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 第23章

作者:米兰Lady 标签: 古代言情

庆历七年,十三团练与高滔滔姑娘年十六,今上与皇后谈到二人幼年婚约戏言,顾及自己无子,很是感慨,遂提出官家为十三、皇后为滔滔主婚,使相娶嫁。于是宫中之人开始筹备这“天子娶妇,皇后嫁女”的大喜事。

高姑娘尚未行笄礼,既议妥婚事,便定于这年寒食前一日行礼。是日,皇后率执事宫嫔亲临高氏府第观礼,公主本也想去,无奈此前着了凉,只得待在阁中养病,无事可做,十分烦闷。

午后阁中宫人依风俗以枣面为饼,用柳枝串了,插在门楣上,公主见了也要去插,却又被苗昭容喝止,公主便又闷闷地躺下,状甚可怜。

韩氏向苗昭容建议去请范姑娘过来跟公主玩,苗昭容说今日皇后去观高姑娘笄礼,范姑娘应该也随她去了,韩氏却摆首道:“我听说范姑娘这几天身上不大方便,不能观嘉礼。”

苗昭容闻言挑了挑眉:“葵水?”

韩氏说是,苗昭容有些惊讶:“她也还不大罢……”

韩氏笑道:“娘子天天看着,所以觉得不大,其实范姑娘比公主大四岁,今年十四了。”

“唉,不知不觉地,这些小姑娘就长大了,可见我们也老了。”苗昭容感叹,然后唤我过来吩咐道:“你去问问范姑娘,看她是否愿意过来陪公主说说话。”

我领命,随即前往中宫找范姑娘。

这日因皇后出行,大批侍从随侍,故柔仪殿留守的宫人不多,显得冷冷清清。我往范姑娘阁中去,却没见到她,她的侍女一指柔仪殿正殿,说她在里面添香药,我便又朝正殿走去。

正殿前竟连个值守门禁的内侍都没有,我隐隐感到有点不妥,但还是缓缓走了进去。

殿内似乎并无人影。锦幔低垂,四壁无声,先见着的是七宝御榻夹坐中那两尊金狻猊,二兽皆高丈余,几缕翡色轻烟自兽口中悠悠逸出,飞香纷郁。

自明日寒食起,京中要断火三日,故今日是节前最后一次焚香,用量比平日多,除二尊金兽外,殿中画梁上又垂下两壁鎏金银香球,球体为镂空精雕,中间可开合,内置香药,球体下部有燃炭,由细银链悬挂着,在两侧锦幔前密密地垂了一层,流光溢彩,有如珠帘。

温暖的芬芳气息悄无痕迹地自鎏金银香球内飘散开来,是上品凌水香,花气百和旖旎,在这寂静空间中萦纡旋绕。我来过柔仪殿多次,却从未感受过如此奇异的氛围,便似中蛊一般,于这温香氤氲处徐徐移步,无声地继续前行。

忽然,左边的帷幔动了一下,几个银香球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银铃声,悦耳如乐音。我略略转向声源处,探首去看。

银球珠帘内影影绰绰,隐约有两个人,我凝神望去,先辨出范姑娘的身形。她一手托盛着香药的匣子,另一手执银匙,身边有个银香球正开着,待她朝内添香。

但她此刻已无暇做此事。

有一男子正轻搂着她的腰,低首吻她。

适才的银铃声应是这突发事件引起的,陡然发生于范姑娘以匙添香时,故她几乎还保持着此前的动作。

那男子先是一点一点啄她的唇,范姑娘身体微微颤抖,大概是有些受惊,但终究没有推开他,于是男子开始深吻她。

他们隐于帘幕后,侧身对着我,我所处之地离他们尚有段不短的距离,且之前我未发出过任何声响,所以他们并未意识到我的存在。

这一幕令我异常惊惶,此刻只想迅速逃离。我从未见过这等男女情事,何况……何况是他们。

为避免被他们发现,我缓缓后退,移步无声,却恐他们听到我不安的心跳声。好容易挨到门边,才蓦地转身出门,仓皇朝外跑去。

刚奔出大殿院门外,忽见前方纱笼前导,绣扇双遮,两列宫人拥着一步辇迎面而来,依稀是中宫的仪仗。我越发想快步跑开,不想甫一转身就听见有人呵斥:“大胆!皇后驾到,竟不见礼!”

我只得停下,面朝皇后行礼如仪。

皇后彼时正跟随行的司宫令谈笑,见我这失礼举动面未改色,依然笑着,从步辇上下来,问:“怀吉,怎么这样急?赶着回去么?”

我无意识地答是,旋即又觉不对,连忙改口说不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如何解释,面热过耳,汗出如雨。

皇后见状亦觉有异,凝眸问我:“你是从柔仪殿出来么?”

我颔首称是,皇后遂又问:“谁在里面?”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只说:“范姑娘。”

“观音?”皇后问。“观音”是范姑娘的小字。

我再说是,不敢多吐一个字。

皇后默然。半晌后才又问:“还有谁在里面?”

我无言,纵然明知不回答皇后问话为大不敬,却也不敢再开口。

皇后此时却已猜到:“官家?”

我深垂首。

皇后是何表情,我并不知道,我能感知的只有双目余光处,她衣裳的一角。周围的人也是一片静默,这时光仿佛凝固了一样,除了夹道宫槐上的鸟儿还在宛转地叫。

有一颗水珠滴落在皇后面前的地上。是下雨了么?我还在想,却见皇后下裳微微一旋,飘离了我的视线。

“听说,后苑的花儿,正开得,好……”皇后一边朝外走一边说,声音语调仍是平稳的,只是多有停顿。

司宫令忙跟上,接着道:“是啊,桃花李花,金蛾玉羞都开了,娘娘不妨去看看。”

两列宫人沉默着逐一从我眼前经过,尾随皇后往后苑去。最后,有一人在我面前停下。

我抬头,看见秋和含泪的眼。

“怀吉,”她低声对我说,“快去找张茂则先生,请他到后苑来。”

我答应。秋和拭了拭眼角,快步跟上皇后侍从的队列。

我朝内东门司跑去。离开之前,看了看地上那一滴已渗入地砖的水珠痕迹,再仰首望天……晴空澄净,毫无雨意。

找到张先生,我极简略地把经过告诉他,提及柔仪殿事时只说了句“官家与范姑娘在殿中”,而他已明白一切,不待我说完,即展袖而起,大步流星地往后苑去。

我略微踌躇,最终还是跟着他去。待到了后苑,见皇后正徘徊于花影之间,目光游移于花叶之上,但眼神空洞,对这满园芳菲,显然视若无睹。

张先生走到她身边,欠身轻唤:“娘娘。”

“哦,平甫……”皇后见是他,声音竟有些颤抖。这让我忽然想起了公主。她有时候在苗昭容那里受了委屈,常会赌气不说话,但若我过去劝他,她便会带着哭音叫我的名字,随后往往是一场痛哭。

“娘娘,孟春之月你率六宫献于官家的穜稑之种已长出青苗,何不去观稼殿看看?”张先生建议道,语意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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