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 第82章

作者:未晏斋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古代言情

  海青刚刚吃饱了牛肉,其实没有兴致捕猎,但是猛禽喜欢在敞阔的地方活动,到了御花园,它四下望了望,等皇帝给它解开锁链,一抬胳膊,它就振翅飞了起来,很快在云天中只能看见小小的黑点,而它所到之处,京里人爱养的一群群鸽子,霎时就飞得一只不剩。

  什么都不做,就看鹰,看它在天空中盘旋,那傲然的神俊,那出尘的风姿,就让昝宁看得嘴角噙笑。

  “这里还嫌小些。”他吩咐说,“明儿安排上虞处备车马,到海子边放鹰去!”

  皇帝要玩,只要合乎规矩,旁边人都要凑趣。李贵立刻张罗起来,紧赶着命人到上虞处、粘杆处、奉宸院安排出行,搞得轰轰烈烈的。

  眼见日头偏西,昝宁才算勉强尽兴,对李夕月说:“你替朕架鹰。”

  自己散着两只手走在御花园,嗅嗅梅香,看看松柏,时不时还抚弄一下假山间老绿色的藤萝,观察上头一串串暗红色的小果子。

  “这个天儿,还有什么鸣虫么?”他扭头问李夕月。

  李夕月摇摇头:“除了火炕屋子里特为豢养的蝈蝈、金蛉子,只怕其他虫子都吃不消冷,躲在地下了呢。”

  “你那只蝈蝈,还能叫么?”

  “能啊!”李夕月架着皇帝的鹰,神气活现的,“奴才带给万岁爷听听?”

  “好。”他显得兴致很高,看了看架在她胳膊上的鹰,小丫头还有点小力气,那么沉的禽鸟,她一直举着,脸热得红是红,白是白,额角碎碎的小头发被细细的汗珠粘在皮肤上,那么寻常的一个糗态,他却觉得别有乐趣。

  于是说:“明儿你还得去海子边给朕架鹰。”

  李夕月笑起来:“好的!”

  能出去玩,有什么不好?

  昝宁便贪看她舒开的双眉和颊边的酒窝,直到李贵刻意地“咳嗽”了一声,两个人才撇开对视的眼神。

  回到养心殿,顿时觉得那地龙烧得嫌热,李夕月端来的茶温而偏凉,而李贵把暖阁里的窗户都给打开了,顺便朝外看了一圈,而后才说:“御花园里有给太后或其他小主子们摘梅花的奴才呢。”

  昝宁知道他的劝谏之意,点点头说:“朕已经晓得了。”

  又问:“神武门那里着人看了没?礼邸的福晋,有没有来?”

  李贵摇头说:“刚刚遣去问的人回话,还没见礼邸有人来。”

  “礼邸再递牌子了么?”

  “没。”李贵说,“内奏事处回奏,和礼邸说皇上今日忙着呢,亲王他很是不怿,但没说什么,哼了一声就离开了。”

  他瞅瞅里头这两位:得,没要紧事,自己也该离开了。刚刚在御花园里这两位就忍不住眉来眼去的,真是越来越难自制了哈!

  于是打了个千儿,笑道:“暂时没什么消息,奴才告退一下,有事即刻来和万岁爷回报。”

  他退步出去了,然后看见东暖阁的窗户又一扇一扇关上了,帘子拉着,连个影子都不落。他吞笑了一声,老人家了,什么没听过?什么没见过?

  只是居然还不叫他记档,实在是忍得住呀!

  李贵陪着皇帝放鹰,半天下来也腰酸背痛的,到了自己住的围房里,唤了四个徒弟给他捶腿捏肩,捏得昏昏欲睡,还不忘了教导徒弟们:“伺候主子,察言观色,还要根据自己的身份地步来说话办事。你要是真得了万岁爷的信任,该劝谏得劝谏,主子好才是奴才的好;但地步不到,胡乱说话,就得当心吃板子了……”

  正说着,门口听见人敲门:“李总管!神武门那里有消息了!”

  李贵先还慵慵地半躺在靠椅上,一听这话,“腾”地就坐直了,问:“礼邸的谁来了?”

  门口报信的小太监说:“总管神机妙算,果然不是福晋,而是一个侧福晋,姓——”当差还不娴熟,急急地打听到了就过来回报,居然把侧福晋的姓氏给忘了,顿时在那儿抓耳挠腮的。

  李贵冷笑一声:“怎么又犯蠢?姓吴是不是?”

  “是!是!”小太监憨笑着挠头,“总管一说,我就记起来了,真的是姓吴呢!”

  接着更要拍马屁:“真是!奴才蠢是蠢透了,关键也是李总管太神了!‘秀才家中坐,能知天下事’呢!诸葛亮也不过如此吧?”

  李贵轻轻抬脚踢了他屁股一记:“滚吧你,少说马屁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抖搂抖搂起身,笑道:“我得求见万岁爷去了。”

第101章

  李夕月在屋子里找适合出行的衣服和鞋子。

  明儿陪皇帝去海子边放鹰, 她肯定是得帮着架鹰的,不能穿新的,还得宽大些, 四下活动得开。鞋子呢,则得是软硬适中方便走路那种, 她最后试了一双自己纳的千层底棉鞋, 穿得八成新, 已经很适脚了。听阿玛说京里几片海子都很大,风景又都特别好,这一定得看过瘾喽才行。

  找好的衣服鞋子都摆放好, 憧憬着第二天。

  突然听见门响, 一抬头见是白荼,李夕月笑问道:“姑姑,奉茶的差使当完了?”

  白荼说:“没, 白看了半天水,万岁爷却出去了, 没喝茶。”

  李夕月本能地望了望外头的天色——夕阳隐没了最后一丝红艳, 只在西边留了一些紫光——这么晚了,他要去哪儿?

  她怀着一些侥幸问:“今儿要定省太后啊?”

  白荼摇头:“太后看戏呢, 懿旨吩咐了不必去的。”

  “那……打布库去了?”

  白荼看看她,很直白地说:“去永和宫了。”

  李夕月顿时想到了颖嫔和敦嫔, 心里觉得不大可能,但仍是有些酸楚泛上来。

  “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白荼也不多说, 盘坐到炕上做活计。

  李夕月翻出她绣了一半的手绢, 努力打消着心里的酸,认认真真只琢磨那松枝的配色。

  过了一会儿,刚刚绣得有些入神, 门口听见皇帝回来了。

  她丢下针线说:“姑姑歇歇吧,万岁爷回来了,我去奉茶。”

  白荼说:“坐下。”

  李夕月愣了愣:“天儿冷,万岁爷从外头回来,一般都要喝点热的。”

  “坐下。我去。”

  今日该白荼当班,但她素来不是不解风情的人。

  李夕月有些懊丧,又不敢和姑姑硬争,只好懊恼地重新拾掇起自己的绣件。

  白荼利利落落去了,李夕月竖着耳朵听动静。可惜宫女的围房离主子的宫宇、寝卧都远了点儿,基本听不见什么动静。

  她有点体味到昝宁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明明下午才陪他放鹰的,这会儿又忍不住想他,希望看见他。

  感情里谁动心更多,谁越发被动。李夕月懂这个道理,可惜坚守了这么久,好像她的心终于失守了。

  一点担忧、一点好奇,酝酿在一起,她终于忍不住了,起身披上大衣裳,轻轻到茶房一看:白荼并不在茶房。

  再去东暖阁那里,一名小太监笑吟吟问:“李姑娘,有事?”

  不经宣召,宫人随便乱跑到主子居住的地方可不合规矩。不过这位是皇帝面前得宠的宫女,小太监心知肚明,从来不会为难。

  李夕月厚厚脸皮问:“咦,看见茶房的玉泉水煮开了,想看看白荼姑姑在哪儿奉茶呢,万一万岁爷要喝点热乎的,可是正好。”

  小太监笑道:“白荼刚刚去奉茶呢,估摸着不用添水。”

  “哦。万岁爷在寝宫啊?”她故作闲问。

  小太监说:“可不是,今日颖贵人走宫——万岁爷前去了永和宫,一乘轿子把娇滴滴个人儿带回来的——这走宫可是皇后之外的嫔妃主子们少有的福分!”

  一般的临幸,都是用被子卷着进皇帝寝室,这坦坦然和皇帝一起走到寝卧,就和正头夫妻一样,是莫大的尊重和荣幸。

  李夕月心里的难受实在忍不住,哪怕心里觉得这应该是昝宁别有的用意,可一阵一阵的涌浪还是把她铺天盖地地裹住了,她舔一舔嘴唇,只觉得皮肤粗糙而酸楚——整个舌苔都是粗糙而酸楚的,胃里还一点一点地往上翻酸味,晚上吃的老米饭似乎都要呕出来了。

  她又不能问,更不能妒忌,在小太监面前强撑着笑了笑:“如此就好。我去茶房把火熄了去。”

  实际她根本没法去人来人往的茶房,只能一口气发足奔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一到炕床边就看见做了一半的精致手绢,那一簇簇的松针简直是扎心!

  李夕月操起一把剪子,赌着气把刚绣好的松针剪掉了两簇,然后看着绸布上残留的一个一个细密的洞眼,更觉得心里也跟它一样千疮百孔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突然听见门响,她赶紧擦眼泪,抬头一看果然是白荼回来了。

  白荼看了她神色一眼,就问:“你到主子那里去了?”

  李夕月说:“我去茶房看了看。”想想不敢撒谎,低声说:“后来……也到东暖阁门口张了张……”

  白荼定定地盯了她一会儿,才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怎么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低头又看见被她剪了两簇松叶的绣件,更是叹气:“李夕月呀李夕月,本来我看你还是挺有理智的一个姑娘,现在怎么傻乎乎了呢?”

  她思忖了一下,但又摇摇头:“不行,还是不能让你去寝宫里。我只告诉你,两个人谈医药道呢,什么事都没有。”

  李夕月却想:是了,品评一下上次那方子的效用,会不会谈谈就试起来了?

  正想着,突然听见外头有小太监一阵飞奔,传话的动静比规矩里的高声多了:“主子娘娘来了。”

  然后是李贵压低了的呵斥:“这么高声干什么?”

  再然后是皇后的声音:“就是,这么高声干什么,不怕吓到了里面的两位主子?”

  李夕月也像冻住了一样,但看看白荼成竹在胸地坐下来做活计,她也有些明白过来。

  只一会儿之后,后头的屋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而后是颖嫔拉长了调儿的哭泣。

  白荼斜眸笑道:“想看看热闹去吗?”

  李夕月奇道:“这怎么去看?”

  白荼拉着她:“走。”

  径直去了茶房。

  茶房当然看不到寝宫那片儿发生的事,但茶房左右通透,便于知晓主子们要茶要点心的吩咐,所以听得最清楚。

  两个姑娘特意把炉火都关到最小,免得水沸腾的动静影响后面传过来的声音。她们竖着耳朵凝神谛听后头的动静。

  那两位名份上的夫妻说话简直是彼此刻毒。

  “朕未曾宣召,你来养心殿干什么?!而且,居然从正门进来,你倒不怕此刻有‘晚面’的大臣?成何体统?!”

  “衙门都封印了,没什么紧急事情,妾自然知道不会有外人。何况,献媚药的主儿都来了,皇上再勤政,只怕此刻也没有心思召见大臣。”

  “你就是妒忌!”他哼哼的,“不错,今日是小年,祖宗的规矩是夫妻团圆,但是也没有哪个祖宗说团圆之前朕不能见见其他人,就这会子,你都忍不了?”

  “妾不敢妒忌,只是悲哀。皇上要见哪位嫔妃,妾都不会拦着,但颖嫔不一样。您想想妾的处境吧,堂堂正门里抬进来的皇后,连下道禁足嫔妃的懿旨,都被人当耳旁风,以后,妾以何威望统领后宫?”

  “所以,你是打算重蹈当年覆辙,用这样的法子来换你的威望?”

  “妾不敢。只是后宫有规有矩,容不得无耻的邀宠法子。”

  顿了顿,声音越发尖锐:“今日皇上去了一趟永和宫,紧接着吴侧福晋就也进去了,行辈上,那可是伯父之妾啊!这才真是‘成何体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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