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三嫁 第113章

作者:读读 标签: 古代言情

  钱娇娘进去看娘亲,在帐前停住了。红绢并没有马上掀开床帐,等钱娇娘点了头,她才与碎儿将床帐打起。

  身患恶疾,又多日的奔波与风餐露宿,叫钱李氏形容极为憔悴,一张脸白渗渗的,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灰蒙蒙的眼睛原本无神,见了钱娇娘陡然一亮,还不等钱娇娘叫她,她就已然哑声开口,“三娘。”

  钱娇娘低低应了一声,叫了她一声“娘”。

  “哎,哎。”钱李氏眼眶湿润了,病中的她脆弱了不少,便是她觉着女儿命贱,但终究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有时候还是会想的。”你都这样大了。”

  钱娇娘喉头有几分哽咽,她点点头。

  “好,好,你是有福气的。”钱李氏叹慰道,她颤巍巍伸出干燥粗大的手,面向钱娇娘。钱娇娘的手握成拳,顿了顿才接了娘亲的手。那手是那样冰凉粗糙而陌生,她似乎从未握紧过。

  钱娇娘心里不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只有一团棉花堵在喉咙里,她说不出其它话,只叫她安心养病。

  钱李氏本就担心这成了高门贵妻的女儿不认她,听了这话彻底安心下来,不出片刻便沉沉睡去。钱娇娘在床边坐了片刻,交待了下人待药煎好了叫她,才起身出了屋。

  钱丽娘一直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来,“娇娘。”

  钱娇娘道:“二姐便在这儿守着娘罢,我还有事。”

  钱丽娘连忙拉住她,“娇娘,好妹妹,你这是要与姐姐生分了么!便是圣人也有做错的时候,姐姐一时鬼迷了心窍,姐姐已经知道错了!姐姐这些时日一直想找你来道歉,可你总不见我,我真难受啊!”钱丽娘捂了心口。

  钱娇娘轻轻甩开她的手:“我知道了。”她鬼迷心窍的何止那一件。她莫非以为她那样带着爹娘半路拦她的车,就是明智之举?她是想让众人以为她不孝,还是要非逼得她接他们进府。

  钱丽娘见她表情不冷不热,想起她以前对她的那张盈盈笑脸,就知道她还不原谅她。钱丽娘又重新拉她解释,“娇娘,我这不是见不着你求助无门,又心急娘的病,才路上拦的你。我怕你又以为我有什么想法,所以才将娘给带上。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孙家知道了你与我吵了架,都不待见我,我过得好苦,没有钱给娘治病!”

  钱丽娘说着便哭了。

  钱娇娘面色不变,对碎儿道:“二奶奶累了,带她去歇一歇。”

  碎儿立刻机灵地扶起钱丽娘抓钱娇娘的手,隔开二人,“二奶奶,请吧。”

  钱丽娘见她怎么也说不通钱娇娘,失望极了,她望着钱娇娘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咬咬牙,只能跟着丫鬟走了。心道自己得从长计议。

  ***

  邢慕铮回来后才知这事儿,他脸色丕变。

  “钱老太太现下在哪?”

  丁张回道:“夫人让小的腾了东边池子后那间阴凉的客院出来,让老太太和老太爷,还有钱少爷居住。夫人服侍老太太用了药,老太太又睡下了。丑儿才回来,这会儿与夫人在主屋里。”

  邢慕铮点头,转身欲走。丁张跟了上来,犹豫叫一声“老爷”。

  “还有何事?”邢慕铮目不斜视。

  丁张低声道:“小的听说,是二奶奶当街拦了夫人的马车,老太太就在推车上,夫人这才将老太太接回来的。自将老太太接进府里,夫人一直脸色不好,一个笑都没有。”丁张既然当了管家,有些事他还是知道的。譬如钱娇娘是被父母卖给邢家的。既然已银货两讫了,这会儿又这样逼着夫人尽孝,谁心里头能舒坦。

  邢慕铮好一会儿没有回应,丁张差点以为他没听清的时候才低低应了一声。

  丁张得了回应,继续道:“小的怕夫人心里委屈,还不如拿些银两给钱家,让他们置了屋宅,叫钱少爷去照顾。岂不两全其美?”

  邢慕铮眼有波澜,半晌摇头,“她不会的。”

  说罢邢慕铮大步走了,丁张却愣在原地,不知这不会是不会什么,不会委屈,还是不会拿银两?

  邢慕铮径直回了主屋。他踏进内室时,钱娇娘正在与邢平淳讲钱母生病住进府里的事。她见邢慕铮进来愣了愣,还想着怎么开口,邢平淳这急性子就已经叫嚷起来了,“爹,爹,娘的爹娘来了,是我的姥爷和姥姥,还有舅舅!”

  邢慕铮抬眸看向钱娇娘,钱娇娘也看着他,但二人同时看了看邢平淳,都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邢平淳眉头皱了起来,撑着手坐在桌前冥思苦想,还唉唉作叹。

  钱娇娘见他这小大人样儿有些好笑,她点点他的额,“你想什么呢?”

  邢平淳歪了脑袋,“我不是在想姥姥姥爷么!他们为了舅舅,把娘给卖了,娘你的心里一直不高兴,娘不高兴我也不高兴。可是姥姥这会儿又生了病,咱们还是等姥姥病好了再与她生气罢!”

  钱娇娘略为诧异地看一眼邢慕铮,微笑着抱了邢平淳爱怜地摩挲一阵,“多谢你想得周道,娘知道了。”

  邢慕铮静静地看着钱娇娘。他知道她会照顾她娘,就算她的心里再伤,她也会去照顾一个病人。

  就像中蛊的他一样。

  他将她伤得那样厉害,她仍无怨无悔地照看他。

  这妇人就是这样,心里有一把秤,却总把自己摆在最后。

第二百六十二章

  打发走了邢平淳,钱娇娘挂起笑与邢慕铮解释,“我娘患了恶疾,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找我。”

  邢慕铮深深注视她,并不接她的话,却是问道:“你还好么?”

  钱娇娘怔愣一瞬,点了点头,“好着呢。”

  邢慕铮道:“你娘终有万般不是,也是生养你的人。她生病了,你替她治病是情理之中。

  钱娇娘唇角带了一丝苦笑,“就是来得不太光彩罢。”钱娇娘相信应该已经有人告诉过邢慕铮拦车的事了。“我家里总是些不着四六的亲戚。”

  邢慕铮没说话,钱娇娘过了一会儿又说:“请侯爷且让我娘在府里待上些时日,等她好了,我便让他们都搬出去。我娘生病的花费,我以后也会填补进去。

  邢慕铮道:“你是家里的主母,这些后院的事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问我。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买,她是我的岳母,我出这些银子是应当的。”

  钱娇娘正色道:“她不是你的岳母。她只是我娘。”买妻与娶妻不同,买来的妻子以后就没有娘家了,是死是活娘家人也管不着。当初钱娇娘生下邢平淳,邢母让她给钱家捎了个信,钱家一个人也没来,一个鸡蛋也没有送来。那时钱娇娘才懂了这个理。

  邢慕铮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眼中有懊恼之意。若知有今日,他当初名正言顺地将她娶进来,她也不至于又添一道伤疤。

  “娇娘。”邢慕铮干涩叫了她一声,却迟迟没有下文。

  钱娇娘等得有些奇怪,“什么事?”

  邢慕铮却是笑笑,“没有,就是我想给宅子里的院子都取个名字,好叫些,你来替我看看取什么名儿好。”

  钱娇娘知道路他原要说的不是这个,但也没戳破,只是顺着他话道:“侯爷太看得起我,我就学了几个大字,哪里就知道哪个名儿好。”

  “这儿是咱们的家,你看着欢喜便是好的。”

  家……钱娇娘抬眼看邢慕铮,邢慕铮等着她回应。片刻,钱娇娘道:“那行,那就看看。”

  碎儿进来请二人用晚膳,对话暂歇。

  饭后,守在钱李氏院子的红绢过来回话,说是老太太醒了吃了点粥,喝了药又睡下了。钱大富与钱宝贵也吃光了一桌子的菜,都歇下了。

  “吃光了一桌菜?”钱娇娘问。

  红绢笑道:“正是呢,丁管家让厨房上了十个菜,老太爷和钱少爷都吃光了,一个劲地说好吃。”

  钱娇娘笑笑,不再问了。她也没有过去看钱李氏,而是跟着邢慕铮到了书房,虽说是邢慕铮让她选院名,钱娇娘却见哪一个都说好,于是邢慕铮便停了笔,让她来想他们住的主院名。钱娇娘以为他在说玩笑话,便笑道:“叫我取名字那就很简单了,人生在世不过快活二字,就叫快活院罢了。”

  邢慕铮毫不犹豫便往正本上写,钱娇娘手疾眼快拉住他,“你做什么?”

  “你不是取了名字,我来写上。”

  “我胡乱说的,你也胡乱写?”

  “你原是胡说的?”

  钱娇娘没好气道:“这样俗一个名字,能用在主院上么?就不怕人笑话你定西侯没文采。”

  邢慕铮不以为意地笑道:“大俗大雅,这个名字乍看俗气,实则有些意思,况且你我夫妻院子,不就图‘快活’二字么?”

  邢慕铮将快活两个字咬得很有韵味,钱娇娘明白过了,脸红了一片,她瞪他,啐了一口,“不正经!”

  邢慕铮沉沉笑了两声。

  钱娇娘抓着他的手怕他乱写,眼珠子溜溜地转,过了一会泄气道:“我想不出来。”

  邢慕铮道:“想不出来便慢慢想,最好想出来也把字儿练出来,让你写了匾额挂上去。”邢慕铮大手一挥,拉了钱娇娘往外走。

  “这又干什么去?”钱娇娘不明所以。

  邢慕铮扭头看她,“自是回屋快活去。”这快活二字,倒愈发得他的心了。

  钱娇娘才下去的红潮又上了脸,“你这不叫快活,叫荒淫!”

  邢慕铮哈哈大笑。

  只是邢慕铮拉她虽猴急,但与她缠绵时极为温柔,温柔得叫钱娇娘差点以为不是邢慕铮,温柔得让她融化在他的怀抱里,什么烦恼都忘了。

  钱娇娘以为自己今夜会睡不着觉,但眼皮已经撑不住了。就在即将沉睡前,钱娇娘听见耳朵边传来柔声低语,“娇娘,你别怕……”

  她不怕。钱娇娘想反驳,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她陷入梦乡。

  ***

  那日后,钱家三口正式在侯府住下,丁管家安排了几个丫头婆子伺候三人起居,钱娇娘日日过来为钱李氏奉药,伺候她吃食。钱丽娘再没来过,不是她不来,而是娇娘嘱咐了不让她进来。只是隔了一日又有一人自称是娇娘姐姐找上门来。丁管家不敢疏忽,去与钱娇娘禀告。彼时她正在喂钱李氏喝药,钱大富守在一旁,听了一拍大腿,“定是美娘来了。”

  来人果然是钱娇娘的大姐钱美娘,还有她的夫婿郑木匠。钱美娘比娇娘大了四岁,平日里爱操心,忙进忙出一刻也停不下来。她自从收到钱丽娘的信儿时就觉不妥,当初爹娘为了弟弟卖了娇娘,这么些年不曾联系,如今一有事就找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况且娇娘现下是有身份的夫人了,万一他们这些穷亲戚去了,叫别人知道了岂不笑话娇娘?钱美娘劝过爹娘,可是他们等她出去筹钱时,就连人带板车不见了踪影。

  钱美娘一猜爹娘肯定与弟弟上了玉州来,她在镇上愈发不安,她一面担心着钱李氏的病,一面又怕家里叫娇娘为难。郑木匠见状,就把铺子门关了,带着筹来的银子与钱美娘来了玉州。钱美娘先去找了二妹,果不其然得知了爹娘在侯府的消息。她没功夫理会钱丽娘有些阴阳怪气的话,与丈夫又马不停蹄来了侯府求见。

  钱美娘这些年一直对这个妹妹很是内疚,她本就是反对爹娘卖女儿的,可是女儿在钱家全没有说话的份,她反对也没用。她总恨自己怎不生作男儿身,若是自己是男儿,能多赚些钱养家,也不至于将娇娘卖给当兵的家。

  钱美娘隔了多年再见钱娇娘,眼泪就不停地流,抓着她的双手久久不放。钱娇娘心里的姐妹都是好的,只是有了钱丽娘在前,钱娇娘一颗心总是淡了些。她见大姐面庞清瘦,衣着朴素,浑身只有一个银簪子,就知道她生活大概还是穷苦,只是她的夫婿在一旁心疼劝慰她少哭些,模样不似作假,总归是有个好丈夫。

  钱娇娘便让钱美娘与郑木匠也在府里住下了。

  钱李氏的病拖得久了有些重,头几日除了吃饭喝药就是睡。钱娇娘还有许多事,看书习字练琴是每日必须的,府里也总有大小事要她作主,她还要教徒弟们刺绣,那每日送来的绣布源源不断,她都要一一看过。因此一等钱李氏睡下,她就没了踪影。

  钱宝贵安份了两日,第三日就很是无聊了。他比才来时胆子大了些,也是见着钱娇娘亲自伺候老娘心里有了底,便敢缠着她问邢慕铮了。

  自从他们在侯府住下,邢慕铮从未来过他们院子,也从未叫钱家人去见他。

第二百六十三章

  钱娇娘未曾叫过邢慕铮,只是让邢平淳过来见了见。邢慕铮也没提及这事。二人就好像没发生过这事。

  钱宝贵想去偶遇也偶遇不着,他不耐烦了,天天往外跑。钱美娘住着啥都不干心里不安,钱李氏换下的衣物她总自己先抢来洗了,也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郑木匠也是个闲不住的,向丁管家找事儿干。丁管家哪里敢让夫人的大姐夫干活,得知他是木匠,便让人带他去玉州城最好的工坊观摩,只说是侯爷要了一张床正叫他们做,郑木匠可顺便去监工。郑木匠有了任务,郑重其事地去了。只是夜里回来与媳妇儿在被窝里说道:“我看那些木头都是金丝楠木,贵重得很,图案又是鸳鸯戏水,想来是三妹夫与三妹用的。咱们这样在府里吃用都是用的他们的,咱们也没个像样的上门礼,怕是失了三妹的颜面。不如你去跟三妹说说,让我来替他们做这张床如何?”

  两口子想到一处去了,钱美娘也是怕在侯府给钱娇娘丢脸,才住得不安。丈夫学了七年出师,钱美娘是很相信他的功夫的,只是还有一丝犹豫,“你可真有信心?你自己说那金丝楠木贵重,做坏了可就坏事了。”

  郑木匠拍拍胸膛,“我看过图纸,没问题,保管做得好。”

  于是钱美娘隔日便与钱娇娘说了,钱娇娘却有些茫然,她并不知道邢慕铮让人做新床。他们现在睡的那张床不是好好的么?可是她也知道一般人不能用金丝楠木,整个玉州大概也只有侯府能用。总不能他做了送人的?

  钱娇娘回头问邢慕铮,邢慕铮静默一瞬,才承认,“那床是我做好换这张的。”

  “这床好好的,没破也没旧,做什么要换?”

  邢慕铮直视于她,“你不是总嫌它响?”

  钱娇娘僵直于原处,绯红顿时上了她的脸,“那是,那是你……胡来!”这床已经够结实了,可架不住邢慕铮有时候像野兽似的蛮横乱来,这床竟也能被他撞得吱吱响,娇娘脸皮薄,怕有人在外听见。

  邢慕铮见她娇羞,唇角扬笑,“是床不好。”“是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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