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 第101章

作者:未晏斋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古代言情

  皇帝的近侍全被摒除在远处,乐得自在。

  昝宁跟在李夕月轻快的步伐后, 看着她穿着一件轻便的碧色小袄, 时不时地旋转,时不时地在树下发出赞美的惊叹, 突然又转身过来,央求他:“万岁爷, 我能不能折几枝回去插瓶啊?”

  这答应下来易如反掌,但昝宁故意拧眉道:“好好的一大片花海, 折了一些, 花儿匠可要心疼了,问起来说是你折的,你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李夕月失望地“哦”了一声, 嘟着嘴瞥瞥花树,好像不那么得劲了。

  昝宁连忙又说:“除非朕来采摘,他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养着花不就是供朕观赏的嘛。”

  “对呀!”李夕月说,“万岁爷,这一枝我看了很久了,觉得特别好!”一伸手,指着一枝遒劲的,期待着他来帮忙攀折。

  昝宁哼一声:“你倒还指挥起我来了?!”

  “那……”李夕月知道他要使幺蛾子了,抿着嘴斜乜着他,一句话说了半句,看他接下来想怎么样。

  果然,他一脸坏笑:“不想想怎么求求我?”

  李夕月一扭身:“算了,反正回去也是给万岁爷插瓶用的,奴才屋子里可没那么大瓶子,而且土定窑的瓷器,也配不起这花儿。不折就不折吧。”

  淡定地继续向前走。

  而后,她的腰被人抱住,耳边传来昝宁气呼呼的声音:“你就会气我是不是?”

  李夕月侧过半边脸,对他斜瞥一笑:“这口黑锅背的……奴才又怎么气万岁爷了?”

  “你也知道这是‘又’!”昝宁在无人的梅花林里控诉她,“动不动跟我摆脸色、使小脾气、挤兑我……看我难受,你就开心是不是?”

  “冤枉死了!”李夕月还真觉得冤枉,他是皇帝,摆脸色、使小脾气、挤兑人这种种,他做得最娴熟了,她小小宫女,简直没有反抗的余地,顶了天也就是在他摆脸色、使小脾气、挤兑人的时候,她不屈从、不佞幸,有了那么点小小的反抗之意,结果他就受不了了。

  昝宁毫不觉得自己冤枉了她。

  不错,他在嫡母面前是谨言慎行、不肯违拗的,但是反之,其他所有人也不敢违拗他,他早就习惯了。

  唯独李夕月常常给他脸色看,关键是他还不得不为她不同的脸色而或喜或忧。

  他都不辨这到底是烦恼还是幸福,抑或烦恼和幸福兼而有之了。

  此刻,纤腰在抱,她脖领子里散出的香气和梅林中浮动的香气充斥在鼻端,昝宁带着幸福的小委屈说:“哪里冤枉了你!每每看你的脸色,我都觉得我俩的身份是不是反了。”

  李夕月在他臂弯里转过身面对着他的脸,有些诧异:“万岁爷,您这话可要折了奴才的草料了。”

  昝宁看她因惊讶而挑起的两弯眉,嘴角不觉就噙了笑:“既如此,你就乖乖听话,让我觉得我好歹还是个主子,不用小心翼翼看你的脸色。”

  李夕月想要反驳,又想:得,他已经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是个在感情里卑微的小可怜。大概也是太缺爱,所以抓住一点点就舍不得撒手。

  她只能安慰他:“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呀?你的话我可句句听呢。”

  “句句听是吧?”昝宁便拿着鸡毛当令箭,把她半抱半推地,摁到了一棵最粗的梅树干上。

  李夕月只觉得梅枝和云朵似的粉红梅花拂过她的脸颊,带来微微的痒痛及柔和的清香。她的脸陷落在一团梅花中一般,而他的嘴唇带着梅花的清气,吻了过来。

  那样的不讲理和霸道,却因梅花的芬芳氛围,而别有一种散漫的洒脱。

  李夕月闭上眼,感觉梅瓣扑簌簌地落在头发上、面颊上、脖领里、衣襟上……

  他的气息和梅的气息一道扑面而来,令人沉醉。

  料他见她亦如是。

  长吻结束,昝宁也睁开眼,看见李夕月的鬓发里、辫子上落满了粉红色的花瓣,不由“噗嗤”一笑,然后说:“快掸掸头发,太可笑了。”

  李夕月说:“您也一样。”

  于是两个人忙着掸脑袋、掸衣领、掸襟摆,掸得突然笑个不停,然后自己掸完了,再帮着彼此掸,摘掉脑袋上嵌着的花瓣,愈发觉得对方这形容可笑得可爱。

  终于弄干净了梅瓣,昝宁主动说:“看上哪一枝,我来折。”

  他一满足,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给李夕月摘下来,此刻倒是主动殷勤,想为她做点什么。

  李夕月也老实不客气,指指这枝,指指那枝,很快就抱满了一怀的花枝,那张圆嘟嘟的脸蛋越发像从花丛中探出来的小仙女的画像了。

  天已经黑了,昝宁说:“饿了吧?园子里有小厨房,全套的御膳来不及做,简单来点饽饽、面条、点心、炒菜还是可以的。”

  李夕月望望天空,说:“我好想吃街上的馄饨!”

  昝宁皱眉说:“扯呢,从来没有这个规矩。”

  “哎,我晓得。”李夕月无奈地撇撇头,“只是特别特别想。皮薄馅大的绉纱馄饨,鲜肉荠菜的、白菜虾仁的、羊肉大葱的……真是各有各的风味,配着大骨熬的汤,热腾腾现下现端上来,又鲜又烫,好吃得不行!”

  昝宁居然给她说得口腔里湿津津的。

  仍是硬撑着架势没松劲:“我可不好口腹之欲。”

  李夕月很认命地点点头:“行吧,园子里膳房蒸点饽饽,也稍微有点这个意思。”

  昝宁走在她前面,到了梅林外面,李贵正候着,远远地奔过来问:“万岁爷,还有一个时辰宫门下钥,晚些回去层层门禁上都要记档,麻烦了一些。”

  委婉地提醒:两个人浪漫浪漫也就得了哈,别弄得过了分,落了人家的眼。

  昝宁说:“既如此,在园子里开膳,时间是急了点?”

  李贵说:“御膳房自然有备着晚上的点心。”

  昝宁一皱眉:“嗐,那些温火膳,想着就没胃口。朕换身衣裳,让上虞处准备寻常的车马,着几个嘴紧的跟着。”

  李贵嘴张得老大,这主子想干嘛?

  没等他劝谏,昝宁已经大摇大摆进了一边的空屋子里,少顷换了一身贵公子的装束就出来了。

  “不耽误多久。”他出门后掸掸衣服安慰李贵,“难得出来一趟,要看看民风。否则在上者闭目塞听,自以为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其实只由着下头贪官污吏们糊弄事儿。”

  尽说大道理,即便是借口,李贵也无可驳斥,只看了一旁李夕月一眼。

  李夕月心虚,急忙低下头,也有点后悔了。

  一辆普通的马车行驶到了天桥那片儿热闹地儿。

  真是热闹,即便天黑了,到处人声鼎沸,川流不息,店铺子全亮着灯,门楣上大红的灯笼,飘展的酒幡,半边天似乎都是亮的。混合着街市小摊贩的叫卖声,路旁又是自在的乾坤。

  李夕月陪着昝宁坐在大车里,见他挑开帘子一角向外看。

  先好像还是有点不屑一顾,但是渐渐地又好像被牢牢地吸引住了目光,一直贪看着街景。

  “万岁爷,这好看么?”

  “好看。这么热闹,这么自在!”

  “您一向没见过呀?”

  “从来就没有过。”他说,“打小儿只是关在宫里读书练武,偶尔有去园子里或密云行宫的机会,一路也是洒扫清跸,驱赶掉所有的百姓。即便见到热闹,事实也只不过是一些房子而已。”

  “有时候园子里也会开买卖街,由太监和宫女扮演街市上的人,甚至还有扮演剪绺的小偷和市令的,虽说看着也能乐一乐,但心里也知道都是假的。”

  而现在,那是活生生的大千世界展现在他面前。

  下了马车,前后左右都是便衣打扮的护卫,李贵亦横梗在两个人中间,怕他们俩一时眉来眼去的又落了人眼——当然,这位养心殿的总管太监今日因为紧张和不快,脸色是不大好看了。

  兴奋的昝宁并未发觉,一路走,一路兴致勃勃地问李夕月:“你说的那特别好吃的绉纱馄饨在哪儿呢?”

  李夕月看别人神色多灵!已经发现了李贵今天大异于往常见人就笑眯眯的样子,她不敢多嘴,支支吾吾道:“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出摊儿……”

  李贵说:“估摸着没出摊儿。六爷,咱们回吧!”

  昝宁行六,做阿哥时在宫里,官称是“皇六子”,私下里奴才们称他便是“六爷”,他对这称呼还没觉得陌生怪异,只觉得李贵真是啰嗦!

  “才到路口,跑都没跑一遭,怎么就知道没出摊儿?你这是故意拦着我呢?”

  袖子一拂,还是副非跑跑看不可的负气样子。

  李夕月更明白李贵的意思了,小心拉了拉昝宁的袖子:“爷,算了吧,大街上人多,万一有个冲撞了爷,那可就出大事了。让谁买一份回来,您在大车上吃,好不好?”

  可惜这劝谏已经晚了。昝宁这辈子第一次到民间这活泼泼的地方来,满脑子都是荣聿给他找的稗官小说里“微服私访”的故事,好奇加一点点自豪,完全不肯让步:“四边儿都是上虞处的人,小小一条街,喊一声内城巡卫就来了,你怕啥?我今天还就想到街上走一圈看看。你也叫‘六爷’好了,仔细别说漏了嘴。”

第124章

  李贵板着个脸, 目光示意跟来的上虞处侍卫、护卫都散开到四处守护好,然后自己横一杠子似的,把昝宁和李夕月前后隔开。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简直呼吸都警觉着。

  昝宁呢,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只觉得到处都看不够, 时不时发问:“这铺子是干什么的?”“那高阁里怎么有歌声?”“短打的这群人怎么围着酒缸子吃饭?”

  …………

  李贵和李夕月能回答的尽量回答, 但也有的地方有些含混。

  比如昝宁在很高的一座酒楼下驻足倾听时,李贵和李夕月都局促不安。

  昝宁问:“怎么了?两个人都和撞了鬼似的?上面唱歌唱得这么好听,这地方是做什么的?”

  李贵好半日才说:“这地方就是寻常酒楼, 里头大概是叫的‘局’, 听这唱腔,想必是南方来的‘长三堂子’,叫得起的非官既贵。”

  长三堂子是什么昝宁也不清楚, 不过吴侬软语很是清甜。他凝神又听了一会儿,脚下跟着打节拍, 还笑着点评:“稀奇有趣。比皮黄和昆调都清新。”

  上面的琵琶和柳琴声戛然而止, 而敬酒的动静又响起来,大声的吆喝连楼下都有耳闻。

  “好好好, 玉玲今日不要转局,我给你妈妈双倍的赏钱。”

  “哦哟, 奴可是说好的。”

  “怎么,刘大人的面子都不给?”

  “哪个敢不给面子嘛?但是转局的也是位大人。”

  “笑话了, 你问问那位‘大人’要不要给军机处面子?”

  “哪个敢不给刘大人面子?但是转局是纳兰大人叫的, 奴奴也怕呢。”

  沉默了片刻,有人发话:“转局就转局吧。强扭的瓜不甜。我们这里也差不多了,晚上我还有几封信要写。明日也有折子要先在家里打个腹稿起个草。”

  昝宁觉得这声音耳熟, 闪身到旁边的胡同口,睁着亮亮的一双眼,朝刚刚那家高阁门口张望——门口点着大红的灯笼,进出的人可以看得清楚。

  “六爷……”

  “别啰嗦。”昝宁压低声音说,“我要瞧瞧是谁。”

  李贵苦着脸低声说:“六爷,虽说国朝是禁止官员嫖.娼叫局的,但这么多年了,朝廷又是打仗又是赈灾,确实管不怎么到吏治上去,很多旧法都荒废得差不多了。主子也犯不着为这事生气。”

  “我不生气,就是看看是谁。”

  正说着,楼梯上脚步橐橐,然后几个人从门里出来了。

  大家出来吃饭喝酒,穿的都是便衣,远远地都能感觉到衣料灼灼的光。

  刘俊德地位最高,被奉请在第一位上,肚子腆着,笑容满面,朝旁边拱手致谢:“今日燕菜极好,局也叫得极好。多谢多谢了!”

  他身后那个谄容道:“刘中堂点点头,就是我们的虔心到了。您要觉得玉玲色.艺不错,下回我再来约就是。”

上一篇:皂吏世家

下一篇:娇娘三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