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没刺骨
阿史麻站于殿中央, 行了殷朝礼,先是夸赞了一番长安盛世,再宣读长长的贡品名单,最后表达上可汗对大殷朝皇帝的敬佩赞赏之情,愿两国交情能更深一步……
接下来要讲出和亲的提议了。
阿史麻小心翼翼地往公主的方向瞟了一眼,见赛雅娜面无愠意,定了定心, 收回眼神,开口道,“可汗热爱大殷朝的一切,愿进献赛雅娜公主同皇帝和亲,永结两邦兄弟情义,共创四海盛世,享天下福禄太平!”
阿史麻话落,赛雅娜微微扬唇, 麦色脸颊升起两朵红云。
她以为殷朝的王就算不像父汗一样须鬓浓眉, 壮如山石,也应该是深纹满面大肚富态。
结果……
是这般俊美的人。
还是常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鬼哭王。
怎有不应之意?
赛雅娜的心像草原马驰后, 兴奋又激动。
“和亲之事倒不必。”年轻帝王道,“朕无此意,友邦往来无需做多余的事, 可汗的心意朕心领。只要你们可汗守牢边界底线,朕可担保,两邦情义断不了。”
阿史麻面有难色,来时可汗就给他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这和亲必须得成了,原本以为会难在赛雅娜公主这边,结果竟然是殷朝皇帝这边行不通。
口头的凭证怎么抵得过和亲的牵绊牢固。
即便如此,人皇帝都开口拒绝了,阿史麻也无法了。
“慢着!”赛雅娜从座椅上起身,“殷朝可汗,赛雅娜不明白,为何同赛雅娜和亲,便是多余的事!殷朝不是有三妻四妾,可汗甚至能有佳丽上千,为何多我一个便是不行?!”
“既然你都知道朕后宫佳丽三千,多你一个有何意义?赛雅娜公主年纪轻轻,尚有大好容华,浪费年华。在朕后宫里枯老,值得吗?”
“值得!”
赛雅娜梗着脖子,深邃的眼眶泛泪,说了一个值得后,便炯炯地盯着殷烈不再开口。
一旁的阿史麻急得直搓手,恨不得扯回刚才进殿前满脸决绝,一副谁敢让她和亲就劈谁的公主。
两旁百官缄默,默默心底感叹,不愧是草原上的人啊,谁敢这样同皇上说话,这架势,够得劲!
百官行列中的景王饶有兴趣地摸摸下巴,这妮子野蛮归野蛮,却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
只可惜啊……
自家兄长清心寡欲的,就算个天仙摆在眼前,眼皮都不抬一下的。
可惜了,景王感叹,一腔春水灌错地啊,白费劲了。
殷烈轻笑,“在你那值得。在朕这却是不值得。”
赛雅娜嘴唇嗫嚅着,声音堵在喉咙。
“送二位使者往华容宫。”皇上吩咐宫人,对殿前两人道,“万盛宴前,二位可住宫里歇息,若有其他意愿,尽管同宫人提便是。”
阿史麻赶紧向殷朝皇帝谢恩,心里庆幸皇帝没同自家公主计较,手脚麻利地拉着赛雅娜出殿。
出了殿,前面宫人领着。
“凭什么,凭什么不要本公主!本公主耍得了□□,训得了野马,今年的草原大会还是本公主夺的头筹!本公主哪点配不上他!”
赛雅娜出了殿,眼泪就夺眶而出,既有被梦中人拒绝的伤心难堪之意,又有自尊心受屈辱的不甘悲愤。
“公主啊,这不正合公主之前的意吗?公主不想嫁,殷朝皇帝不想娶。这不正好,也能对可汗有个交代,怪不得公主身上……”
“我想嫁!本公主想嫁啊!呜呜……那是鬼哭王啊,本公主做梦都想呜呜呜……”
看着自家公主忽然痛哭流涕的阿史麻:“……”
突厥和殷朝上百年来打打合合,不管双方换了多少任王,这战争就没真正消停过。
唯一停战时间最长的,便是现今。
这要从五六年前说起,突厥和殷朝的北疆战役,殷军中出现了个新将,是个少年郎,按突厥老兵的话说,别看眉目如画,骨子里头尽是狼性。不仅诡计多端,打起战来,又狠又猛。
连打几年,硬生生将突厥逼迫出北疆,向殷朝求和请降。
而鬼哭的称号,便来自于这一场场让突厥人胆寒的战役。
起初是由北疆边境的村落传来的,每场战役后,总会有村民去捡战场上的铁器,搜刮尸体上的东西。
村落许久没这么平安安宁过,这都托了那少年郎将军的福,村民捡漏时也常将少年郎将军挂嘴边。一冬日,一村民搜刮出蛮子尸体不少好东西,顺口感恩带给他们安宁的殷将军,然后便瞧见了蛮子尸体脸上流下两行浊泪,和着呜呜风声,像是哭泣一般。
“呀!这蛮鬼听到殷将军的名,流泪了都!”村名朝伙伴大喊,声音在旷野中回荡。
鬼哭,即战死鬼闻名而哭之义。
久而久之,少年郎将军鬼哭的称号便在北疆村落里传开了。村民们称其鬼哭将军,传到突厥,突厥人卸其将军头衔,加上王字冠之,表对其力量尊崇。
蛮族崇尚勇猛和武力,即便是敌对军的将军也不妨碍他们欣赏崇拜。更何况他们还输得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阿史麻对公主的痛哭理解又为难,鬼哭王的传说在突厥不是一时半会,而是五六年了。特别是在突厥和殷朝关系缓和的如今,不再有碍于敌对这一层关系,突厥坊间流传的画像,编撰的话集可是一摞又一摞的。
又听了一路外人外语的宫人将人送到华容殿,“二位使者,这边请。”
慈云宫。
一身素衣,发鬓凌乱,几乎奄奄一息的徐婕妤跪趴在殿前,太后磨搓着拇指间的玉坂环,冷眼瞧着地上的人。
“徐婕妤,谁给你的胆子,连贵妃都敢谋害!你是瞎了眼还是虎了心?!存心跟哀家作对!?”
“萧婕妤的事是没给你长住记性是吧?!哀家倒要看看你有这么大的胆子,命够不够硬!”
“来人……”
“娘娘!娘娘!”徐婕妤不敢再犹豫,涕泪俱下,匍匐着爬到太后脚下,“娘娘听臣妾一言,臣妾推贵妃娘娘是臣妾的错,但臣妾是无意的啊!臣妾是看到贵妃娘娘对不起皇上……臣妾才……太后娘娘饶了臣妾吧……臣妾什么都说……”
太后面色一凛。
花公公摆手将一旁要上前的侍卫挥退。
“贵妃如何?你瞒着哀家什么?给哀家一字一句道清楚来!”
昨晚桥廊发事知情人并不多,再加上皇上第一时间便将这事压了下去。李公公遵皇上指令将受了杖刑的徐婕妤送到慈云宫交给太后处置。后宫暂无凤位,太后暂管着凤印,徐婕妤是后宫的人,最后也该太后处置。
李公公只向太后道了结果,太后怒不可遏,前有萧婕妤那恶妇,后还敢来了徐婕妤个不长记性的!
关了徐婕妤一晚,第二天便早早起来处置她。杀一个不长记性,哀家就杀两个!
徐婕妤浑身颤抖,三十杖几乎要去了她的半条命,再犹豫下去,太后能直接要去她的命。
徐婕妤抖着发紫的唇,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太后娘娘,臣妾……臣妾昨晚看见贵妃娘娘同人……同人私会……”
“私会?那你为何要推她?!”
“……臣妾……”徐婕妤支支吾吾,“臣妾……对……臣妾是想拉住她,臣妾一时幸灾乐祸,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贵妃娘娘的丑闻,一时用劲过头,不小心将娘娘推下桥了……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臣妾是无心的啊!太后娘娘!”
太后重重拍在案几上,“胡闹!绵儿如何,哀家能不懂?她是会做这等事的人?徐婕妤,你好大的胆子!还敢编谎来诓哀家!”
徐婕妤六神无主,不停磕头,“娘娘!娘娘!臣妾句句属实啊!万岁爷不让臣妾说,臣妾冒着死罪怎还敢诓骗太后!”
“绵儿正盛宠,有什么理由私会他人?哀家老,但哀家不傻!你当哀家真一无所知?!哀家细查,便能揭你满嘴谎话!”
徐婕妤头贴着地面,僵硬着,面无血色。
“太后娘娘。老奴多言一句,昨晚之事,落水的除了贵妃娘娘还有一厨子,贵妃娘娘无碍,得幸亏那厨子第一时间下水救了贵妃娘娘……”
花公公开口,徐婕妤仿佛得了根救命稻草,连忙紧抓这话不放,“……太后娘娘!就是那厨子,贵妃娘娘私会的就是那厨子!”
太后眉头紧皱。
花公公,“太后娘娘,如果真是这样,就能解释为何贵妃娘娘坠河立即就被救起了……但老奴不认为贵妃娘娘会做这等丑事,娘娘心性单纯,多半是那厨子勾的……”
太后摇头,“不可能,绵儿不可能这般没分寸……”
“老奴也认为不是贵妃娘娘的错,贵妃娘娘正得宠,皇上甚至不惜为她压下这等事……娘娘不放心,老奴这就去细查清楚,虽说万岁爷压下了始末……”
“不用!”太后胸脯微微起伏,脸带微愠,“哀家可不去惹皇上嫌!皇上爱瞒就瞒!这事不许再提……”
闹大了,总归丢的都是皇家的颜面!
太后磨搓着玉坂指环,“至于徐婕妤……先送到冷宫待着。”
徐婕妤被带下去,临出殿时,状似无意地看向花公公。
花公公慈眉善目,小眼因脸上肉过多常处于眯眯笑眼的状态。
若不是昨晚被关在慈云宫偏殿,他来怂恿自己说的一番话,徐婕妤永远都看不出这和善公公面目下,一颗比谁都歹恶的心。
“娘娘可知萧婕妤如今在何处?太后想秘密处决一人就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娘娘如今触了太后的逆鳞,娘娘的下场恐怕只能比萧婕妤的更惨呢……娘娘莫怕,老奴来,就是替娘娘出主意的。娘娘不想死,也不是没办法,只要……拔了太后娘娘的逆鳞,把太后娘娘的逆鳞慢慢顺了,老奴保证,娘娘明天绝对能活命下来………”
透过偏殿昏暗烛光,满面笑容的花公公如同阴曹鬼差般,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徐婕妤脑中。
大殿上又接见了近十个朝贡邦国,再处理完一众琐碎政事,待皇上回到太极宫,歇息一下午的顾思绵已经睡熟了。
殷烈拢了拢她身上的软被,目光柔和地看了熟睡的人半晌,才起身出了寝殿,回前殿批改奏折。
殷烈一走,床上人的眼便缓缓睁开了,圆眸滴溜溜地转了转,蹑手蹑脚地爬下床。
前殿。
殷烈抿了口李公公呈上的热茶。
“皇上,景王爷请觐。”
殷烈边翻着奏折,边道,“宣。”
景王安份地行了礼,待皇上挥退宫人,便没了正行。
“皇上!这次你一定得帮我!”
殷烈头都不抬,“景王大晚上不睡觉,来朕殿里,要朕帮你什么?催眠吗?”
“皇上宅心仁厚!大慈大悲!英勇无敌!除了您,臣弟找不出第二个帮臣弟脱离苦海的了!”
殷烈头疼,“直说!”
“是这样的!臣弟同随南诏使者来的南诏皇子打了个赌,明天要切磋切磋……就是嘛……”景王搓搓手,“臣弟身上没有适手的兵器啊……皇上能不能借臣弟……”
殷烈冷漠,“不能。”
景王:“……” 臣还没说借什么呢!
殷烈抿抿热茶,拿起另一本奏折,“李公公,送景王回宁坤殿……”
“等等!”景王制止住李公公请的手势,“皇上,臣弟还有话要说!臣弟突然想起来,顾将军喝醉时说了一大堆皇嫂儿时的乐事,臣弟觉得有必要向皇上讲讲!”
殷烈:“……”
景王:“皇嫂儿时最爱吃白兔馒头,最喜欢穿粉色绣靴,最爱扎两个小丸子,梦想是长大后嫁给会做四喜烤鸭的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