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是哩,你的眼真尖!我改了一些娘教我的针法,好似绣得顺畅些。”
清雅打趣道:“怕不是夜里先蚕娘娘入了你的梦,指点了你一番。”
“那我赶紧得给娘娘烧柱香去。”
二人笑闹一阵,清雅问道:“如何,这生意你接是不接,我出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你忘了,上回发的赏钱,我可是得了不少。”后来邢慕铮又赏了一回,他们几个知情的每人又得了十两金子。
“我绣的衣裳在你眼里值五十两银子?”
清雅道:“其实我觉着还能更值钱,只不过我现在只能出这么多,怎么样,接不接?”
什钱娇娘一拍板,“接呀,怎么不接!只不过我不要你的钱,只当我付你这教书女先生的工钱了。”
清雅道:“那可不成,我既是说是生意,自然是要付钱的。”
“行行行,只是五十两太多了,你给我十两银子意思意思,其余的你留着自己花用,别跟银子烫手似的留不住。”
“你这人,有钱都不会赚,”清雅笑道,“我这就画花样去。”
“快去快去。”钱娇娘笑着摆手。她心里美得很,恨不得清雅这会儿就把样式画出来。虽知这姑奶奶要的衣裙定然名堂多,但她就是很高兴。以前赶工时绣得她眼睛发绿脑袋发昏,发了好几次毒誓以后再不刺绣,只是有些日子没绣又手里痒痒。她大概就是个劳碌命。
清雅果然要去拿笔墨纸砚,丫头春花与红绢端着茶点进来,正好与清雅在屏风旁碰上,因而笑问她道:“清雅姑娘,你干什么去?”
第九十八章
春花和红绢是十个丫头其中的两个,清雅总是叫两个两个地叫她们来院子里当值,今天正好是她俩。
“我去拿点东西。”
春花忙道:“姑娘你要拿什么,跟奴婢说一声,奴婢去替姑娘拿。”
清雅道:“不必了,我自己去拿。”
春花仍说道:“奴婢替姑娘去拿罢,姑娘省得跑。”
清雅见她如此殷勤,便笑笑道:“那好罢,你去我屋里左手边第一个抽屉里拿淮州纸来,还有桌面上的墨砚和一只小狼毫,你一并拿来。”
春花放下茶盘,“好咧,我这就去。”
春花说完便匆匆去了,清雅走回来坐下,红娟挑了两个杯子,拿开水烫了烫杯口,小心倒了两杯才煮好的茶,双手递给钱娇娘一杯,又转而递给清雅。钱娇娘正好口渴了,一口喝了干净。清雅尝了尝,问钱娇娘道:“你觉着这茶如何?”
钱娇娘舔舔嘴唇,似在回味,“茶不都是一个味儿,不过你上回烹的那茶,我吃起来倒觉着香。”
清雅道:“你倒是会吃,上回是用我今年接的第一场雪水烹的,又用的是最与雪水相宜的金安茶,自是好吃。”
“哎哟,我原说你怎么跟个疯子似的摆了一溜的瓮去接雪。”
“这算什么,我原只寻梅花瓣上的初雪,如今已是不讲究了。”
红娟道:“清雅姑娘,眼见又快入冬了,改明儿咱们一齐去寻红梅上的雪,回来给夫人烹茶吃。”
清雅偏头看看窗外,细臂微抬支于颚下,幽幽道:“唉,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
钱娇娘让红绢找地儿坐了,“最烦你们这些文人的毛病,好好一句话不说,偏要吟诗作对。”
清雅哂笑,“不过是说世事多变罢。”
“我就不爱听这个,不过上回你念的那个话本,倒是很不错,我爱听!”
清雅眼前一亮,“我也爱听。你说这世上真有花精树精,还有虾兵蟹将么?真有趣!改明儿再上街去买些回来。”
“好好好,我得赶紧多认些字,听你念太不得劲儿,我得自己看。”钱娇娘原是习字习得乏味,一直对这事儿不太上心,只道学些平日里需要用的便罢了。后来清雅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本名为志怪传的旧书看得津津有味,才叫她念给她听,这一听就给她迷住了。
“对,你也别耽搁了学字,我也懒得给你念,口水都干了。”
春花捧着笔墨纸砚走进来,笑着放在清雅面前,“清雅姑娘,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来了。”
“多谢你。”清雅瞅了一眼,“咦,我不是叫你拿淮州纸么,你怎么拿了同安的纸来?”
春花一愣,“那抽屉里的纸不都一样的么?”
“怎会一样?一个黄些一个白些,一个写字好一个画画好,不一样。”
春花尴尬道:“这奴婢也不认识……”
“你若不认识,方才便可问一问我,”清雅用食指将纸推出去,“你再去拿罢。”
春花忙拿了纸又出去了,钱娇娘拿着小衣站起来,“她也是心急,你莫太严厉了。”
“我已是轻言细语了。”
钱娇娘笑笑便出去了,不等清雅吱声,红娟就跟上去了。
钱娇娘还未走到西厢房,丁张就笑眯眯地进了堂屋,“奴才问夫人安,夫人,佃户们送了些才摘下来的果子来,奴才叫人洗干净了给您送来尝尝。”
钱娇娘睨他一眼,她现就最不耐烦丁张来,一看见他就叫她想起他背后那个厚颜无耻的男人,这都离了,他还叫她干活,这是打白工!
“我不要你们府上的果子,我只求你能叫我清静些,我就阿弥陀佛了。”
丁张近来已经练就一副厚脸皮,跟他那主子一样,他依旧嘻嘻笑道:“夫人又跟奴才说笑话。”
丁张使了个眼色让背后的丫头将果盘送到钱娇娘面前,原是青油油的桔子。个个晶莹饱满,看上去就是酸甜酸甜的。钱娇娘原就不爱吃,不过邢平淳爱吃,她也就不强硬了,“你放着罢。”
红绢连接过来捧着。
丁张立刻打蛇上棍,“夫人,这不佃农老张头知道咱们府里招长工,就给咱们找了两个人来,夫人您过过目,若是您看着满意,奴才就让他们去园里浇水去。”
钱娇娘就知道他一来准有事,她冷笑一声,进了西厢房,满屋子看不见狗儿,特意为它缝制的狗窝里空荡荡的,钱娇娘熟门熟路地趴在地下往床底下一瞅,果然独眼小狗躲在床下的角落里睡觉。
钱娇娘将小衣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出去。
钱娇娘回了堂屋,丁张还在下首站着,对着她嘿嘿笑。钱娇娘没好气地道:“人呢?”
丁张立刻道:“在院外候着呢,奴才这就叫他们进来。”
丁张马上出去带了两个人进来,二人都黝黑皮肤,一看便是常年劳作的,钱娇娘本是捏着一个青桔玩,扭头一看人僵了一僵。
丁张身边那个,不是王铁牛又是谁?
“夫人,此二人叫王大力和钟树,全是老张头介绍来的,原也是咱们侯府的佃家,现下想在咱们府里做事。”丁张一面与钱娇娘说话,一面拿手摆了摆,两个汉子顿时明白跪了下来,“小的见过夫人。”
化名王大力的王铁牛只当不认识钱娇娘,对她磕了一个头。
王铁牛自新婚夜被邢慕铮打伤后,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起得了身。清雅去的那天,他被兄弟抬出去看病去了,老娘只告诉他丫头过来了,没说什么又跑了。他躺在床上越想越气,气邢慕铮仗势欺人,又怕钱娇娘被掳走受欺负。他想不明白了,明明是皇帝老爷的圣旨,邢慕铮还敢胡作非为,当真是要造反不成?
王铁牛原就拗着一根筋,否则也不会想着娇娘打光棍打到现在。本来皇帝老爷要他与娇娘成亲,说是天上掉金元宝了也不为过。人都说邢将军飞黄腾达了,自是瞧不上娇娘这小村姑了,还可怜他娶了破鞋。王铁牛只道是多年的心愿都了了,天天做梦都笑醒。
可邢慕铮竟然还来抢亲,这于王铁牛而言,比挖了他家祖坟差不离了。他想找邢慕铮对质,想抢回娇娘,可这高门大院,岂是他一介平民想进就进的?于是王铁牛想破脑袋,想了这么个法子,混了进来。
钱娇娘没什么异样,只叫他们起来。
丁张问:“夫人,您看这两个人可是还成?”
钱娇娘的食指在青桔上轻点,王铁牛偷偷抬眼,与她对上视线,似是在暗示她什么。钱娇娘便道:“还成,便叫他们留下罢。”
“是。”丁张转头,叫二人谢过了钱娇娘,便领着他们退下了。
钱娇娘回到屋里,春花正好拿了纸来,清雅正铺开,钱娇娘叫春花与红娟都出去了,清雅扎了衣袖,见钱娇娘面色怪异,“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
钱娇娘便将王铁牛进侯府里来的事儿说了,清雅大吃一惊,“他来做什么?”
钱娇娘摇了摇头,她着实也不知道。“你寻个机会去找他问一问。”
翌日清雅便去找王铁牛了,却是无奈带回的话来,“他不与我讲做什么,执意要单独见你一面。”
如今钱娇娘身边时常有人,出去散个步处处都有人看着。想她前两日执意要出府,王勇就给她整了一队侍卫跟在后边,美其名曰怕她有危险,钱娇娘气得甩手不去了。这么一堆人跟她上街,她就成了别人眼里耍戏的猴了。
她虽不怕邢慕铮,但邢慕铮那日耳边的威胁还在耳边萦绕不去。这玉州既是他的地盘,他又那种狠辣性子,一剑杀了王铁牛的事儿他定然干得出来。
于是隔了几日,钱娇娘借故花园里的菊花开了,与清雅二人去花园赏花,叫杂闲人等都退下了。王铁牛躲在假山后,等钱娇娘过来叫他,他才探身而出。清雅看了一眼钱娇娘,钱娇娘对她点了点头,清雅便到附近去替他们把风。
“娇娘。”王铁牛唤了声,喉中有些哽咽难言。
钱娇娘愧疚道:“铁牛哥,对不住,你的伤好了么?”她可是记得,邢慕铮将他打昏过去了。
“我没事!都怪我,没能护住你。”王铁牛恨自己不争气,“你……还好么?”丁管家领他进来说是要面见夫人,他原以为邢慕铮已另娶妻室,不想这夫人竟还是娇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挺好的。”钱娇娘轻笑,“铁牛哥,你到侯府来……做什么?”
“我,我……”王铁牛憋了一会,冲动将钱娇娘的双手握住,“我来带你离开!”
钱娇娘小小惊呼一声,她的手被粗砺的大掌包裹在其中,炽热的温度烫着她的皮肤。“带、带我离开?”
“对,我带你离开,咱们离开这侯府,躲得远远的,让邢侯爷找不着咱们。我,我们俩私奔!”
“私奔?”钱娇娘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王铁牛也是一脸愤慨,叫她与他私奔。一隔多年,他的眼里依旧有火光。
“娇娘,我当初就应该狠下心带你离开,也不至于叫你落到被人休弃的田地。你铁牛哥没用,打不过侯爷,但我向你保证,我会待你好的,决不像侯爷这般欺辱你!”王铁牛响亮地对她说道。
钱娇娘心儿重重跳了几下,她知道王铁牛说的是真话。她也知道她现下虽不爱王铁牛,但能与他踏踏实实过日子。只是……“铁牛哥,你忘了我罢。”
王铁牛一听,抓钱娇娘抓得更紧了,“娇娘!你是不是不信我的话?我真的会待你好的!你可别又听了侯爷的花言巧语,他如果待你好怎会有皇帝老爷的圣旨叫你下堂?你现下按理是我的妻,不是他的妻!他留你在府里只为玩弄你!你是无名无份的,待哪日他娶了新妇,有了美妾,你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王铁牛说话说得糙,字字诛心。钱娇娘将口中黄莲往肚里咽。良久,她长长叹息一声,“铁牛哥,你说的虽对,但侯爷在玉州权势滔天,你又如何带我离开?”
王铁牛一听钱娇娘松了口,眼神陡然发亮,他的声音都激动得颤抖起来,“我,我想好了,我想办法买通侯府看门的,待我准备妥当,就叫你的丫头给你信儿,你夜里悄悄地出来,我在侯府后头的小树林子等你,咱们避一宿,第二日等开了城门,我再带你出去!”
钱娇娘听了缓缓点了点头,“那成,铁牛哥,我等你的消息。”
王铁牛见她答应了,他开心地紧紧握了钱娇娘的手,“娇娘,你等我的好消息!”
钱娇娘凝视着王铁牛朴实开心的笑脸,也微微扬唇笑了。
第九十九章
又过几日,王铁牛果然让清雅带话给她,说是他一切都打点好了,明日二更过,小南门无人看守,她可从小南门去往小树林,王铁牛就在里头一颗扎白布的老槐树下等她。
转眼到了第二日夜里,这日刮着大风,天儿愈发地凉,府里的都换上了带小袄的衣裳。
王铁牛头戴毡帽,手里还拿着一个毡帽,打算一会钱娇娘来了给她戴上。他靠在大槐树下搓着手,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只是他心里并不觉着冷,他心里热乎着,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
王铁牛嘿嘿傻笑,娇娘肯跟他走,就是心里有他的。当初他就该不顾一切带她走,不叫她娘卖了她。她娘卖她去当寡妇,好不容易熬出了头,丈夫又请圣旨来叫她下堂。真是个苦命的女子!不过没关系,往后有他照顾她,他们定能好好地过日子!
“梆梆——”打更的敲了两下,声音远远地传来。王铁牛一听到时辰了,越发地精神抖擞。他站直了身子,操着手伸着脖子,往林子外头张望。
风飒飒地不知吹了多久,王铁牛原是站着,后是蹲着,又不耐烦地起身绕着大槐树转圈,但凡有一点动静,他都激动不已翘首而待,可每回总期许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