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没刺骨
突然发现,顾思绵皙白圆润的手指头,均有伤膏涂抹残余的颜色。
殷烈轻拿着那小手,目光扫过,上面是密麻的细针孔。
将那小手放进被褥里,殷烈摸了摸顾思绵额头,起身,出屏风。
殿内的案几上,还有未收拾的针线篓筐。
殷烈扫了扫,很快就从中提出一个丑丑的锦囊,针脚歪歪斜斜,疏漏散乱,殷烈甚至看不出上面绣的是什么。
殷烈捏了捏这个锦囊,拇指挪开,锦囊上面干涸的血迹蹭在了指尖。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嫉妒也罢,愤怒也罢。
梁妃赠她一个,她便亲手做一个还?
殷烈讽刺一笑,将锦囊扔回针线篓里,转身出殿。
朕才不屑这种玩意。
御膳房的厨子,送膳的公公,太医院的太医公公,灵霄宫和玉泉宫的宫人,凡是跟这事扯上联系的,都被传到司罚局问话。
慈云宫里,太后娘娘愁眉不展。
花公公给太后捶着腿,“娘娘是担心顾妃娘娘的事吗?万岁爷亲临司罚局,定能查个清楚的……”
“唉……哀家思来想去,绵儿不像是会做这事的人……”太后揉眉心,“但万一皇上查下来,真是绵儿做的,皇上说一不二执意要罚的话,绵儿有个三长两短,哀家可怎么对绵儿已故的娘亲啊……”
“娘娘,老奴多言一句,梁妃娘娘不还是没死么,只要给点补偿……再和皇上劝言几句,还是能让顾妃娘娘毫发无损的……”
“依你看,该如何?”
“……老奴贱言,给梁妃娘娘升个妃位,加上太后又替梁妃娘娘劝了皇上宠幸之事,里外都给了梁妃娘娘足够的补偿。只要找个奴才宣称是下毒之人,将顾妃娘娘撇出个干净,梁妃娘娘不知晓,定也能和顾妃娘娘交情如初。”
太后沉吟,“……倒也是个可取之计。”
司罚局的效率高。
不出一时辰,便将全部口供整理成册,递呈给皇上。
御膳房的灯火通明一夜。
期间觐见或被宣召的人,来来进进。
户部侍郎梁光禄和顾丞相更是接连替辞呈请觐多回。
一夜过后,有人焦急,有人偷乐,有人悲伤,也有人平静。
玉泉宫。
梁妃病体初愈,长发披散,未施粉黛的脸略显憔悴病态的青白。她靠在床榻上,静静地翻着画册。
皇上驾到时,梁妃丝毫未动,坐在床榻处凄凄一笑,“皇上恕罪,臣妾身体不适,不能下床给皇上请安。”
“不必。朕来,是还梁妃一个公道。”
“臣妾愿闻其详。”
殷烈挥袖,李公公呈上一副画作。
随着皇上将画作展开,摆在梁妃眼前,梁妃的瞳孔一点点收缩,嘴巴嗫嚅着,收在衣袖里的手紧了紧。
“李公公。”皇上唤道。
李公公嗻了声,捧着册子走上前来,一字一句念着,那稍显尖细的嗓音,像把细刀一点点割着梁妃的耳膜。
“李胜年,民间常乐戏班子的班团长,多次在宫内宴席上有过出演。少时和其弟曾寄住在梁府门下一段时日,同梁府长女有着青梅竹马之交。其弟,李胜平,拜民间游医为师,小有所成,于武安元年八月被招入宫内太医院。”
李公公念完,皇上将画作扔给他,李公公接住,退于其后。
梁妃声带艰涩,“……皇上想说什么,臣妾愚昧。”
“那朕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李胜年如今就在长安城,今早徘徊在宫外已被侍卫逮捕入宫。若是梁妃想见,朕不吝啬做个顺水人情。”
梁妃的喉咙干疼,“……是顾妃娘娘告诉皇上的?”她果然还是把那晚撞见的事通报皇上了,梁妃心中自嘲一笑。
殷烈眯了眯眼,“什么?”
“臣妾与李胜年确实是旧友,但这与臣妾被毒害又有何关?皇上难不成想用这事,替顾妃娘娘撇清罪名?”梁妃自暴自弃地笑,画册从被褥滑落到床榻上。
殷烈冷眼,他见不得这人死到临头还敢拿顾思绵当挡箭牌。“朕说彻查,定绝不会漏掉一丝一毫罪证。”
皇上加重罪证二字,梁妃眼皮骤跳,心口忽然升起莫名的恐慌。
门口,侍卫架着头发散乱的清竹进来。
当清竹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侍卫将一包熟悉的□□放在清竹旁边的地上时,梁妃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像是冻住了。
“混账!混账!”梁妃跌下床,爬到清竹身边,瘦骨嶙峋的手抓着她的肩膀摇晃,“……本宫不是让你全下完的吗!谁让你留的!谁让你留的!”
清竹哭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娘娘……娘娘……奴婢不舍啊……这一包下去就是剧毒,奴婢怕太医没来得及,娘娘就不行了……奴婢不是故意的……” 清竹害怕一包毒性太强,她以为反正是下药陷害,下一点就足够推到顾妃娘娘身上,还能让自家娘娘少受点苦。她原本是想着,太医过后就将剩余的药粉埋了,谁知太医来了皇上太后也来了,事情越闹越大,皇上雷厉风行,她直接被带到司罚局问话,根本来不及回屋处理那包药粉。
梁妃咬着唇,跌坐在地上。
她筹划得好好的计谋,被这蠢奴所谓的忠心耿耿给毁了。
“朕给的公道,梁妃可满意?”
“臣妾认了,生死不求,但凭皇上发落。”梁妃双眸无声,盯着地面。
忽而凄凉一笑,也是她自己蠢。如果她只弄一点药粉的话,清竹也不会做这蠢事。如果她不是为了想让自己伤残点,好让李太医出宫将自己的惨状描述给李胜年,让李胜年心疼后悔上次宴会时争执后的不告而别,她也无须弄了一大包药粉来折磨自己。当然,最主要的,如果不是她太过贪心,既想要权势又想要爱情,也不会逼走李胜年,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梁妃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忽然发现,她就是好嫉妒好嫉妒顾思绵。为何她与世无争,就能得到地位和皇上的宠爱?而自己,在想要爱情的时候,却只能被迫入宫,入宫争权夺利时,就得注定孤独着?为何……
“朕不会把你如何,下药的是你的婢女,你还是当你的梁妃,但下药之人,朕已下令午时杖毙!”
在清竹被拖出去的嘶声尖叫中,梁妃一脸不敢置信地抬头,“……为何?”
殷烈想起顾思绵红肿的眼,哭着揪着自己衣角的喃喃,还有那个丑丑的锦囊。
梁妃望着俊美无双的帝王,嘴巴张了张,“……因为顾妃?”
殷烈冷冷道,“你以后离她远点便是。不对,你以前如何假装对她好,今后就继续给朕装下去。”
“若是还存着不该有的心思,不仅是你,李胜年和梁府,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梁妃怔了怔。
“她很喜欢你,哭了一夜,不怕被冤枉,倒是害怕你死。呵……”
梁妃看着皇上出殿的背影,莫名看出了几分失落。
……皇上竟然也有失意时?
梁妃中毒之事,水落石出。
对外均宣称,是梁妃婢女清竹记恨顾妃得宠于娘娘,要为娘娘得势,所做的歹毒之举。
人赃物赃,众人亲眼所见从清竹屋子里被搜出的毒药。人杖毙后,这件事也慢慢压下去了。
太后得知却气愤不已,嚷嚷着要鞭尸那个贱婢。对于之前怀疑顾思绵,更是愧疚不已。金银首饰,美味佳肴,更是一骨碌往灵霄宫送。
连带几日,花公公在慈云宫都讨不到太后的好眼色看。
“……都是你着蠢奴才,哀家就说绵儿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花公公苦着脸,“奴才该死,不过权宜之计,应该给顾妃娘娘升妃位弥补顾妃娘娘受的委屈……”
太后冷哼,“这是当然了!哀家立马跟皇上提。”
“那……奴才斗胆,皇上这子嗣的事,太后不妨也再提醒提醒皇上……这次的事不是顾妃娘娘所做,顾妃娘娘应该能容忍梁妃娘娘受宠幸……但以防万一,在顾妃娘娘升妃位时让梁妃娘娘得次宠,两方平衡,更为妥当……”
太后虽然还气花公公之前一个劲把自己往绵儿是罪人的方向拐,但不得不承认,太后心里还是担心绵儿得知皇上宠幸她人会有任性之举。
花公公这番话倒是说到太后心里了,皇家的子嗣问题,才是重中之重。
灵霄宫。
事情“真相”被公布后,顾思绵又恢复了吃好睡好的生活。
奇怪的是,皇上这几日来灵霄宫却不频繁了。
常常来一天,第二天就不来了,停一两天再来。
顾思绵很苦恼,捏着今天刚完善的锦囊,数着手指头,猜皇上今晚来不来。
碧果来提醒娘娘入寝,顾思绵撅着嘴,眼巴巴地看了看殿外,捏着锦囊不乐意地上了床榻。
碧果熄弱了壁灯。
顾思绵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捧着锦囊,数羊,“第一只羊要来,第二只羊不来,第三只要来,第四只不来……”
殷烈悄声进来时,就看见顾思绵瞪大着眼,看着殿顶,嘴里念念有词。
竟然这么晚还没睡。
殷烈有些生气,既气顾思绵不好好睡觉糟蹋身体,又气这样他就不能抱她睡觉第二天早早回去,假装没来过了。
顾思绵似有所感,扭头一看,眼眸顿时亮了起来。
“皇上!”
殷烈走也不是,冷着脸接住蹭蹭掀开被子跑下来的人。
“冒冒失失,不怕着凉了?”
顾思绵光着脚丫,睡衣都滑下肩头了。
殷烈将人打横抱起,往床榻走。
“为何这么晚还不睡,不好好睡觉第二天头疼了怎么办?到时候……”
“给你。”
顾思绵打断皇上的话,将锦囊拿了出来。
“这是我做的……”顾思绵眼眸亮晶晶,“和皇上特别配!”
顾思绵不敢说祈福庇佑,怕说出来就不灵了。
而且这几天在梁妃的指导下,顾思绵给锦囊又添了几道美美的装饰。
在顾思绵眼里,没有哪个锦囊比自己做的还好看了!这么好看的锦囊,当然得配好看的人。
借着微弱的壁灯,殷烈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丑丑的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