怀里,轻轻抚着她颤抖的脊背柔声安慰。
方才他都已看在了眼中,她的鞭子没有一下打在了实处,即便是力道用的大,严熠也只是会受皮外伤而已,顶多伤了肺腑。
其实凤攸宁一直觉得凤卓允的死和崇国被灭有一部分因了她自己,故而不曾将所有的怨恨发泄在严熠的身上。此事戚星阑心中明了。
即便是杀亲之仇背负在身上,她亦能保持着这样的理智,心中怕是已苦不堪言。
况且她不曾真正的杀过人,这也是戚星阑一开始不同意让她动手的原因。她终究是个女子,会在梦里哭着喊爹娘和弟弟的名字,若是让她真的杀了人怕是又要梦魇许多个夜晚。
他心疼,自然是不愿。可他也拗不过她。
严熠的死也并不是因了她的几鞭子,而是服过的血参草。
在原本的计划中,血参草就已经足够将严熠体内的蛊毒诱出,但若是配上衍国特有的一种烈酒便能使血参草的作用提升百倍,届时服用者不过刻钟便会一命呜呼。
戚星阑要保证严熠无力还手,保证凤攸宁的安全,最好的办法便是将这种酒掺杂在严熠平日里喝的酒中。
幸好夜晚带来的恐惧令严熠丧失了判断能力,就像他太想活着了,才会相信凌崖给的药一样。
眼下皇宫内已乱成一锅粥,戚星阑临进宫前将严熠会在今晚暴毙的消息传给了衍国朝中几位有反心的大臣,这会子他们见得宫中异样,怕是已经带兵闯进来了。
毕竟严熠登基这几年,施行暴政,动辄杀人灭口,已然将朝臣对其抱有的忠心给磨没了。
再加上有野心的人不可能会同他人分享自己的战利品,故而没了严熠的衍国只会是一盘散沙,即便有人能够在今晚坐上皇位,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届时承国停留在边境的兵定能长驱直入,将其拿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戚星阑赌的,便是在严熠的统治下那躁动不安的人心。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凤攸宁死死盯着地上那已然一动不动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忽的听到耳边有人柔声说了这么一句:“宁儿莫怕,我带你回家。”
☆、最后
大承鼎兴二十四年六月, 皇帝废皇后寇氏改立贤妃兰氏为后。
淑嫔戴罪立功,解禁足, 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永不得入宫。
五公主戚月苒之子却尘收入东宫,为太子养子。
同年七月,太子戚星阑亲征东南,扩张国土, 而后向西南进发,将原崇国并入大承。
十月,太子凯旋,百姓列道,恭迎太子归国。
*
皇宫内外皆是一片喜乐的氛围, 大红绸缎装饰着,将前半年还阴沉着的皇宫点缀得格外喜庆明亮。
凤攸宁早早便起了身,下床收拾。
床上那人只觉得怀里一空, 睁眼便只看到空荡的床铺,心中不由发闷。
“你今日竟是比我起得还早。”戚星阑翻了个身去看正坐在镜台前的那人。
“今日是长姐大婚, 我是要早些过去陪她的。”凤攸宁瞧了瞧镜中的自己, 转而叫了晴微与绮烟进来送梳洗用的东西。
太子依旧是见不得其他女子在屋里,故而她们两个将东西送进来便出去了。
往日亦是如此, 只要太子殿下宿在正沅殿, 凤攸宁翌日必定是自己梳洗打扮,偶尔那人觉着新鲜也会过来帮忙。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帮的都是倒忙罢了。
这会儿凤攸宁捏了两支钗给他看,“你瞧, 是这支孔雀绿宝石的好看,还是那支攒金珠的好看?”
戚星阑皱了皱眉头,女子的这些个饰品在他瞧来都是同等的样子,这会儿他瞧着自然也是也没什么不同,不由得有些犯了难。
太子殿下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便听得殿外传来小孩子甜甜的喊声。
“舅母,舅母!”小却尘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正沅殿,这会儿正从屏风后露出一颗小脑袋来,朝着里面望,“舅母和舅舅在玩儿什么呀?”
自打戚却尘被收入了东宫,便是成了最受宠的小皇孙,只是凤攸宁不想夺了“母亲”这个称呼,便依旧让孩子叫着“舅母”,自然也就管太子叫“舅舅”。
眼下凤攸宁见戚星阑也说不出什么,干脆朝着小却尘招了招手,“尘儿过来,帮舅母选一选哪个好看?”
小孩子瞧见这些五彩斑斓的东西自然是喜欢的,戚却尘快步走进了屋,直接扑进了凤攸宁的怀里。
床上躺着的那人便不高兴了,“尘儿过来。你将来也是要娶妻的,怎能随便抱别人的妻子?”
戚却尘往凤攸宁怀里躲了躲,朝着戚星阑吐舌头,“舅舅又不是别人,舅母也不是!”
“小机灵鬼,日后有你好受的。”太子殿下皱着眉头冷哼这么一声,倒是逗得凤攸宁笑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