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灿灿
赵枝枝遗憾地目送她。信阳公主坐到最前方去了,她的席座紧靠帝天子。
赵枝枝忍不住想,要是她们两人的席座挨近些就好了,说不定她还能和公主再说上几句。
家令这时靠过来,额头全是汗:“赵姬啊赵姬。”
赵枝枝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家令小心翼翼看了看前方的信阳,再看看赵枝枝,不知是该为她的胆大而诧异,还是为她的无谓而担忧。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口气叹出来。
“那可是信阳公主。”家令道。
赵枝枝眨眨眼:“我知道她是信阳公主。”有什么不对的吗?
家令欲言又止:“罢,不提公主了,反正她过几天就会回鲁国。”
赵枝枝趁机问:“信阳公主怎么回来了?”
家令:“听说是特意回来观礼,昨日刚到,悄悄回来的,连鲁国使臣都吓了一跳。”
赵枝枝感慨:“公主对殿下可真好,特意从鲁国赶回来观礼。”
家令笑了笑,没说什么。
第120章 120章的赵姬
黄昏吉时, 加冠大礼正式开始。
太阳落下的方向,无数红衣小童如洪水般涌来, 他们稚嫩的声音齐齐汇成殷地的大雅之歌,小童们迈着整齐一致的步伐,双手高举稻禾和羽箭,吟唱着神圣庄重的殷曲, 开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这条道一直延伸至丹陛处。
小童们的吟唱盘绕在天空上方, 观礼的人们纷纷伸长脑袋往前探。喧闹的说笑声与窃窃私语的闲聊声消失不见,吟唱声开始的地方, 一道威严而高贵的玄色缓缓而来, 在他出现的瞬间, 人们下意识屏住气息。
余晖的金光洒在帝太子身后,他身着玄衣赤黄裳, 绣有山火华虫宗彝的大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衣襟的星辰纹与胸前的龙纹华丽威仪, 四彩大綬从腰间垂至地上, 随着主人优雅稳重的步伐拂过脚下每一寸土地。
戴着高帽的太祝们簇拥在帝太子的两旁,他们躬着腰,代替帝太子向上天跪拜。帝太子走得极慢极缓, 赤舄抬起放下,每一步稳稳地落在铺满锦缎的大道上,身前所系白玉大佩连一声叮咚作响的声音都无。
帝太子每走一步,太祝们便跪下伏拜一次, 待帝太子来至丹陛处,便轮到两旁观礼的人跪拜了。
震天的鼓声取代小童们的吟唱声,庄严的编钟乐声浩浩汤汤,人们虔诚地跪下去,为他们的帝太子向上天祷告。
除帝天子外,所有人都伏了下去。赵枝枝也伏了下去。
她伏在地上,余光瞥见左右两旁的人全都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是在说祷告词。
她快速说了祷告词,悄悄抬起脑袋。
只看一眼,一眼就好。
赵枝枝实在太想看姬稷了,从他出现在人们视野的那刻起,她的心就像一颗不安分的小鸟,飞不起来,落不下去,只能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地跳来跳去。
今天的太子,不像人,像神。夕阳薄纱笼罩大地,太子则是大地上那颗徐徐升起的旭日。
天上的太阳落下了,地上的太阳却升起了。
她清楚地听见人们的惊叹声,不是对美丽事物的那种赞叹,而是从鼻间小心翼翼往外呼出的敬畏与臣服。她自己也呼出了惊叹,但心跳得太快,来不及敬畏与臣服。
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中,赵枝枝一张雪白天真的面庞仰了起来,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睛满是雀跃,触及前方那道如山般高大的身影,那眼呆呆一滞,脸与脖子红起来,连脚趾头都被羞意浸染,忍不住瑟缩。
家令大人没有骗她。今日的太子殿下,真俊啊。
莫说风不忍吹皱太子的衣裳,连她都不忍多看他一眼,直勾勾的目光,是亵渎。这一瞬,赵枝枝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有谁在压着她的后背,她该敬仰地低下头,直至他恩准她抬头看。
今日所有看见太子的人,大概都会这样想吧。所以他们才深深地埋下脑袋,弯下腰背。
或许,以后不会再有神,太子会做那个神。赵枝枝被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一跳,她赶紧低下头。
鼓钟声停下后,全场寂静无声,唯有帝天子对帝太子的祝福与期冀之言响彻大地。
帝天子中气十足向天下宣布,帝太子正式成人。
众人高呼:“赳赳大殷,万年无期!”
帝天子为帝太子戴上冕旒,帝太子一手执黄金长剑,一手握铜斧,长剑指天,铜斧对地,他沉凛的声音喊道:“赳赳大殷,万年无期。”
人们欢呼声震天。
冠礼之后,大宴开始,众人载歌载舞,尽情玩乐。
太子冠礼,举国欢庆,朝会休三日,是以人们并不担心今晚的醉酒会耽误明日公务。
姬稷坐在姬重轲侧下方的席座,他的长案紧挨姬重轲的席座,仅仅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而在他的长案侧对面,信阳的席座赫然入目,与姬重轲的距离,仅次于他的长案。
姬稷先看到信阳的长案,再看到信阳的人,他举起大爵,信阳正朝他而来。
“啾啾。”信阳激动地拍拍姬稷的肩,“长大了,长大了。”
姬稷热情亲切地笑了笑,“长姐,你倒是半点没变。”
信阳笑道:“怎么没变,都老了。”
姬稷:“哪里老?长姐胡说,明明变得更加美丽动人了。”
信阳大笑,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句赞美,她一口饮尽手中大爵的酒,走到姬重轲身边去。
父女俩说了些什么,姬重轲笑声洪亮,朝姬稷招手。
姬稷过去一听,原来是在说私兵的事。
姬重轲:“你听听她说的话,这个丫头片子,嫌鲁国的私兵太懒散,守不了她的公主大殿,想从茹茹手里借兵过去,你说,她是不是儿戏?”
信阳伏在姬重轲手臂边晃了晃,嗔道:“王父!”抬头看姬稷,问:“啾啾,难道你也嫌我胡闹吗?”
姬稷笑道:“长姐最是稳重,怎会胡闹?”
信阳:“王父,你听见了吗,啾啾说我最是稳重。”
姬重轲戳戳她脸,“穿成这样来观礼,还稳重呢。”
信阳含笑,“这是我的家,我回自己的家,自然是想穿什么穿什么,只要王父与啾啾不介意,谁敢说个不字?”她问,“啾啾,你介意吗?”
姬稷勾唇:“当然不介意。”
姬阿黄上前向姬重轲和姬稷敬酒,酒杯里抬起脸,笑容贱兮兮,问信阳:“长姐,就你一个人回来吗?我姐夫呢?”
信阳抓起果子砸他:“你姐夫半路掉粪坑里,你要见他,就去坑里寻他。”
姬阿黄空手接果子,面不改色,仍是痞里痞气的笑容:“掉粪坑的是哪个姐夫?长姐说清楚,我才好寻啊,万一寻出个王八,那我不是白费功夫了嘛。”
信阳笑:“你这只狗儿!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姬阿黄躲到姬稷身后:“殿下护我。”
殷王室众人哄堂大笑。
大宴闹到半夜还没结束。
赵枝枝早就回了云泽台,等姬稷回来时,她刚做完一个短暂的美梦醒来。
大宴太吵了,小食也不好吃,正食就更好不吃了,比她上次参加诸侯集宴时的食物差远了。赵枝枝很是纳闷,同样的宴会,冠礼大宴甚至比集宴更为庄重,可是食物却天差地别。也不是说不好,呈上的都是山珍海味,可就是不对她的胃口。
赵枝枝完全不知道,上次集宴的食物好吃,是因为太子让人按她的口味准备的食宴,而这次鲁皇后准备宴食,当然不会按她的口味来,鲁皇后准备的宴食,全按她和帝天子的口味来。所以赵枝枝才会觉得不好吃。
没有对胃口的食物,赵枝枝在宴会上逗留的心减了大半,等双生子被迫离开夜宴去睡觉同她告别的时候,她就更没动力待下去。没有好吃的,又没有人陪着玩,那就回家好了。
于是乎,赵枝枝在昭明的护送下回到了云泽台。
赵枝枝美美地睡完一觉,睁开眼睛,兰儿趴在她床头小声道:“殿下回来啦。”
赵枝枝睡眼惺忪,往床上瞧一圈:“在哪?”
兰儿:“刚到建章宫大门台阶那。“
赵枝枝一个鲤鱼翻身跳起来。
走到大门口,迎面撞见昭明搀扶着一个醉醺醺的太子。赵枝枝问:“喝醉了?”
昭明道:“喝了一点。”
赵枝枝从他手里接过太子的一只手臂:“喝一点就成这样了?”
昭明没吭声。
到了寝屋,昭明将太子往床上一丢:“接下来就劳烦赵姬了。”
奴随们都在寝屋外候着,赵枝枝暂时不想唤她们。她低下去,盯着姬稷,推推他:“殿下,殿下?”
人没反应。
赵枝枝想到今天宴会上他都不和她说话,趁四下无人,哼几声重重拍他的后背:“你这个醉鬼,大醉鬼。”
不省人事的大醉鬼忽然翻过身,一把将她拽进怀里:“你说谁醉鬼?”
赵枝枝大吃一惊,双手撑着他的胸膛:“你没醉啊?”
姬稷冲她笑:“没醉。”
赵枝枝好奇:“你没醉作甚装醉?”
姬稷:“孤要不装醉,只怕天亮都走不了。”他抱着她在床上滚一圈,心满意足贴着她的脸呢喃:“孤早些回来见你不好吗,瞧你这小样,嘴都快撅上天了。”
赵枝枝嘴不撅了,紧紧抿住。
姬稷当然知道她为何如此,为着宴会上没和她说话的缘故。他有的是道理说给她听,但是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姬稷摇摇赵枝枝:“是孤不好,孤没能和你说上话,让你伤心了。”
赵枝枝双手抱肩:“谁伤心了,多的是人和我说话,我才没想过要和你说话。”
姬稷又晃晃她,低声:“那现在想和孤说话吗?”
赵枝枝睨他一眼,“一般般想。”
一般般想,那就是很想了。姬稷放心地亲亲她,如此这般将话解释给她听。赵枝枝听到一半,道:“好啦好啦,不用说了,我明白的。”
姬稷不敢大意:“明白什么?”
赵枝枝:“你的长姐千里迢迢赶回来观礼,你当然得陪陪她,陛下一直拉着你和信阳公主说话,我又不瞎,我都看着呢。”
姬稷抱紧她:“其实孤有悄悄走开过,孤还到你面前来了,可你那时光顾和阿光一一玩,都不抬头看一眼。”
赵枝枝坚决不承认:“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她说着话,往他怀里蹭蹭,手闲不下来,抓抓他的后背。
姬稷嘶地倒吸一口冷气:“别、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