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不过侯府周围总有些苍蝇,若落人口舌怕于你不好,不若你选个丫头婆子出面,你在后头坐庄。”
邢慕铮不反对,还想得周道,钱娇娘自是没意见。她从未想过自己竟还能有朝一日当了掌柜的,心头有些向往,唇儿也翘了起来。
邢慕铮拿了一把折扇侧身扇风,虽说像是替自己扇,但风儿大都往钱娇娘身上去了。钱娇娘还沉浸自己的思绪里,只觉清凉没有发觉。
书房小厮送了画架过来,邢慕铮过去拿刘大师的画,钱娇娘忙去帮忙,二人试了试,宽度正好,并且还能看一点收一点,又能全幅展开,很是方便。钱娇娘知道邢慕铮宝贝这画,能让她在书房天天看着已是不得了,没想过将它拿出去。邢慕铮的书房阴凉,他又时常不在府里,自己一人在书房刺绣再好不过。
“这绣布得好好选选。”她喃喃自语道。
小厮送了解暑的绿豆汤来,邢慕铮先坐下喝了,“甄昊家原就是卖布的,你可以……”邢慕铮欲言又止,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堂堂皇商成了卖布的,钱娇娘给逗乐了,不过她眼珠一转,“侯爷,玉州可有与甄家差不离的织造商家?”
邢慕铮挑眉,“你是何意?”
钱娇娘坐到他身边,“我曾听清雅说,侯府是靠玉州的税银吃饭的,就跟开一间铺子似的,生意越好,赚得越多。我便想着,清雅生辰在秋季,还有二皇子妃的生辰也是,她们都喜欢我的刺绣,你也说好,如若我拿着玉州本地的好缎子给她们做一身衣裳,她们再去贵女面前转上一圈,那兴许有许多千金小姐都要玉州的缎子,那绸缎庄有了生意,给侯府的税银不也多了?”
邢慕铮沉默一瞬,哈哈大笑。钱娇娘跟他说正经事,不想他竟大笑起来,以为他是笑话她天真,抬眼却见他笑得那样风光霁月,眼里似有骄傲,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浮在心口。
邢慕铮方才欲言又止,本就是有这样的盘算。玉州并不富裕,他原就打算放手大干,不仅开垦荒田,同时工商也要扶持起来。钱娇娘的绣工惊艳,她若有心绣高山柏树图应是千金之作,他原想着与谢章和幕僚商议一番,看看是否从中打开商机。不想钱娇娘自己竟就想到了,怎不叫他惊喜。
“娇娘,你果然很好。”邢慕铮笑容不去。他身边有许多聪明人,出得许多主意,只从未有人出了主意能叫他如此满足。若非生性内敛,他甚至这会儿就想出去在谢章与幕僚面前炫耀。
钱娇娘低头喝绿豆汤,耳尖微红。
邢慕铮想了想,“既如此,便放出话去,说你这定西侯夫人重金寻好布,叫他们都呈上来看看,若成就用,若不成……就叫甄家搬来玉州为我所用。”
“这也能成?”甄家在明琥待得好好的,怎能说搬就搬?
“能成,不过得好好合计合计。”邢慕铮沉吟片刻,扬声唤小厮,让他去请谢章和其他几个钱娇娘不认识的人来府里。
邢慕铮喝干净绿豆汤,脸上犹有笑意,“看来夫人很有天赋,为夫便就抛砖引玉,为夫人买下第一间商铺,先占着情份入个伙,待往后夫人家财万贯,为夫也好跟着沾点光。”
钱娇娘只道邢慕铮越发地会说话,分明他是怕她没有银子买铺子,说得却叫人舒坦。她清清嗓子,道:“侯爷若是想得大把的银子还不容易,家里不是还住着一尊活财神么?”
她说的自然是赵瑶茜。非亲非故,这位赵小姐已经在侯府住了半年了,钱娇娘知道赵瑶茜偶尔找过邢慕铮,但邢慕铮迟迟也不表态,她原是想着不操这闲心,但这么久了也不是事儿。
邢慕铮自然知道钱娇娘说的是谁,他笑容微敛,“是了,她还没有看上谁?”
“哪能呢。”钱娇娘常与赵瑶茜打马球,她并不讨厌这姑娘,也看得出她对邢慕铮有意思,她坦坦荡荡的也没遮掩。“她心仪侯爷。”
邢慕铮笑笑,“那就麻烦了。”他想要藏宝图,不想再招惹女祸。
“那有什么麻烦的,好事啊。”
邢慕铮道:“有宝藏是好事,你多跟她交好,探探口风,看看能不能知道还有半张藏宝图藏哪了。若找出来,丑儿就能坐吃金山。”
钱娇娘似笑非笑,她盘了邢慕铮的私库账本,照丑儿这一个儿子算,他也能坐吃金山,哪能拿藏宝的钱来喂他一个人。他分明另有打算。“这样不厚道。”
“那有什么厚道不厚道,亏待不了赵姑娘。”
夫妻二人说着话,丁张在外求见,说有客在外求见,自称是邢家亲戚。
这是件极为意外的事儿。邢慕铮是单传,祖上早就没了亲戚,如今突然来人称是自家亲戚,令他深感意外。只是若是假冒,便是太过大胆了。邢慕铮决定出去会会,让钱娇娘与他一同前去。
钱娇娘没有反对,不一会儿,二人来到前厅。来客已经被迎进来了,三名男子坐在下首椅子上,发现帘后有动静,同时站起了身。钱娇娘扫过三人,竟似是祖孙三代,身穿青衣布衫,老者大概六十左右,花白的胡子,黝黑皮肤,中间者应是不惑之年,头戴文人巾;最小的十**岁,面白无须,乍看竟与当年的邢慕铮有几分相似。
三人见了礼,中年男子自报家门,“定西侯大人,此位为在下二伯,名为邢水厚,在下邢衍安,小子为在下大儿邢慕照。”
邢慕铮一听有点意思,此三人的辈分的确是他邢家的辈分。
那名为邢水厚的老者接过话,“小老儿父亲名为邢和江,祖父大人名讳邢安康。”
邢慕铮看向钱娇娘,钱娇娘在他眼里发现些许意外。
邢慕铮的曾祖父名讳的确为邢和江,祖父有个兄弟邢安康,这些族谱上皆有记载。只是听父亲说叔祖于战乱时走散,久不归乡,应是死了。
“可有族谱?”
第二百五十一章
如若此三位是未死的曾叔祖后代,倒的确是五服内的亲戚。这老者理应为邢慕铮叔祖父。
邢慕铮起身揖礼,问:“不知几位可有族谱?”
既是过来认亲的,族谱是不可少的。邢衍安忙从怀里拿出一份包在锦布中的族谱,丁管家双手接过,转而奉给邢慕铮。邢慕铮道:“客自远方来,且先去客房歇息,有何需求与管家直言便是。”
邢家二伯不知所措看向邢衍安,邢慕照也忐忑看向亲爹,还好邢衍安心中有数,明白邢慕铮是想先确认族谱,他左右安抚,拱手与家人退下。
邢慕铮执了钱娇娘的手,拿着族谱走回正院。钱娇娘见他心中想事,也不多言。等进了屋子,她摆手让屋里收拾的丫头们都退下。转头见邢慕铮从带锁的金丝楠木柜里拿出一本册子,明白这应是邢慕铮家的族谱。她想了想,轻手轻脚地想走,被邢慕铮按了肩膀拉了回来,“你跑哪去?”
钱娇娘回头笑道:“这不是看侯爷有正经事,我不便打扰。”
“这是咱们家的事,你别图清静。”邢慕铮不放过她,叫她在身边坐下,“你先看看咱们家的族谱。”
钱娇娘没能走成,只能翻开面前书页,随口问道:“侯爷这族谱哪来的?”
“我原藏在老家,去接你时带了来。”一族之谱是根,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十分看重,邢慕铮入伍前,将其用油布妥善包裹藏在他屋里。他告诉过母亲,只是邢母与钱娇娘匆忙逃走,忘了带走族谱。
“哦。”钱娇娘翻到的正是邢慕铮这一代,她的目光落在黑墨浓郁的邢慕铮三字上,旁边写着“妻 钱氏”,她抿了抿唇,视线下移,却没看到邢平淳的名字。“怎么没有丑儿?”
邢慕铮瞟了一眼,“我不擅此事,也便忘了。待明日修谱,将他记上去……也把你的名字写上去。”
“我这不是有么?”
“天底下那样多的钱氏,谁知道是哪一个?你应当写成钱氏娇娘。”
钱娇娘的心重重跳了一跳。她抬头愣愣看他。
邢慕铮不解,“你看我做甚?”
钱娇娘自知失态,她轻咳一声撇开视线,“没,就是想问问咱们这被圣旨和离的事要不要记上去。”
邢慕铮瞪她,这妇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粗声道:“爷叫你看这些有的没的?爷叫你看看高祖名讳,还有前头的邢家纪事。”
钱娇娘乖乖低了头去翻前面。
邢慕铮也仔细看邢衍安送来的族谱,这族谱显然是邢慕铮的曾叔祖邢和江编纂的,纪事里道明了他久不归乡的缘由。原来他竟不是无意因战乱走失,而是故意趁机与心爱姑娘私奔逃跑。谱书记载因着姑娘家中嫌弃他家贫穷,不愿将女儿嫁给他。邢和江又与心爱姑娘海誓山盟,非卿不娶,因此二人商议,趁乱跑了,后定居嘉州。族谱除了讲清这些缘由,还写了些许邢家旧事,想来是邢和江凭着记忆写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本家相逢认亲。
邢慕铮看过邢衍安家的族谱,将此谱递给钱娇娘,自己拿过本家族谱重新翻阅一遍,里头的确有好些事件与邢和江写的事件相吻合。
钱娇娘也看过了,还对照了邢慕铮的高祖与曾祖父,两本族谱的名字的确是一样的,辈份也一样。钱娇娘看邢慕铮,邢慕铮也看她。
“……那个叫邢慕照的小伙儿,长得与你有几分相似。”
“那老人也与我爹有些相像。”
二人面面相觑。邢慕铮突而伸手,揉乱钱娇娘的发。
“你发什么疯!”钱娇娘狼狈拍开他的手嗔道。
邢慕铮面无表情道:“我烦。”以往有什么事,邢慕铮总是一人扛的,待他再出口时,已经让人办事了。现下面对钱娇娘,他突然就伸了手出去。就像……撒娇?邢慕铮思及此,脸上有些可疑红光。
“侯爷烦什么,若那三位真是邢家支脉,多了这么些亲戚不好么?”钱娇娘道。
邢慕铮沉默片刻,道:“我这人不爱走亲访友,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家族里的事儿最是牵扯不清。你我都没什么亲戚,我反而落得自在。”
这话是牢骚之言,邢慕铮是绝不会说给旁人听的,但如今他有了能说出口的人,他的妻子同,这世上理应与他最亲密之人。
钱娇娘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邢慕铮会对她说这些话。但她明白他的意思。虽说未出五服,但真要说来血脉也有些远了,多少三服亲戚都不走了,如今这曾叔祖的后人寻来认亲,无非是邢慕铮的名气大了,一族过来投奔他。她方才看那族谱,这一支的人丁可比邢慕铮这一支兴旺多了。
见钱娇娘不语,邢慕铮用膝盖顶顶她的腿,“你怎么想?”
第二百五十二章
钱娇娘觉得邢慕铮这会儿像个孩子,说话做事都像。她按下他不安分的腿。心想他这样有主意,怎会不知该怎么办?但思及他对她为认不认二姐烦恼时出了主意,这会儿一句话推脱总说不过去。钱娇娘想了想,照自己想法说了,“我认钱丽娘是一个人,侯爷认亲戚是一大家子人,虽然有血脉相连,终归是远了些,并且终究不知根知底,要我说,还是得看这家是否周正,若是家族和睦,品德端方,这个亲戚就能认,但若家里勾心斗角,天天吵得不得安宁,只想靠侯爷奔个前程,这个亲戚不认也罢。正如侯爷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远亲不好,何必给自己招不自在。”
不怪钱娇娘想得凉薄。对于亲戚这两个字,钱娇娘是真有些怕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何况她被咬了不止一口。
邢慕铮扯唇笑道:“你说的很有理,那我就听你的,先暗中派人去细细打探一番,这三位先在府里住着,也探探他们的底,若是好就认,若是不好,就打发了去。”
钱娇娘点头,暗自腹诽他嘴里那句“听她的”,他是个有大主意的,大概早就想好了怎么做,她不过说出来正好合了他的意罢,他却偏生要说一句听她的。
二人又说了会话,红绢来报说是谢章在前院候着了,邢慕铮便出门去了。
他走了没多久,丁张过来,向钱娇娘回禀安置邢家亲戚的事儿,他按照邢慕铮的吩咐,将人都安排在靠近前院的客院里,并且听闻客人未吃早饭,叫厨房送了膳食过去。钱娇娘让他先好生招待,并问他道:“你看此三人言行如何?”
丁张犹豫道:“想来侯府高门积威深重,三位客人拘谨,对小的很是客气,还打赏了小的,只是在小的面前并不多言。”
钱娇娘点头,“那就再看两日——这两日侯爷政事繁忙,恐怕要冷落客人,你却不可怠慢,得让客人住得像家里一样,他们缺什么,就送什么。”
丁张脑子里将钱娇娘的话转了两圈,明白过来,“小的知道了。”
“侯爷今夜要宴客,我不知嘉州那边有甚爱好忌口。你知道么?”
丁张摇头,倒是齐嬷嬷说了,“嘉州无辣不欢,便是素炒青菜也要放辣。”
钱娇娘看向齐嬷嬷,齐嬷嬷解释道:“杭府里二爷的一个姨娘便是嘉州的,故而老身知道。”
钱娇娘笑道:“有齐嬷嬷在身边,我真是松快不少。”
夜里邢平淳从书院回来,得知家里有客人十分新鲜,立刻想去见上一见。钱娇娘想了想,与他道:“客人说是邢家的远方亲戚,但你爹正在探听真假,不知如何为你引见。你且乖巧两日,待探子回来再去相见。”
邢平淳问:“哪里有人假装亲戚的,赶来给我发压岁钱么?”
钱娇娘扑哧笑了,“可不是,瞧你长得好呗。”
邢平淳嘻嘻扑进钱娇娘怀里,也笑了。
邢慕铮夜里不在正院用饭,而是去前院招待了三位来客,只是请了一顿好宴,宴上菜肴多辣,配之玉州特色佳肴。邢衍安等人其实已来玉州几日,住客栈时知道玉州吃辣并不嗜辣,这一桌子菜应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心中难免有些激动。当他听族中伯叔猜测鼎鼎大名的邢大将军恐怕是同族之侄,就早已按捺不住。家族能有这样一位非凡人物那是莫大之幸,他思量再三,说服二伯与他一同前来认亲,如若当真同出一脉,那他邢家当真光宗耀祖了。
只是这年纪轻轻的定西侯虽礼待他们,却只字不提家族认亲一事。
待宴席散了回了客院,邢二伯忧心忡忡与邢衍安道:“衍安啊,侯爷既然拿了族谱去看了,为甚还不与我等认亲,莫非咱们不是他的亲戚?若不是,他难不成以为咱们是来讹他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邢衍安笑道:“二伯不必担忧,侄子看定西侯爷与照儿有几分面似,咱们是侯爷家族之人的信心也增了几分,只是定西侯位高权重,又是一方领主,自不能贸然认亲。咱们且安静待上几日,总有结果。”
邢二伯向来很听邢衍安的话,因为他是举人出身,做事也很稳妥,听他这么一说,提着的心暂且放了下来。
邢慕照年纪尚轻,方才在宴席上不敢出声,这会儿咋咋乎乎,“爹,若是真的,我这堂哥得多厉害!比我大不得几岁,就带过百万大军,还成了领主大人,佩服佩服!”
邢衍安道:“你既知道佩服,可知发奋读书?你武艺不精,也只有靠读书成才。”
邢慕照不想又被父亲抓了话头,他龇牙咧嘴,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