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我没事……”钱娇娘不自觉地道。
“你的嘴唇发白。”邢慕铮皱眉,扶了她在榻上坐下,扬声叫人唤白大夫进来为她探脉。
钱娇娘嫌他小题大做,“我不过站起来头晕,这是常有的事儿。作什么还要叫白大夫来。”
邢慕铮道:“站起来头晕也算不得小事,想来你身子还需要调理,叫白大夫再给你仔细把一把脉。”
钱娇娘没能拗过邢慕铮,只能请了白大夫进来。白大夫仔细为钱娇娘探了脉,却是露出些许惊喜之色,“夫人,您这脉息圆滑如珠,当是喜脉!”
第三百一十四章
自从钱娇娘停了药,又与邢慕铮琴瑟和鸣,缠绵不断,能有喜脉的确是意料之中。只是乍听得这喜讯,夫妻二人还是都愣住了。
“恭喜侯爷,恭喜夫人!”候在一旁的奴婢们都惊喜道喜。
邢慕铮盼这个娃儿盼了很久了,他回过神来不由狂喜。这是娇娘全然接受他的血脉相连,他怎能不高兴。他一时间气血上涌,只道谁要打敢他妻儿的主意,他就遇鬼杀鬼,遇神弑神。
钱娇娘自也是欣喜的,她抚着依然平坦的小腹,含羞看向邢慕铮。邢慕铮与她对视,情不自禁亲了她的脸颊一口。
丫鬟们都见怪不怪了,白大夫终究没怎么见过,不由得臊着脸避开视线。
“娇娘,咱们的女儿要来了。”邢慕铮低哑与钱娇娘道。
钱娇娘抿着笑点头,她问白大夫,“白大夫,这个娃儿多大了?”
白大夫笑道:“当一月有余。”
邢慕铮抚上钱娇娘捂着肚子的手,紧了一紧,他唇角的笑容遮也遮不住,但想起前不久他们还激烈欢爱一场,他立刻警醒问道:“行房可有碍?”
钱娇娘脸颊臊热,但为了娃儿装作若无其事。白大夫轻咳一声,“老身正想与二位说此事,夫人坐胎还不稳,三月之内,不能同房。”
邢慕铮心有余悸,只怕自己孟浪将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女儿给失去了。
二人谢过白大夫,邢慕铮让红绢给白大夫送红封。红绢笑着送了白大夫出门去,其他闲杂人等也被邢慕铮打发了出去。夫妻二人相依在榻上,喁喁私语,说不出的欢喜。
只是绵长欢喜过后,钱娇娘总算清醒了些,思及如今情形,不免有些黯淡。
“这个娃儿恐怕来得不是时候。”
邢慕铮告诫似的轻拍她的手,“胡说,咱们女儿什么时候来都是好的,你别叫她听见了不高兴。”
钱娇娘轻笑,“你这就傻了么?她还这样小,怎么能听得到咱们说什么?”
“总之别胡说。”邢慕铮如珠似宝地将她圈在怀里。
钱娇娘感受到他的珍视之情,竟鼻头发酸。好容易苦尽甘来,她只道她的第二个娃儿不再受苦了,却偏偏遇上这等糟心之事。
邢慕铮知道钱娇娘在想些什么,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中已下了决定。
邢平淳下了学,先是得知自己将要上永安去给不认识的皇子们当伴读的事儿,后又得知娘亲怀上小娃儿,不知是他的弟弟还是妹妹。邢平淳一时不知自己应是恐是喜,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钱娇娘上前将他揽在怀里,摩挲他的脸庞道:“丑儿,你不必害怕,娘与你一同去永安。”
邢平淳闻言立刻松了口气,可他马上又提了心。他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了,他明白上永安去并不是一件好事。娘亲陪着他去固然好,但是娘身怀小宝,不仅要车马劳顿,还要远离爹爹,在永安劳心劳力。
“娘,你真要与我一同去么?”
“自是要去,娘可舍不得离你这样久。”钱娇娘笑道,看了一眼邢慕铮,“至于你爹呀,就让他在玉州安心养病。”
邢平淳似还想说什么,邢慕铮给了他一个眼神,邢平淳便止住了话。
夜深,钱娇娘睡下了,邢慕铮悄无声息地起身,到了邢平淳的院子。邢平淳知道爹爹有话说,坐在书房里看书没有睡下。他见邢慕铮进来,忙起身行了一礼,“爹爹。”
邢慕铮点头,走过去看了看他读的书,是一本史记。他拿起又放下,“可有所悟?”
邢平淳道:“只看到改朝换代罢。”
邢慕铮笑了笑,“倒是有所悟。”
邢平淳为邢慕铮倒茶,邢慕铮摆手不用,“你跟我来。”
邢平淳不知父亲深更半夜要带他去哪儿,但他只顺从地跟在邢慕铮的后面。邢慕铮带着他自小门出去,李清泉与王勇已备了他们的马匹等在门外。此时已然宵禁,惟有定西侯府能策马出行。邢慕铮带着邢平淳一路到了玉州衙门,进了一门后,谢章立在门后等待,见他父子二人进来,躬身行礼后,领着他们往地牢走去。
李清泉与王勇守在地牢口,前有衙役举着火把开道,邢平淳紧跟在父亲后面下了潮湿地牢。
鬼哭狼嚎若隐若现,邢平淳头回来这样的地儿,他的心怦怦直作。只是谢章并未领他往地牢深处走,而是拐了个弯,进入挂满刑具的小间内,四处火把陡燃,夹杂着血腥之气,叫人难以喘息。
邢平淳忍住体内翻涌的恶心,他定睛一看,里头跪着一个头上蒙着黑面的汉子,他的囚衣破旧,头上杂草与枯发几乎分不清。邢平淳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被衙门捉拿。
“这是一个死囚。”邢慕铮为邢平淳解惑,但并未多说,只淡淡下了一个命令,“你杀了他。”
邢平淳大吃一惊,眼前却多出一柄长剑,他仔细一看,却正是父亲送给他的宝剑。他要他今日为剑喂血!
“爹……”邢平淳接过剑,却后退一步。他不喜杀生,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杀了他。”邢慕铮再说一遍。
跪地的囚犯听闻自己大限已至,他顿时呜呜乱叫,像是嘴里还塞着布。
只是这叫声更惹人心烦意乱。邢平淳抓紧了剑。
第三百一十五章
邢慕铮让谢章等人退下,只留了那死囚与他们父子俩。
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邢慕铮问邢平淳:“你可要你娘陪你去永安?”
邢平淳知道邢慕铮今夜就是为这事而来,他道:“儿子听爹爹的吩咐。”邢慕铮道:“你还是想的。”
邢平淳似是被戳中心事,有些赧然。
“我似你这样大时,已经准备着上战场了。”邢慕铮道,“彼时家中只有你阿奶,我仍然决意要去,你可知为何?”
邢平淳想了想,摇头道:“孩儿不知。”
邢慕铮道:“当时西犁大举来犯,他日国破,小家亦不能存。”
邢平淳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男儿丈夫,需顶天立地,不仅不可躲在妇人身后,更要保护她们。你娘是个能撑起家的女子,平日里将你保护得好,倒叫你少了一份血性。”
邢平淳闻言有些惴惴不安。
邢慕铮指着死囚道,“你此去永安,须见惯死人,明了杀戮。”
邢慕铮示意邢平淳拔剑出鞘,铁刃带着寒光却不刺目,因为还未染上鲜血。邢慕铮握着他的手腕,将那剑直指死囚心口。“杀人时不需犹豫,找着对方的死穴,刺进去。”
邢慕铮冷静无比的声音在邢平淳耳边,像是教他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邢平淳的手抖了,“爹!”
“不要怕,他该死。”邢慕铮的声音越发地冷冽。
“爹,孩儿不愿杀人!”邢平淳摇头。
“你不杀人,也有人杀你。”邢慕铮言语愈厉,“你此番前去永安,稍有不慎就得死。你名为伴读,实则为质。只要有你在永安,皇帝就拿捏着定西侯府,他日若要交锋,你首当其冲!你若还慈手软,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你想让你娘抱着你的尸身哭么?”
邢平淳猛地摇头,他的眼里浮出泪水。
“那你就必须学会杀人。”邢慕铮道,“杀了他。”
邢平淳的脑袋混乱不堪,他知道自己往后不再是侯府游手好闲的少爷,他即将走向悬崖边,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但他无法退缩,也不能退缩。他的背后还有娘,有爹,还有他未出世的弟弟妹妹。他必须保护他们。邢平淳咬紧了牙关,手压着剑柄往那死囚的心口进了一寸。死囚发出嚎叫,手底下那刺破的感觉延着手心蔓延全身,邢平淳的手一松,差点扔开了剑。
“还不够,心狠些!”
邢慕铮厉喝一声,邢平淳一偏头一闭眼,用力将剑刺入死囚的心脏。
谢章听得一声凄厉的垂死叫喊,他耳根子动了动,垂下了眸子。只怪造化弄人,这天下,大概又要乱了。
片刻后,邢慕铮走出来,身后跟着身染血迹的邢平淳。谢章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邢慕铮,再看他身后年轻的小少爷。往时这邢家少爷脸庞上的天真之色此刻湮灭,那常常带笑的脸庞现下也如冰封,倒与前头的大人一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谢章心中一惊,他原道邢家少爷只有脸庞神似其父,今日看来却是他看走了眼。邢平淳着着实实是邢侯的儿子。
邢慕铮没有过多耽搁,让谢章收拾后事,带着邢平淳返回侯府。
他亲自将邢平淳送回他的院子,立在堂屋里,问他道:“你还要你娘陪你去么?”
邢平淳这一路从手抖到不抖,总算能坚定地摇头,“娘不能去。”
邢慕铮满意于他的回答,他又问:“你可怨我?”把他一人送到狼穴之中。
邢平淳抿了嘴,抬头说道:“孩儿不怨,孩儿知道,爹是为了护住咱们的家,孩儿去也是为了护住家,这是孩儿的责任!先前是孩儿太胆小了,竟想着叫娘也陪我去那危险之地,孩儿错了!”
邢慕铮点点头,“你向来是疼你娘的,你娘如今有了身孕,不宜再费神劳心。况且作为邢家男儿,首先要护你娘与你妹妹周全。”
邢平淳闻言,目光愈发坚决,“孩儿知道了,孩儿明日就去与娘讲,请她留在玉州!”
邢慕铮蓦然油生自傲,这是他与娇娘的孩儿,果然是个能顶天立地的。
他上前,用力拍了拍邢平淳的肩膀,“夜深了,你洗洗就睡罢,具体事宜明日再讲。”
“是。”
邢慕铮扯唇笑了笑,他转身出去,邢平淳跟在后头送他。邢慕铮在门前站定,他回过头,邢平淳抬头,父子二人对上视线。
“你此去是上战场,好好打,为父不会让你死。”邢慕铮一字一句道。
邢平淳胸口翻腾,“是!孩儿谨遵父命!”
第三百一十六章
邢慕铮回了鸿鹄院,夹间值夜的喜鹊出来看一眼,邢慕铮挥手,让她回去睡觉。他悄无声息地回了内室,摸黑换了衣裳躺回床上。钱娇娘因为腹中的娃儿,谨听白大夫的嘱咐,早早睡下了。此时她安静地仰躺在床中,看似熟睡,邢慕铮一进被子里,她就马上侧身缠了上来,往他的怀里钻。邢慕铮原还想着一些血腥之事,见状一颗钢硬的心顿时成了绕指柔。他熟练地为她调整好位置,叫她舒坦在他怀里睡觉。
钱娇娘半梦半醒,闭着眼含含糊糊问一句:“你去哪儿了?”
邢慕铮轻声道:“没去哪儿,睡罢。”
钱娇娘便又沉沉睡去。
隔了两日,钱娇娘还是知道邢慕铮去了哪。邢慕铮也没有瞒她,他本就打算先斩后奏。在此之前,邢平淳已经长跪在钱娇娘面前,恳请她留下在玉州。
对于邢慕铮那样逼迫邢平淳的手段,钱娇娘虽然心疼,却没有邢慕铮想的发脾气。她知道自己想让邢平淳享一世太平日子,只愿他无忧无虑,但世道却不允许。他身为邢家的长子,注定要走一条不平坦的道路。而这条充斥着阴谋与血腥的道路,只有身为父亲的邢慕铮去带领他,这是她这个娘亲做不到的。
可她做为母亲,心里的煎熬没能少了一分。她愿意与邢慕铮一同死,却希望邢平淳好好地活。要她放手,让邢平淳一人去承担风雨,与世间的恶意为敌,她就无法忍心。
甚至邢平淳此去永安,倘若皇帝不放人,还不知何时能再见她的儿。
钱娇娘由着邢平淳跪了两日都没松口,招挥公公催促着启程,钱娇娘急得独自一人在屋子里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