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大人。”几人抱拳,又有点尴尬地续道,“夫人。”
“是暗营?”谢云苔心底有了猜测,侧首询问苏衔,苏衔含着笑二话不说吻下来:“夫人聪慧,是暗营。”
“……”面前几人都一脸地不自在,不约而同地告退离开。谢云苔斜眼瞪他,一记粉拳捶过去:“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不故意的,为夫平日亲你少了吗?”苏衔不咸不淡地反驳,继而又亲一下,“少了的话日后为夫多加注意,给你补上啊!”
“胡闹!”谢云苔反手一推他,不再理会,径自坐到廊下去,“你忙你的,不要烦我。我带了书来读。”
苏衔笑一声,正要再说话,又一道黑影落入院中:“师兄你在——”沈小飞说到一半注意到谢云苔,声音一噎,朝她抱拳,“嫂嫂。”
“小飞。”谢云苔颔首,再度看向苏衔,意有所指,“快去忙你的。”
苏衔自觉遭人嫌弃,撇一撇嘴,淡看向沈小飞:“什么事?直说便是了。”
“我们查到些东西。”沈小飞边说边走向院中石案,苏衔也跟过去,便见他将手往衣襟中一探,摸出几枚纸包,放在案上。
沈小飞边打开一枚纸包边落座:“这是我们之前查到的那个药。”说着又打开一枚纸包,“师兄你再看这个。”
谢云苔好奇,起身走过去看看,两个纸包里的白色药粉如出一辙,根本看不出什么分别,只是其中一个若细看,里面掺杂了些细小的黑点。
沈小飞道:“这药叫百味散,在江湖上名气极大却不易得,暗营几乎动用了全部人脉才打听到一些消息。”说着他点了点掺了些黑的那一包,“这个里面掺的是草乌头,与百味散放在一起,加水可调和成无色无味的膏质,服下去便能让人患病,病症与当下的疫病如出一辙。”
说罢又打开一个纸包,仍是白色粉末,里面有些许红点:“这个掺的藏红花。在服下过掺了草乌头的百味散有了病症后若再服它,病情便会加重,短则三日多则七日,定会殒命。”
“这么厉害?”苏衔呼吸微凝,“那若单独服食百味散呢?”
“和先前验的一样,没用。”沈小飞摇头。
苏衔又道:“可有解药?”
“有。”沈小飞抿一抿唇,“解药也是奇诡之物,比百味散更不易得,暗营已加派人手出去寻了。只是……”他一叹,“江湖素来对朝廷防心极重,怕是很要费些工夫。”
“有就好。”苏衔神情微松,“一旦寻来先验明白,只消有效,速送入宫中。”
“我知道。”沈小飞点了下头,问他,“宫中可有人露出马脚?”
苏衔摇头:“暂还没有。”
“这可不好办。”沈小飞锁起眉,“咱们便是能寻得解药,也不会太多。倘若一直由着这人藏在暗处,咱们能为陛下解了毒也挡不住他再下第二次第三次。”
苏衔沉默不言,过了会儿也只说:“先去寻来便是。”
他鲜少这样举步维艰过。朝中政务许多他都能走一步看三步,寻些旁人想不到的办法将事情料理妥当。这件事却是实实在在地被动,除却按部就班地查下去,一点办法也无。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不知不觉间由盛夏转凉。暗营仍在江湖上查着,京中风声却一变再变。
六月上旬,七皇子突然病重,皇帝传召数位太医在宫中接连忙碌五日仍回天乏术,七皇子在第六日晌午日头正盛的时候撒手人寰。
六月中,安西传来消息,道皇长子已到封地,上奏章谢恩。又过几天,皇长子终于惊闻京中噩耗,再度上疏,为七弟一表哀思。
六月末,自七皇子离世后便一病不起的贵妃终于也病重,之后香消玉殒。
皇家接连出了丧事,连带民间愈发人心惶惶。从前因为这病并不太死人,百姓纵使染上也并不太担忧,现如今却是只消闻得谁染病便是亲朋好友都会远离,甚至出现了亲生父母活埋患病子女的惨案。
七月,五皇子病重。说来也巧,这原该是五皇子大婚的月份。
礼部于是上疏道婚事原当照办,只当冲喜,或与五皇子安康有意。谢云苔直听得心惊胆寒,一日后苏衔告诉她:“陛下驳了礼部的折子。”
皇帝自然忧心儿子,可他到底不是爱自欺欺人的人——既知有人暗中作祟,冲喜又有什么用?又何必平白耽搁了好好的女孩子。
早已定下的婚约因而取消。七月廿三,五皇子病故。
自这日开始,苏衔突然又会雷打不动地早回家了。最多到傍晚一定会回来,与谢云苔一起用个膳,接着便开始抄经。
先是抄给刚故去的五皇子,然后抄给离世稍早的七皇子。谢云苔没料到他会对皇子们有这份心,但他抄的时候她会陪在旁边。
他在这个时候变得不太爱插诨打科,最多把她的手拉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凑在唇边吻着。直至当日的经文抄完,他离开书案才又会开始胡闹,拢着她说好累,朝政累抄经也累,让她哄他。
谢云苔早已喜欢上了这样的小打小闹,酸酸甜甜的。但这些日子他都忙得厉害,她又禁不住地回忆更多事情了。
当日她忍着没提,过了两日,苏衔却也忍不住了,晚上躺在床上懒洋洋地摸索过来:“哎,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得意也不能太吃亏——”
“啪”地一声轻响,谢云苔拍住他的手。他顿住,不明就里地望着她。
谢云苔心下悲愤,美眸低垂:“不行。”
“……月事?”苏衔掐指一算,“日子不对啊!”
谢云苔哭丧着脸:“今日陈大夫来请脉,跟我说……”
她咬了咬唇:“有喜了。”
话刚说完,他被她按在身上的手一颤,他坐起身:“真的?”
她点点头:“差不多两个月吧,所以不能行房了……”
她原本想找个更好的时候告诉他,好好让他高兴一下,现下也只得这样说了。
听出她声音越说越低,苏衔原想说“不能也没事啊,为夫又不是色中饿鬼”,看看她的神色忽而懂了,她也很失落。
他只好先哄她,便将她圈进怀里,在额上亲一亲:“没事啊,忍一忍,不差这几个月。”
“嗯。”谢云苔闷闷地应声,苏衔的吻再度落在她额上,吻得轻柔,眸光却一度度地泛起凌色。
——他的小苔怀了小小苔,可现下京中这个局面说不准哪天就要再出变数,怕是不事宜让她安胎。
她为他担忧还是小事,可若万一月份大时碰上风云变幻,指不准就是一尸两命啊。
苏衔思量着,边吻她边开口:“小苔。”
“嗯?”
他沉了沉:“现下京中局势不明,我着人送你去安西吧。”
“去安西?!”她猛地抬头,与他视线一触,他目光一躲她就懂了,“你不去?让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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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京里这个样子……”苏衔轻叹, “让爹娘与你同去。到安西自会有皇长子照应你们,比在京中更稳妥些。”
“找皇长子?”谢云苔皱皱眉头,心下暗说找皇长子不好吧?毕竟非亲非故, 与他也不过是在朝中一起办过差的交情。
抿一抿唇,她道:“我看也不必。京中虽然人心惶惶, 但府里什么事也没有呀。”
“听我的。”苏衔吻着她的额头, 语气听来却有些强硬,“避出去,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
“那你呢?”谢云苔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 “苏衔, 我知道你为国为民是职责所在, 但你若要跟我分开,就不能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说清楚,这件事到底会有多严重,最大的危险会是什么?别担心我害怕, 我胆子没有那么小,不清不楚的事情才会让我害怕。”
苏衔垂眸,视线与她相触。沉思了一会儿, 舒气:“好吧。”
他便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从一开始说起, 一直说到皇帝封王的安排,最后告诉她:“一旦陛下出了闪失,夺位之争在所难免。不过现下皇长子手握重病, 取胜十拿九稳。”
“十拿九稳。”谢云苔品着这四个字,追问他,“那一旦皇长子也出了意外呢?”
苏衔没再隐瞒,轻声道:“那我一定会死。你们是否能保住性命,也不好说。”
靠算计父亲兄弟登上大位的人原就不会有容忍这样一个丞相的胸襟。况且现下这件事握在他手里,他恐怕早已是那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对方现下也没本事除掉他罢了。一旦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如何能不秋后算账?
“那就先不多想这些。”谢云苔紧紧抱一抱他的胳膊,“你先按部就班地将眼前的事一件件料理好,若那一天还是来了,我们再说。”
“嗯。”他又吻了吻她,“明天我就进宫请旨。你带着爹娘、阿婧一起走,尽快。”
“好,听你的。”谢云苔点了头。
她自是不愿同他分开,可若凶险当前,她又帮不上忙,还非说什么死也要死在一起的话就叫添乱,再一往情深感动的也只有自己罢了。倘若她是陷在危险之中的那一个,她只会希望他离得远远的,好好活下去,他也必定是一样的想法。
“但你要常来信给我。”谢云苔秀眉微蹙,“写给我,也写给两个孩子,我读给他们听。”
“我知道。”苏衔轻哂。继而便不再多言,两个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翌日早朝散去,苏衔便跟着皇帝去了紫宸殿。皇帝近来被病拖得身子愈发地虚,早朝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回到紫宸殿时天都还没大亮。皇帝径直入了寝殿,由宫人搀扶着坐到罗汉床上,看看苏衔:“你有事?”
“臣想请个旨。”苏衔拱手,“臣想送妻女和岳父岳母去安西。”
皇帝一怔,抬手挥退宫人,关切询问:“他们染了病?”
“没有。”苏衔摇头,“夫人有孕了。我怕京中动荡,她不能好好安胎。”
皇帝颜色稍霁,继而却是良久的沉默。苏衔察言观色,眉心微蹙:“陛下?”
皇帝喟叹:“朕会下旨准许他们出京。也会另下一道旨给你,你去安西办差去。”
苏衔眉心一跳,短暂地哑然,旋即不快:“殷玄汲,你这什么意思?”
皇帝又是沉默,端起茶盏,抿了口茶。
苏衔铁青着脸:“不行哈,岂有这个时候让丞相离京的?再说你又没死,我躲什么躲?”
“朕若哪一日突然死了呢?”皇帝抬起头,目光灼灼。
苏衔嗓中噎住,想要争辩又说不出,皇帝苦笑:“朕近来愈发觉得,世事无常。”
好几个儿子说病就病了,老五和老七都是那么好的孩子,上个月还在被他考问功课,如今却已办完了丧事。他知道民间听到这些事不过听个热闹,可于他而言那都是活生生孩子。
“去安西,找你大哥。若朕也出了意外,你就好好辅佐他。”皇帝缓缓道。
苏衔挑眉:“你是不想让我杀进宫给你报仇是不是?”
“是。”皇帝承认得坦然,苏衔反倒一滞,无言以对。
“你进宫寻仇,不论成败都难逃一死。”皇帝神色平淡,“天下有几个做父亲的,能让儿子这样给自己报仇?”
“你不是我爹。”苏衔口吻生硬,“我没爹。你少管我的闲事。”
“当皇帝的,也不能让丞相这样去送死。”皇帝不太有力气与他多作争辩,摇一摇头,继续说下去,“你去安西,朕若出了意外,你与他一同带兵杀回来。”
苏衔:“可我在京里更好查这案子,一旦离京,鞭长莫及。”
“也只是或许能查明罢了。”皇帝复又摇头,“为此拼上自己的命,不值。”
他近来都夜不能寐,不止是为眼下的困局,更是为几个儿子。
他只消闭上眼,就会看到老五和老七还在眼前,活生生地和他说话。再一转眼,又看到目下已然染病的另几个儿子也死了。
老三老四都已成家,老六年纪轻些,但皇后也已在为他张罗婚事。原本一个个都生龙活虎,现下他却日日都怕睁眼就又听到哪一个的死讯。
再说眼前这个……
殷玄汲目不转睛地看着苏衔。这个从未能认回来的次子在一众兄弟里最有本事,他知道长子更适合承继大统,但若论私心,还是苏衔更合他的意。
他又对他有过多年的亏欠,如何还能让他留在这样的险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