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晏斋
说完,无奈地喝了面前的药。
然后,李夕月放下药碗,用柔软的嘴唇亲了亲他带着药苦味的嘴唇。
说:“这甜头够不够?”
意外之喜。
昝宁讨价还价:“每喝一匙要一个‘甜头’。”
“三口。”
“两口!”
“成交。”李夕月答应下来,心想:连吓带骗,还得讲条件、给好处,简直和哄我弟弟吃药一个样!不过若是自家的臭小子,不耐烦了完全可以捏着鼻子硬灌,这位好像还不敢灌他……
一碗药喝完,李夕月累得不行,舔舔嘴唇,感觉亦都是药苦味。
昝宁倒喝得精神了,问她:“不容易啊,要是我刚刚硬是不喝药,你打算怎么办?”
心里美滋滋想:要是她说以口相渡这种,下回她再侍奉我喝药我就试试。
结果李夕月说:“捏着鼻子灌。”一字一字说得恶狠狠的。
昝宁一愣,本能地说:“你敢!”
她“噗嗤”一笑,拧了一把热手巾给昝宁擦了脸,又带着些肃穆说:“奴才开个玩笑。不过,万岁爷接下来要乖乖睡。也让奴才休息休息嘛!”
昝宁看她确有倦色,也不舍起来,连连点头:“我这就睡。你要不要上来躺躺?”
“不要。”一声峻拒。
昝宁嘟囔着:“好像没抢过我的被窝似的!”
“睡罢!”
皇帝乖乖闭上眼睛。病中人特容易像个孩子,娇气、幼稚,但是也真实。
李夕月用给值夜的人准备的毡子裹着自己,倚坐在皇帝御榻边的脚踏上,听着他很快沉酣的呼吸声,她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李贵在外头轻轻地叩击着门框:“夕月,李夕月……”
李夕月一激灵醒过来,先本能地“哎”了一声,然后想:啊,按御前伺候的规矩,值夜偷睡,要挨二十板……
接着想到了床上躺着的是个病人,要紧起身,顾不得发麻的双腿,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已经下去了,昝宁额角有一层密密的细汗,脖子里汗水更已经纵横了,她低声说:“万岁爷,奴才打水给您擦一擦汗吧。”
皇帝日常习惯于早起上朝,加上病最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给她轻轻一叫就醒了。
他习惯地问:“几时了?”
李夕月看了看墙角的自鸣钟:“回禀万岁爷,卯正了。”
“啊,该上朝了。”他说,撑了撑自己的身体。
李夕月忙阻止:“等等,万岁爷昨晚上喝了药之后出了汗,这会子突然出被窝被风一吹,当心再反复。您要上朝,奴才叫人送热水来。”
她快步到门口,脆生生说:“李总管,万岁爷退烧了,出了不少汗,这会子着不得凉。得叫人进来伺候,加熏笼、手炉,拧几条滚热的手巾,再送些早晨新烧的玉泉水。”
她嘱咐得井井有条,李贵甚至都不用再重新吩咐,只听他在门外说:“听见没,谁的职司谁赶紧去办。”
只片刻,宫女太监鱼贯而入。
几个熏笼加上,屋子里顿时如春更暖;几个伺候皇帝盥洗的小太监娴熟地到床边,为昝宁更衣、擦身,司寝的宫女则备好了熏暖的中衣,干松地套上,浑身适意;换穿了常朝的袍子,擦牙漱口洗脸梳头一套结束,李夕月已经泡好了他最喜欢的君山茶,送到他口边。
昝宁对她一笑,喝了茶,又看了一眼自鸣钟:“虽是常朝,朕也不能迟到。该走了。”
他勤政,李夕月虽然担心他的病体,但不能说什么,看司寝宫女为他披外褂和端罩,她只能像家人一样嘱咐一声:“万岁爷别累着,不舒服就叫御医。”
皇帝又是感激的一笑,对她说:“给病人值夜,只怕累坏了,今日不传你的差,回去补觉吧。”
李夕月回到自己屋子,一夜没休息好,真是感觉头重脚轻,走路踩棉花似的。
强撑着把自己洗漱干净,又擦了擦身上的汗,连早点都不想吃,忍不住就倒在榻上要睡。
迷迷瞪瞪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了,李夕月感觉谁在推她身子,还在跟她说话:“醒醒,吃饭了。”
李夕月勉强地睁开眼,眼前是白荼。她挣扎着坐起来,却觉得肠胃里胀满不适,头脑更是昏昏沉沉的,大概昨天大半夜都没能睡觉,半天再怎么补都补不上。
“姑姑,今日厨房里有没有粥或者清汤面?”她问。
白荼看了看她脸色,还伸手摸了摸她额头,然后说:“这会儿是晚膳的时候了,都是常供的饭菜。你怎么了?”
“不知道,许是累得慌?”李夕月强撑着起来披衣,垂着脚在炕边坐了半天才站到地上。
看到了饭菜,她也一点胃口都没有,吃了两口油渣熬白菜,两口老米饭,实在咽不下去了。恰听见养心殿那边也在传膳,李夕月悄悄问白荼:“万岁爷也才传膳呀?他身子好些了没?”
白荼抿嘴儿笑了笑:“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不过,看精神劲儿还过得去,上午叫了两拨‘起儿’,我奉茶时感觉他精神不济。但歇了半个时辰,又引见了一拨官员,特别是江南省的,一起儿引见就足足问了大半个时辰的话。等我去奉茶时,感觉他脸色不好,赶紧派了御医又请了个脉,这才肯去打个中觉。这会儿才起身,大概人舒服了些,所以方始传膳。”
李夕月有些忧心,脸上不便显露,盘算了一会儿说:“姑姑白天辛苦了,传完膳之后,我去伺候万岁爷茶水吧。您歇歇。”
白荼嘴巴愈发笑得弯弯,故意问:“干嘛呀?我不累。”
“不干嘛。”李夕月装傻充愣,“让姑姑歇歇嘛。”
白荼知道她的小心思,点点头道:“行,有点事做,说不定你也还精神点——看现在这蔫嗒嗒的劲儿!诶,再吃点去,不然万一饿晕在万岁爷暖阁里,算是怎么回事呢?”
“实在不想吃。”李夕月老实地说,“要有粥或清汤面倒也好。”
白荼最义气,顿时说:“不过是粥或面,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走,咱们上小厨房要去。万岁爷的膳都开出来了,御厨里早闲着了,叫他们下碗面还累折了他们的手?”
没成想两个人兴冲冲地到了御厨,管事的太监可劲儿地摇头:“姑娘们,平日里一碗面也不算什么。可今日万岁爷身子不适,太后和皇后那里都晓得了,都派了人来嘱咐,道是无论如何要拿出手段做些新鲜软烂好克化的膳食,不准摆平日里的‘温火膳’。大家伙忙了半天了,好容易前头万岁爷叫了传膳,这会儿提心吊胆的,唯恐他老人家吃了哪一口不满意,要拿咱们开刀,随时准备着继续伺候——这哪有闲人给您两位下面熬粥?”
病人口苦,确实会挑剔饮食。昝宁又是出了名的挑剔、脾气大,大家伙儿在这种细事儿上都不敢得罪。
白荼仍有些气不过,说:“我看你们御厨上是故意躲懒,我们好歹是御前的宫女,天天忙前忙后伺候皇上的,敢情要一碗面都吃不到嘴!”
管事太监给白荼兜头做了个揖:“我叫您声姑奶奶!姑奶奶,大家知道您是御前人,平日谁不要巴结?你看以往哪个敢驳了您的回?还不是今日时辰不对。”
他努努嘴对窗外:“皇后宫里的首领太监还在外头呢,说要等万岁爷吃完满意了他才走。咱们如履薄冰的,擎等着万岁爷满意地吃完了,否则,挨顿骂事小,弄不好个个吃顿板子。”
听说皇后的人在,白荼也不敢多语了。
皇后打着关心皇帝的旗号,做派却叫人不敢恭维,只怕今日又是请安问疾时在皇帝宫里碰了钉子,只能拿下人撒气。
李夕月亦拉拉白荼的袖子:“没事,不缺这一顿。咱们走罢,万一叫皇后那里的人传出去什么话,倒说养心殿的侍女派头大——那又是什么好词儿?”
白荼就着她这个台阶下来,说:“好吧,我看李姑娘的面子,今儿你们确实忙活,就算了。”
李夕月饥肠辘辘赶回前殿,恰见皇帝那里也在撤御膳,而且看见皇后亦站在寝宫旁的体顺堂门口,一句接一句地询问负责侍膳的太监:“皇上今儿胃口好不好?”“皇上吃了什么?吃得多不多?”
那太监不敢怠慢,一个一个问题都答得流离。
但皇后最后还是一皱眉:“胃口不好,也得劝他努力加餐饭呀!已经生了病,再吃不好,身子怎么能恢复呢?”
那侍膳太监陪着笑:“御医说这段日子倒是要饮食清淡些,就清清静静饿几顿也无妨。”
皇后眉毛一竖:“胡说了!这叫什么话?你这是和我顶嘴?”
第75章
侍膳太监哪敢和皇后顶嘴, “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碰着头说:“主子娘娘这话,真是折了奴才的草料!奴才有一千个胆子, 也不敢和娘娘顶嘴。奴才刚刚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娘娘只当奴才放了个屁, 求您多担待, 饶奴才的狗命。”
皇后纳兰氏当然也不便打骂御前的人, 只能冷笑道:“做事如此马虎,说话如此粗鲁,万岁爷养了你们这班东西!”
这时候, 李贵带着敬事房的太监到了寝宫体顺堂边, 道:“皇后娘娘,各位主子,万岁爷身子骨不适, 大家晓得的,所以今儿个是叫去, 您们各回各宫里早些歇着吧。万岁爷也说了, 他只想清清静静地养几天,各位主子嘘寒问暖的情意他都晓得, 但人虚弱,实在耐不得见太多人, 大家心意到即可,没事不用求见, 亦不用送菜, 他只想御厨房清淡的吃。”
皇帝这话出来,大家心知肚明。上赶着想拍马也拍不上,还不如安安分分回去躺着。
李夕月都不由为昝宁松了一口气——刚刚看皇后这张牙舞爪的样子, 她都觉得不忿。
见后宫的众人神色各异地离开了,皇后走在最前头,也是一脸坦然——她只要皇帝没有宠其他人的意思,不宠她也不要紧。
李贵袖着双手,恭恭敬敬地弯着腰,然而目光里俱是不屑。等后宫这拨人带着各自的宫女都走光了,他才挺了挺腰板,说:“今日早些给吉祥门(养心殿后门)下钥。外头如若有急事折子,自然从前头内奏事处走。”
转脸看见白荼和李夕月,又换了笑脸说:“你们俩怎么杵在这儿?万岁爷刚叫撤膳,也没吃几口,估摸着一会儿就要叫茶水了。牛乳、蜜饯和点心也先备着,御药房的药半个钟点后就送过来。”
果不其然,她们俩刚赶到前头,就听里头叫茶。
白荼笑着推推李夕月:“估摸着万岁爷就想见见你。你呢,正好要亲自看一看万岁爷身子骨好些了没,前后有个比较呢。去吧。”
李夕月人恹恹的没劲,对白荼的打趣也提不起劲,说了句:“姑姑又笑话我。”然后也不想多说话,到茶房端了茶盘到东暖阁门口报名请见。
屋子里烧着暖暖的地龙,熏笼散发着淡淡的药气,昝宁只穿家常的丝绵袄,斜倚着引枕看书。
见李夕月过来,他笑道:“大半天没见,还怪想你的。早上补觉补够了没?其实吧,你昨儿后半夜还睡得着呼呼的,我想要喝杯水,叫了半天都没听见你答应,想想你是累坏了,就忍着没喝。”
他等李夕月把茶盘摆好,茶搁在他的炕几上,便把她袖子一拉到自己身边,笑盈盈打她屁股:“你看看,是不是二十板的罪过?乖乖地撅着让我打几下。”
李夕月身子一偏:“别闹,奴才累着呢。”
她说完,怕昝宁会生气,悄然看了他一眼,他神色较昨天活泼多了,脸上略有些病容,但眼睛已经是明亮的了。年轻身体壮就是这个好,昨天病蔫儿,蔫儿了一个晚上又生龙活虎的。
昝宁低声说:“谁闹呢。”
其实也在看她的神色,觉得她好像真是一脸没意思,他就不再动手动脚了,只拉着手说:“求你了,今晚上再吃点辛苦,陪陪我吧。你不用熬着不睡的,也不要裹着毡子坐在地上值夜。你就上榻上来,咱们睡两个被窝,不打扰,又能照应,好不好?就是早晨多费点事,把你的被子叠一下还搁那儿就结了,没人会发现端倪。”
他的神色让人不忍拒绝,李夕月想峻拒却又开不出口,只能忸怩:“这可不行……这不就是爬床了吗?奴才,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我不碰你呀。”他撒赖一样扭着她的手,“要碰你你早就逃不过了!”
李夕月想说什么,突然觉得头里一阵晕,浑身有种说不出来的酸痛难受,不禁伸手扶了一把炕几,另一手则扶额。
昝宁也发觉她的不对劲了——原来她一直淡漠的脸色不是因为不高兴。他要紧问:“怎么了?”
李夕月有气无力地:“今儿一天睡蒙了,两餐饭一餐都没有好好吃,刚刚一阵晕,大概是饿的吧?”
昝宁怪她:“你怎么不早说呢!想吃什么点心?羊肉饽饽、松瓤卷子、猪油玫瑰糕、千层酥饼……想要什么都是现成的嘛。”
李夕月摇摇头:“听着奴才都觉得腻呢。就想一些清淡的粥或面吃,只是大厨房没有。”
她自失地笑笑:“奴才不是抱怨。奴才是什么名牌上的人?宫女吃饭,大厨房做什么吃什么,哪还有的挑嘴的?”
昝宁看着她,叹口气说:“你先坐下来缓缓。想吃什么这点小事,你大大方方跟我说就是了。对你们也许是天堑般的难办,我这里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你呀,还是跟我见外!”
他好像有些生气,但不忍发作,把李夕月按着坐在他的条炕上之后,亲自趿拉着鞋到门口吩咐:“朕饿了,叫御厨熬燕窝粥、小米红枣粥、鸡汤菜茸粥和老米赤豆粥四样供选;还要清鸡汤面、姜醋挂面、炸肉酱面和葱香油面四样供选。”
外头立刻“嗻”了一声。
李夕月一吓:“万岁爷,再借奴才三个肚子也吃不下那么多呀!”
昝宁笑道:“笨!谁叫你全吃呢!你看着有胃口就每种都尝尝,没胃口就拣喜欢的吃几口,嫌不好就再要其他种类。只要吃得舒服,怎么着都行——当然,你要吃天上的龙肉,我就没有了。”
李夕月给他逗得一笑。
心里不由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