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他不相信曼娘脸上的伤是意外所致,这里唯一的祸首只能是顾衡。
目前的状况已经是坏的不能再坏了,反正已经撕破了老脸,康先生索性冷着脸大怒道:“我这处宅子只有这么几个人,昨天晚上只有他这个外人来过。如今我侄女儿身受重伤,他却杳无踪迹,为祸者不是他又是谁?”
康先生毕竟还是要最后一点脸面,没有将那个帮厨婆子爬上自己的床这件事甩在顾衡的头上。
几个人正在争执不休时,小院儿的木门又被人咚咚敲响了。
一个青壮男子小心的探着头进来,“我家大人派我过来跟康先生告一声罪,昨天刑部衙门有紧急公务,尚书大人急召我家大人回衙商议。他走的有些急没跟先生打招呼,今天特地派我过来跟先生道个歉。”
来人正是韩冬,说完后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望着大家,“怎么先生家里聚集有这么多人,若是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先生只管吱个声。我家大人老早就说过,先生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
看这话说的多敞亮多明白。
康先生一口气险些噎在胸口,他终于明白有些人为什么在私底下给顾衡取了个外号叫顾豺狼——合着这位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牲。
他直直盯着人缓缓问道:“我记得我和顾衡昨天晚上都喝醉了,我根本就记不得昨天晚上发生些什么,也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走的。如今我姪女身受重伤,自个也是糊里糊涂的,总得有人站出来给个说法。”
韩冬脸上的表情更是茫然,“昨天是先生好似喝醉了,但人还是能说话的。且我家大人并没有喝醉,听到刑部书大人的急召,我家大人还让康先生不要远送。出门的时候,好像是先生府上的一位厨上大娘亲自帮着送的客。”
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无辜,一脸的憨厚无害,“回去的路上,我家大人还在感叹先生实在是太过清正廉洁,家里竟然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一应迎客送客的事,竟全然委给一个外姓的帮厨婆子身上。”
简直瞌睡来了立马有人送枕头。
人群后,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来露个脸的黄婆子听到了这句话,又看到韩冬递过来意味深长的眼色,立刻福至心灵地抢上前连连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先生醉的走不动道,还是那位顾大人帮我把您扶回房。那时候表姑娘还在厨房里好好的忙着,我也不知道她最后怎么会醉倒在书房里。”
别人已经把话头递了过来,黄婆子立刻冠冕堂皇地顺势接下。
——只要做实康先生酒后乱性,从五品侍讲学士夫人的位置她是坐定了。一个整整守了十年节孝的寡妇人家,便宜可不是这么好占的。
黄婆子害怕别人不相信自己的话,以致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忙不迭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银元宝,托在手心儿里大声嚷道:“那位顾大人温文有礼,真的是戍时就走了。走的时候还说我的菜烧得好,特地赏了我一锭银子。”
这婆子经常在大户们家走动,一张嘴能把假的说得活灵活现。几乎本能地知道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错过一回不可能还有二回,所以把每个字都吐露的清清楚楚。
“本来我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家的,结果康先生闹着要喝水。他身边也没有贴身服侍的人,我一时好心就过去帮他倒水,然后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他力气大我百般挣脱不掉,可旁边住着的表姑娘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所以我也不敢大声叫嚷……”
小院里里外外的男人都忍不住齐齐打了一个冷噤——任谁看到这么一个半老徐娘面带羞涩地当众说着自己的风流逸事,都不可能让人赏心悦目。
康先生七窍生烟,这要是自己家养的奴才,他肯定会乱棍打死。奈何当初从端王府搬出来的时候,为了彰显自己的清正,也怕有人在暗中做手脚,他身边连一个贴身的男仆都没有雇,才使得这个婆子任意张口胡说。
他气的手指哆嗦,指着韩冬怒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那个家伙伤了我侄女的脸,还勾结我家的奴仆坏我的名声,真是贼子可诛!”
这下轮到韩冬不乐意了,肃着脸道:“这满京城谁不知道我家大人尊师重道,春天新下树的果子自己都舍不得尝一口,巴巴的送过来请康先生先尝。其实刚才我也算听明白了,先生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大伙儿心知肚。”
他顿了一顿,嗤着牙啐了一口,“如今算计别人不成,先生就以为别人好性子准备红口白牙的倒打一耙不成?”
论起背后给人下刀子,康先生可能算是数一数二。但论起耍嘴皮子,康先生如何跟韩冬这个混惯市井之人媲美?一张脸青青红红变幻了半天,最后只得跺了跺脚,“真是竖子可恨,我要到宫里去请皇上给我做主,还有我侄女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被人糟蹋……”
若不是出门时大人嘱咐了又嘱咐,韩冬真想给这个老匹夫几耳光。头几回的事儿都因为没有确凿证据,到最后不了了之。现如今这老匹夫都已经明目张胆了,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康先生说了狠话之后已经骑虎难下,又见周围竟然没有人敢出面接茬,心头气更是一股一股的往上涌,干脆袖子一甩大步往外走。
凭着这么多年一心一意追随的情分,他不信皇帝会一味偏袒顾衡。更何况男女之事谁说的清楚,曼娘脸上受了重伤是事实,顾衡总得给她个像样的说法。
顾家如同铜墙铁壁一般的大门,这回无论如何得为曼娘敞开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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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考虑就这样结尾,还是继续写下去,所以发文的节奏有点慢……感谢在2020-03-31 22:53:50~2020-04-02 20:3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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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一章 滑稽
摛藻殿内, 康先生正大礼伏跪于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年逾花甲的老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心酸。
站在左首的大皇子连叹了好几口气, 这才心有戚戚地言道:“按说这件事儿子不该插嘴,只是事涉康先生, 儿子就不得不多说两句。父皇对顾侍郎实在是太过优容, 康先生好好的请他喝酒, 结果嫡亲的侄女儿被了相, 顾侍郎无论如何都该出来给个说法才是!”
坐在炕榻上的皇帝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然后侧身皱着眉头问道:“顾衡还没有进宫来吗,出了这么档子乌糟事儿他自个也不出来辩一声, 真是胆子肥了啊!”
皇帝语气虽然不悦,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懒散的。
一旁服侍的乾清宫大总管魏大智笑眯眯地答应了一句, “顾大人让人带话进来, 说他把衙门里的几件紧急公务安顿好就进宫。”
康先生的脸色发青,这顾衡的胆子太大实在是太欺负人了,这时候有什么紧急公务比得上皇帝的宣召?
大皇子脸上也僵了一下, 却挺直脊背硬声道:“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实,顾侍郎难不成还有别的说法。他虽是朝中重臣,可委实不该仗着父皇……的宠爱肆意妄为。坏了康家闺女的清誉, 就应该予以惩戒,若是一意不理, 只怕顾侍郎他日还会闯出大祸来。”
言语之恳切周到, 无不是为他人细心着想。
皇帝脸上浮起一种奇怪的表情, 眼中有了一丝无聊笑意。让内侍给康先生找了一把椅子, 这才转头对着长子道:“顾衡二十五岁就成了一州知府,把个千疮百孔民怨沸腾的洛阳治理的井井有条。他迁调回京时,洛阳的百姓跟在他的马车后送了三十里路。你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对他施以惩戒……”
大皇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退了一步急急辩解。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以事论事。顾侍郎的才学甚高,不代表他的人品也白璧无瑕。儿子的浅见,就是那位康姑娘不管做了什么都是出身良家的女子,又受了莫名其妙的重伤,顾大人这时……应该有男人的担当才是。”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过来一眼,“康先生怎么说,一边是你的高徒,一边是你嫡亲的侄女?”
康先生这时候已经缓过劲儿来了,暗地寻思这时候一定要一鼓作气把顾衡的名声坏到底。
就苦笑一声摊手道:“顾衡在莱州乡下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任性而为。虽然不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多半也是醉酒失手才伤了我的侄女儿。又怕我责怪于他,才抢先躲了起来不敢见人。”
康先生老泪纵横,心里却在想管你黑的白的先一脚踩死了再说。双手一拱连声音都有些哽咽,“若是传出去毕竟是一桩丑闻,还望皇上秉公决断。只是我那侄女孤苦伶仃,又是千里迢迢投奔于我,本来就是指望我给她相一门好亲事。”
康先生一脸的悔不当初,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模样,“但现在她容颜已残,恐怕日后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我就退一步,如果顾衡答应将她纳为二房,且与他家里的正妻平起平坐,生下来的孩子不分嫡庶,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
意思就是康曼娘要有平妻这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往日的学生变成姪女婿,这关系显然更亲近了一些。大皇子连连点头,觉得虽有未竟之意,但目前来看这个方法两全其美。起码在外人看来,顾衡有半只脚已经踏入己方阵营。
皇帝却险些失笑,以往他对这个长子还抱有两份期望,如今看来歹竹终究难出好笋。这孩子的生母范淑妃愚钝短视,明明占得上风却容易出昏招。连带大皇子处事也容易钻牛角,挑着一点儿理就敢出来扛大旗。
皇帝慢吞吞地抿了一口茶,远远的看了一眼康先生,戴着乌玉扳指的手徐徐敲击着楠木桌案。
“可我听说顾衡在康家喝酒之后,早早就因为衙门里有事儿走了。送客的是常年在你康家帮佣的一个黄姓婆子,她亲口说顾衡临出门的时候,你在床上醉的不省人事,你那位侄女也好好的在厨房里忙碌,总不能把后头发生的事硬赖在人家身上吧?”
眼前的皇帝绝不好糊弄,但这时候退缩就意味着溃败。
康先生索性横下心来死不认账,“那黄婆子虽然是我雇佣的,但她多半已被顾衡收买。原先我还不知道,后来才听说我那侄女的品貌有几分肖似顾夫人。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顾衡酒醉之后错认才闯出祸事……”
这话说一半藏一半,反正无论如何都要顾衡今天把康曼娘作为平妻带回家。
然而无论是康先生还是大皇子心切之下都忘了一件事——眼前之人是天下至尊,他不愿意做的事儿只怕任何人都不能逼迫他去做。更何况这件事纰漏甚多,若是细细追查还不知谁的过错更大一些?
过了半刻钟,就有人悄悄递进来了两张纸。
康先生当了大半年的侍讲学士眼睛毒,立刻认出来那人依稀是都护营的内卫。他心里打了一下鼓,转念一想顾衡昨天确实在康家小院喝酒,康曼娘受重伤也是事实。只要自己一口咬死,顾衡酒后逞凶□□良家不遂反伤人的恶名就要传遍京城。
不大的殿堂里只能听闻桌案上翻阅纸张发出的沙沙声,大皇子的心里生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场合应该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好展现自己皇家长子应有的风范。
就笑着打圆场道:“不过是一件小事,父皇犹豫不决是怕伤了顾大人的颜面吗?若是实在为难,不如由我出面帮那位康姑娘办一份体面的嫁妆,到时候我亲自主持顾康两家的婚礼。”
大皇子越发自觉这主意甚为精妙,又呵呵笑道:“毕竟是康先生的亲姪女,让顾大人毁了清白又伤了脸,总得给人家一个像样的说法。但顾大人又是朝中得用的重臣,最好让这件事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皇帝伸出两根手指在那叠纸上摩娑了两下,似乎觉得沾了些肮脏的东西,转头扯了一张雪白丝帕一点点的擦拭。然后觉得有些好笑的开口:“这是都户营将将送来的东西,那位康曼娘……原本不姓康吧。半年前她还在江南如意坊依门卖笑,怎么忽然就成了康先生你的侄女?”
这话没头没尾,大皇子疑惑的望了回来。
康先生原先是最为主张对朝臣用秘密侦听手段,不想这个手段有朝一日用到自己的身上,竟然感觉这么生硬难受。他原本就没想着将康曼娘的真实身份瞒许久,但最起码要支撑到顾衡愿意把她抬进门。
康先生脑子里快速的合计着托词,“……的确是我隔房堂弟的女儿,认真说起来也算得上是我的侄女,只是因为家道中落早年不得不流落青楼。但她一直洁身自好,得知我的音讯后辗转找到京城来,我总不能把她撵回去吧?”
他只想着如何从这个烂泥里脱身,却没想到面前的这位至尊最忌讳的就是别人的欺瞒,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儿。
皇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翻了一下手里的纸张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我这里有一张康曼娘的小相,没想到和顾夫人真的有几分相像呢!你想把她许配给顾衡,到底是真心还是无意?”
康先生额头上已经沁出冷汗来,敏感的察觉有些事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手掌心。听了这话赶紧就坡下驴,“真的是巧的不能再巧的巧合,也许就因为这点才让顾衡犯下大错。怪只怪我侄女儿命苦,还有我这个当大伯的太过无能,平白受人家欺负却毫无办法。”
大皇子今天的任务就是负责敲敲边鼓,对于康先生的整盘计划他并不知详情,所以此时还有闲情笑道:“说起来也算一种雅事,京城私底下都在传顾夫人性情相当彪悍。咱们在这里悄悄给顾大人送一个红袖添香,也不知顾夫人会不会暴跳如雷……”
他自以为这话说的俏皮可爱,皇帝眼中的失望之情却再也掩饰不住——这个儿子不但不聪明,还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很聪明。
这孩子小时候也不是这么没眼色,可见近赤者朱近墨者黑,跟着什么样的人就会学什么人的做事风格。做人要是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自身的格局岂不是越来越小。
大皇子在皇帝的淡然直视当中笑不下去了,尴尬的退缩了一步,“儿臣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父皇指正。只是康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我不忍见他这么大岁数了还在为琐事操心。再说那康姑娘的身份再低贱,也不该成为顾大人毁人颜面的理由。”
事情几乎已经是明摆着的了,这孩子还在眼瞎心盲的固执己见。这是不聪明,更是愚蠢至极。
皇帝想通了这点态度反而缓和许多,朝大皇子招了招手,甚至还极有闲情的帮他正了正衣冠,“我从前听老人说过,这世上有种人是聪明面孔糊涂心,我原先还不信。结果看到你就明白,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人。别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是揣着糊涂更糊涂。”
原本神情闲适的大皇子立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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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康先生只是一个好的执行者,让他在明面上斗争,就不是男主的对手。感谢在2020-04-02 20:37:57~2020-04-03 21:4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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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二章 靠山
殿角的铜制珐琅彩太平有象更漏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
皇帝失望过后反倒放下一重心事, 甚至对着长子笑了笑,“你别不服气,我原先以为你只是因一股私心才掺和到这件事里头来。现在才知道, 你所谓的急公好义只是因人而异罢了。”
皇帝的语气随和, 仿佛在讨论一件极为简单的事,“顾衡到现在还没来, 那是他识趣。不过是想窗户纸捅破后,最后给你这位皇长子留一点颜面而已。”
大皇子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这些话不知哪个字戳到了他的痛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掩面泣声道:“儿子知道不是皇后所生的嫡皇子, 好多朝臣都看不起。我只是一心一意想为父皇分忧没有半分私心, 没想到父皇……如此拿话戳我的心窝子。”
皇帝再修身养性骨子里也是一个刚愎的人, 闻言勃然大怒。也不顾殿中还有外人在场,一脚就踹了过去。
“这么一个浅薄的计谋你都看不穿,只能证明你从头到尾都在昧着良心。您说要为康先生的姪女主持公道, 实际上却是每个字在处处给别人下套子。偏生这下套子还下得不怎么高明,让别人一眼就看穿了蠢形!”
康先生吓得一连几个哆嗦,看着互相瞪视的父子俩, 跪伏在一边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皇帝也许是气急,指着大皇子痛骂不已,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康先生正好有一个和顾夫人长得颇为相像的侄女, 顾衡正巧到康家来喝酒, 那位康姑娘正巧过来服侍。这话你也能信, 简直是愚不可可及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