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日头斜斜挂在天边,周府打理的极为整齐的花园子里,茂盛的树荫下,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正捏着一只空茶盏, 耷拉着厚重的眼皮似睡非睡地靠在红木扶手椅上。
一个穿了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着一袭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的年轻女子,从花园深处徐徐走过来。低头含笑看了一眼老者, 将掉在地上的月白绣锦团丝薄被轻轻地搭在老者的身上。然后悄无声息的坐在一边,细细琢磨棋桌上的一副残局。
须发皆白的老者似是有所察觉,陡地睁开一双眼睛。貌似羸弱不堪的老人, 直起身子后威仪立显, 一双略有些浑浊的老眼瞬间黑亮得出奇。看见年轻女子微微一笑, “蓉儿什么时候过来的, 怎么也不唤一声?”
周尚书的幼女周玉蓉就扬起一张正值青春的娟好小脸儿,调皮道:“翁翁这里有好茶,也不叫我过来帮您品一回。等会儿我走时,这罐福建福鼎太姥山的白茶我要拿回去好好收着。”
周阁老哈哈大笑, “你这鼻子真灵, 这茶昨日才拿过来, 今天就让你闻到味儿了。”
周玉蓉见祖父开怀大笑, 心头石这才落下。一边为老人家捶腿,一边小心道:“……爹爹这回知道错了,他也没想到周洪那个奴才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弄些上不了台面的女伎进宫。这回不但打了咱们周家的脸,也让姑母脸色无光!”
周阁老脸上阴沉下来,哼唧了两声道:“他没想到?只有你这个小丫头才会相信他这副鬼话。糊弄外人也就罢了,要是连自个儿都糊弄,你爹这个三品侍郎也当到头了。他倒是乖绝,竟把你使到前面来说话……”
在最疼爱的嫡亲孙女面前,周阁老毫不掩饰自己的怒色,“我早早就跟他嘱咐过,族中的女孩儿一定要挑选老实本分的,贵在精而不在多。偏他自作聪明,让人家一招就打回原形。咱们这样的门户,犯得着以色字来拢人吗?”
周玉蓉抱着祖父的胳膊摇了几摇,嗔道:“我爹爹已经知道错了,您就不要再说了。他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当众揭穿此事,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周阁老眼中流露出半丝厌恶,很快就掩饰掉,垂了眼皮道:“自从你姑姑进了宫升了贵妃后,咱们周家就一路顺风顺水,纵得你爹的胆子也大了,不好好当差专谋这些小道,迟早还要栽个大跟头!”
周玉蓉就小心陪笑,“我听我爹旁边的先生们说,这个绊子多半是肃王殿下设下的。那个董三娘不过是个妓馆老板,连咱们脚底的泥都不如的贱人,竟敢在银锭桥上拦住咱家的马车,跟周总管面对面的叫嚣。这背后若是没有人指使,只怕鬼都不会相信。”
周阁老徐徐点头,“当今圣人宽宏大度知人善用,是个千古难遇的明君。他膝下如今只有三位成年皇子,老二端王因为穆皇后厌胜一案早早就被圣人厌弃,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应该用不着再提了。如今能和敬王殿下一争长短的,就只有这位大皇子了……”
周玉蓉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倾听,越往后眼里笑意越深。
将祖父身上的月白绣锦团丝薄被重新拉伸展,傲然道:“这天时地利人和全都站在敬王哥哥这边,肃王殿下不过是螳螂挡车不自量力,如今只会使这些妇人的下作手段了……”
周阁老伸手点了点,半天才吐出一口浊气,骂道:“你又在书房外偷听,真是不知说你什么才好。好好一个女孩儿,不喜欢绣花绣草,竟然喜欢听这些政事儿,看你以后怎么找婆家?”
虽然是责骂,老爷子的语气当中却没有半点责备之意。
周玉蓉何等聪明,立刻依偎过来,“咱们周家就是顶顶富贵的人家,我以后就找一个一心对我好的穷书生。等他中了进士在朝庭选了官儿,我就在后宅帮他出主意想法子,助他一路青云直上。说不得二十年后,我这个前朝阁老的孙女儿就会成为堂堂新阁老的妻室!”
周阁老听得眉毛挑起老高,然后又重重放下,叹息道:“本来你姑姑的意思,是想选你做敬王的正妃。结果在圣人那里探了两回话,却是无可无不可。咱们周家如今成为朝堂上一等一的门阀,靠的就是圣人对咱们家的倚重。”
他略有些伤感,“圣人既是这个态度,那就只得早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现在想来这倒是一个好事,敬王殿下日后没有了让人忌惮的妻族,在圣人心中又要加重一点筹码……”
周玉蓉立时变得眉开眼笑,“那您去帮我说说,我爹和我娘一门心思想让我嫁给敬王哥哥,要不然嫁给别的什么权贵之子也行。其实我顶看不起京里的这些纨绔子弟,寸功未建就学着别人章台走马。”
年轻女孩想起自己的婚事不由牢骚满腹,“就连看似一派正人君子的敬王哥哥,正妃还没进门呢,屋里已经有了好几个侍妾。每回到他府里去,满屋子都是妖妖娆娆的女人。我日后要是找丈夫,这辈子只准他守着我一个人!”
周阁老再次哈哈大笑,掀着长长的寿字眉,豪迈万丈道:“你小时候潭柘寺的高僧曾给你断过一卦,说你这辈子一路万事无忧富贵到老,是个极好的命格。眼下春闱刚过,不知有多少寒门子弟想鱼跃龙门。我周家的女儿看起了谁,便是谁的大造化!”
周玉蓉听到祖父的话,顿时觉得如同拿到了尚方宝剑。心想娘亲再逼迫的话,就真的让祖父陪自己来个榜下捉婿。
周阁老上了年纪,本来昨夜因为家里这些闹心事没有睡好,说笑一阵儿后就有些精神不济。周玉蓉看着祖父用了养生的汤药后,才束手退出园子。
前院和后院之间有一道用以分界的垂花门,门外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早就等着心焦,见她一出来忙上前问道:“你翁翁说什么没有?总共骂了我几句?还有贵妃娘娘那边到底要。如何交代?”
周玉蓉就调皮一笑道:“爹爹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个?翁翁说,以圣人和姑姑的情分这些不过是小事,勿需挂怀。但即便是小事,也可一可二不可三。再过几日,让我娘进宫陪娘娘说会儿话,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周侍郎轻舒一口气,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如此轻松揭过,想必女儿在期间也帮着说了不少好话。就极大度地一挥手道:“明天让你娘带着你出门逛逛,看中什么穿的戴的,叫人全部送进府来挑!”
周玉蓉眼珠子一转笑道:“自然要让爹送我几样好东西,刚才翁翁还送了我一罐太姥山的白茶呢。不过我明天还想去一回东安门的灯市,看看我写的那副对子有人对出来没有?”
周侍郎满脸诧异,“怎么那副对子还没有人对上来吗,这都多久的时日了?”
周侍郎又是自豪又是哀叹,“难怪你翁翁总是说,你要是个男儿咱周家下一辈儿就用不着愁了。你哥哥二十好几了,还只会在鸿胪寺尚宝司领一个小小的闲差。让他过来听听这些政事儿,他还百般不耐烦……”
周家这一辈的长子周玉漱性子高傲,简单的说就是读书读的有些目下无尘。
在周家这样的高门大户里,这样的个性简直就是致命伤,更因其资质有限连个正经进士都没考中。周阁老周侍郎父子无法,只得向圣人求了个恩荫,让这孩子待在鸿胪寺尚宝司任一个七品寺丞,领份清闲俸禄罢了。
周玉蓉对于哥哥的德性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劝慰道:“嫂子是川南窦家的女儿,窦家这二十年不知出了多少进士举人,他家的女儿自然是没有差的。有她在一旁规劝,等时日稍久些,哥哥自然会懂事上进。”
有些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像那三国时的刘禅,一代雄师诸葛军侯即便是智计百出,到最后还是拿他无招。
恭送走了父亲,春日的天色很快便了暗了下来。大丫头夏言在前面提着一盏八面仕女宫灯,周玉蓉在后面慢慢想着心事。
在外人看来,现在的周家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可是翁翁已经一日比一日衰老,说一会儿话便累得不行。家里的事哥哥是半点不管,里里外外全靠父亲一个人支应,所以有时难免行差踏错。
像在千秋节给贵妃娘娘献礼这件事,周氏族中女孩里竟然混进了扬州府有名的女伎,这在从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不但让贵妃娘娘面子受损,还让周家一时成为京城权贵们的笑柄。
听说这回御史台的弹劾像冬天的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全靠圣人看在翁翁的面子上一一压制住。
御史们除了极少几个想在史书上留千古清名外的人,根本不会鸡蛋碰石头故意给周家找茬。唯一的可能就是,周家牢牢掌控的朝堂局面出现了裂隙。可恨哥哥还懵然不知,一天到晚只知道跟同僚吟诗作画安享富贵。
周玉蓉咬牙拽紧了手里的帕子。
若是自己日后细细甄选的夫婿能够及时查遗补漏,将周家目前的这块短板挡好。那人再靠着周家现有的资源迅速壮大,等到敬王哥哥登上大位,周家起码还可保二十年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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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一下配角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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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 杏榜
在松江府忙得热火朝天顾衡想, 也许自己以后更适合进工部专门搞机械制造和改良这方面的工作。忙起来的时候, 简直可以忘记一切烦恼。
反正等急得跳脚的郑绩催了又催, 一路骑上快马赶回京城的时候,已经无限接近四月十五春闱放榜的日子了。
离贡院不远的会仙楼上照例已经高朋满座挤满了人, 郑绩费了好大的力气撒了好多银子才占了个小小的雅间。
气喘吁吁地回头拉了顾衡坐下,扬着眉毛笑道:“去年的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今年就跟你混得好像亲兄弟一般!看哥哥仗义吧,削尖脑袋占了个好位子陪你看榜。我底下的伙计连大红鞭炮都准备好了, 等信儿出来铁定第一个炸响!”
顾衡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在松江府埋头干事儿的时候,你勾搭了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儿?临走的时候, 是谁抱着个标致的小娘子躲在马车后头哭得稀里哗啦?最后还拿了人家颜色那么浓艳的汗巾子揣在怀里做念想,也不嫌丢人的慌!”
郑绩正在端茶的手陡地一僵,神情也变得讪讪的。
顾衡原先还担心郑绩对自家妹子有意思, 还有意无意防备来着。结果这趟江浙之行, 就见这人的红颜知己简直遍天下。
不论是青楼头牌戏台红伶, 还是附近邻居家的小碧玉, 对着他时一个个或是变得含羞带怯,或是变得媚眼横飞豪放大胆。偏偏这个人对每一个女子都是情义绵绵,也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的真爱?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墙,若不是这人时常仗着一张俊脸, 和兜里胀鼓鼓的银子到处招蜂引蝶, 也欠不下这么多风流账。
顾衡彻底放下心来。
心想就这等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重新再投十回胎, 都不会放在自家妹子的眼角里。更何况还有自己这等洁身自好的优良青年在一旁比对, 以前那些担心完全是多余!
自从这样想后,他看郑绩就顺眼许多,最起码那层看不见的疏离和冷漠淡了不少。郑绩是何等会察言观色的人,立刻打蛇顺棍上。两个人打从松江府回来后,交情简直是一日千里。
郑绩巴巴地奉上一盏茶,一口雪白的牙齿全露在外面,“读书人我也见到多了,像你这个脑袋瓜子这么好使的还是极少。那个纺机的样式传了这么多年,让你加了几个关键部件稍稍这么一改动,那出来的布匹就像缎子一样顺滑,又细又密……”
经过数十次改良后,集捍、弹、纺、织多种用途的织机,可以错纱配色,可以综线挈花,能织成折枝团凤棋局万胜等多种图案,与往日的单一花型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顾衡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时间还是有些赶,那纺机要是还多调试几遍,效果会更好。等这边的事忙完了,我还会回去几趟继续改进。在别的绸缎织锦上能织出来的花色,在咱们松江布上也可以织出来。”
他不紧不慢地喝着杯中茶水,垂着眼眸慢慢问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要是把这松江布织出名气来,你真能卖到北元和南疆去?”
这就是说再等一段时日,松江布的产量还能翻番。
郑绩喜得眉飞色舞一脸慨叹——一副读书你内行,做生意我才是内行的模样,“那生丝多少钱一斤,那地里的棉花多少钱一斤,这两个根本就没法比。兄弟你只要能够保质保量,这松江布产出多少我给你卖出去多少!”
顾衡伸出指头蘸了一点茶水,在桌子上慢慢比划,“江浙这么大,松江只占一个边角。你我的胃口不要太大,太大了会不消化,时日久了的话就会被撑死。我们这趟回来带了二千匹的样品,先放在铺子里看看销路怎么样?”
他顿了顿,冷着脸道:“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有些事儿要慢慢来。这个月我俩加起来已经买了三千亩的棉田,等今年秋天的棉花大批量下来,这些织机就可以派上大用场,那时候才是松江布大量占领京城的最好时机。”
红木方桌上两个大小圆圈的水痕渐渐消失,顾衡声音里似乎隐含蛊惑,“任何东西只要在京城流行起来,其他地方就快了,所谓衣被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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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绩让这几句简单的描述诱得面泛红光,再也找不到称赞的话,只得搓着手不住点头,“都听你的,你说让我咋办就咋办。前天我收到我爹的来信,说我这辈子做地最正确的事儿就是认了你这个兄弟。你不知道我家老头子很少夸人,夸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顾衡看着郑绩泛着油光的大脸,心想自己以前怎么会认为这人豪爽侠义肝胆云天呢,看这一幅钻到钱眼里爬不出来的样子,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街面上忽地像滚水一样喧哗起来,会仙楼的客人都伸着脑袋向外张望。一眼就见几个穿着绯色官袍的人被一群皂衣官兵簇拥而出,三年一开的杏榜终于出来了!
贡院门口顿时如同油锅里滴进了冰水,人头攒动得几乎没有立脚的地方。
钱小虎奉了张老太太的命令,一大早就守在贡院大门口。杏榜张贴出来的时候,他仗着腿脚灵活几乎是第一个冲到了最前面,倒把负责值守的差官们吓了一跳。
钱小虎虽然识字不多,但把少爷的名字记得真真的。从尾巴上开始看,结果越看越心凉。
正在胆战心惊的想回去怎么交代时,一眼就看见正数第二个是少爷的大名。他还以为看错了,把眼睛擦了又擦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一笔一画的的确确是“顾衡”二字。
钱小虎一下子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高声叫道:“我家少爷中了第二名,第二名是我家少爷,正正经经三鼎甲中的榜眼……”
旁人都投以一片艳羡至极的目光。
进士榜本就已经非常难考,更何况是三鼎甲的榜眼。这不但要自己非常努力,还要祖坟上冒青烟列祖列宗庇佑。全中土成千上万的楚翘都聚拢京城,只取区区三百人,可想而知其中的难度,可谓是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要难。
钱小虎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嘴里高声叫嚷着什么,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
坐在会仙楼雅间里的顾衡却远远地就听清了这道尖利的唤声,他不自觉地闭了下眼晴。厚积而薄发,前世今生梦里梦外所有的努力,都在今日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朝堂仕途这道高高的门槛,自己终于正大光明地取得了一块上好的敲门砖。
听到顾衡竟然取得了第二名榜眼的佳绩,连郑绩这等不信神不信佛的人都忍不住肃然起敬。这是天上有名号的文曲星下凡,日后要入阁为丞为相,甚至彪炳青史留芳百世的人物。
人群当中躁动得气儿都令人喘不过来,只有稳坐在小雅间里的顾衡反倒没什么感觉了。陆陆续续又有名次出来,但是都不及他的名次高,毕竟比他高的只有头名状元一个人。
待辰时过后,会仙楼的众人才知道状元是杭州府的高哲,榜眼是济南府的顾衡,探花是直隶王希久。其实按照正确的说法,这三位要经过数日后的殿试才能正式称为三鼎甲。但当今圣人宽宏体恤,历年殿试和会试的名次基本上都没有大的变动。
等三鼎甲终于聚在一起的时候,会仙楼的老板喜得眉眼放光,双手一挥吩咐今天的酒水全部免费,又惹得在场众人一顿欢呼。有今科落地的举子端着酒杯想,今晚定要好生瞻仰一下三鼎甲,说不定三年后也会心想事成。
顾衡团团作揖,终于抽了个空子吩咐钱小虎赶紧回去把喜报告诉家里人。
喜得合不拢嘴的郑绩这时候看他跟看神仙一样,不等张口就让手下人赶紧张罗来两大筐新制铜钱,请几位新科进士站在会仙楼上抛洒,美其名曰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状元高哲和探花王希久一问,知道这是顾衡结拜的异姓兄弟,却之不恭后就笑纳了。他们三人日后就是同科同年,用同科几个小钱客气什么,反正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顾衡站在一边看了一眼这个新出炉的异性兄弟,算是默认了这回事儿。
心头却在想,人跟人的缘分真是奇妙,一个是富得流油的豪商之子,一个是进京赶考的乡下穷小子,却阴差阳错地合伙做起了生意,现在还勾肩搭背成了所谓的结拜兄弟。
张老太太在家里得知喜讯后,忙吩咐顾瑛把早早准备好的三牲六果摆在香案上。也不要人搀扶,跪在蒲团上结结实实地给祖宗的方位叩了三个响头。站起身后,让钱师傅把长长的鞭炮用竹竿在门口挑起,然后亲自点燃引信。
顾瑛看着一地的赤红碎屑,左邻右舍带了一丝奉承的笑脸儿,总有一股不真实的感触。从此之后,哥哥就像即将遨游天际的大鹏,再也无人能随意束缚于他。
殿式很快照常举行,果不其然三鼎甲的名次没有变。
让当今圣人格外开心的是这批青年才俊,是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像状元高哲今年三十二岁,探花王希久二十八岁,特别是榜眼顾衡今年才满二十一岁。
三鼎甲站穿着一是一样的鸭卵青长衫在大殿上一字排开,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圣人龙颜大悦之下,除了惯例的赏赐之外,还给每人额外赏了一对大红绣金宫花,让三人领宫宴的时候戴在幞头上。
住在铁匠胡同还在埋头苦读的童士贲很快就得知顾衡高中今科榜眼的消息,一时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会不会是同名同姓?毕竟中土这么大,有同名同姓的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来报消息的举子就有些奇怪地望他一眼,“这是咱们济南府的荣光,你我就该与荣共焉,你怎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这三鼎甲有多少年都没有落到济南府的头上,这回终于可说是一雪前耻。对了,我听说你也是莱州籍的,平日里与顾榜眼可交好,不知可否引见一二?”
童士贲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把友人打发走的。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连乡试都还没过,顾衡却已经中了进士。从此之后,两个人之间就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