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马车继续行驶。
公主的车驾中,气氛却很低迷,人人不敢大声出气,唯恐惹了公主殿下。
只因言二郎不愧是言二郎,足够会得寸进尺,还没有把公主气死。
暮晚摇把言尚绑来,就是为了一路上和他单独相处,把两人的关系恢复恢复,最好旧情重燃、恢复到他们感情最好的时期。这样绑言尚进洞房的时候,言尚也不至于不情不愿。
可是言尚要求教韩束行读书。
于是本来够宽敞的马车中,原本坐暮晚摇和言尚两人刚刚足够,现在加了一个韩束行,车厢就显得拥挤了。那个韩束行还格外不会看人眼色,不管暮晚摇脸拉得多长,他都只盯着言尚。
古朴马车中,暮晚摇硬是不顾言尚的反抗,挨着言尚坐,而韩束行高高大大,暮晚摇再说车里挤不下了,也没用。韩束行撩袍坐在地上,在公主的白眼下,拿出皱巴巴的册子和一根粗毫笔,让言尚教他读书写字。
而这个人又足够笨。
整整一个时辰,暮晚摇就听言尚将一句诗教了一遍又一遍,暮晚摇靠着言尚,觉得自己都打盹醒了,韩束行居然还没学会这么简单的诗句。
暮晚摇叹气:“真的好笨啊。”
坐在地上的韩束行面无表情,根本不在意公主的话。
言尚偏过脸,“看”这个大热天非要和自己挤在一个车中的女郎,道:“怎能当面说人家笨?韩束行是乌蛮人,能够学会大魏话,已然了不起。他现在才刚开始学大魏字句,相当于幼儿执笔,初时不顺,是正常的。而且韩束行其实会一些简单的字,很厉害了。
“你若是不喜欢听我们说这些,不如下车去独自坐一车。”
暮晚摇冷声:“我才不不下去。我就要和你一起坐,我要看着你。”
言尚叹气:“你也不嫌热。”
暮晚摇调皮,仰头在他玉白颈上亲了一下,柔声:“这就是好处啊。”
她声音低柔微哑,突然仰头亲这么一下,还是在韩束行在的时候,言尚被她吓一跳,扶着几木的手一下子攒紧,绷起了身。言尚大脑乱糟糟中,还听到暮晚摇呵斥韩束行:“看什么看?好好写你的字!”
言尚紧张地想,难道韩束行看到摇摇亲他了?她怎能、怎能……这样放肆!
暮晚摇撩目看他颈上出了汗,便热情地拿帕子来给他擦。可是他觉得别扭,一直扭着颈。当着韩束行的面,言尚不敢过分挣扎,闹出太大动静。就这般推推拉拉,他的颈已经红了一片。
也不知这副情景,落在韩束行眼中是何等怪异。
韩束行咳嗽一声。
暮晚摇太喜欢玩言尚了,他的头发丝、他的指甲、他那紧紧掩着锁骨的衣领,她都能趴在言尚身上玩半天。就是这个韩束行……暮晚摇正要骂韩束行没事总咳嗽什么,马车就停了,方桐在外说他们已经到了一处目的地。
言尚靠着车壁,闻言一怔。因他虽然看不见,却一直在心里默算路程,无论如何,按照他们的进程,应该到晚上才能赶到驿站的。怎么会大中午,就到目的地了?
暮晚摇向坐在地上的韩束行踢一脚,不耐烦极了:“到目的地了,没听见么?还不先下车去!这么大热天和我们挤在一起,我和言尚要是中暑了,都是你害的!”
韩束行被赶下车,暮晚摇回头,看言尚手指搭在几上,轻轻弹了几下。她总觉得他在算什么……暮晚摇不动声色地依偎过去,打断他的思量,她勾着他下巴就来亲他。
言尚骇然推她:“……我都说了不想理你,你还这样!”
暮晚摇甜甜道:“我怎样?我是管你要个奖励而已。”
言尚没好气:“奖励你什么?奖励你不顾我意愿绑我么?”
暮晚摇不在意他的话中内容,反正他那轻柔的说话声音,就够讨她喜欢了。暮晚摇又蹭着他一会儿,才扶着言尚的手,拉他一起下车。
言尚气得不行,见她这么不在意,他只能伸手把她搂回来,摸索着给她掩好领口,系好衣带,给她将衣裳整理得像个样子。
暮晚摇唇角噙笑,任由他这般对她,然后她才扶着他,带着他下了车。
二人立在车旁,暮晚摇手指前方绿油油的田地道:“你现在看不到,你自然不知道现在我们站在一处庄稼前。到处都是碧油油的,田里面有老百姓在耕种。你总说我不知人间疾苦,你当年还想带我一起春耕,让我离百姓们近一点。
“我们现在已经足够近了。我们可以把当年的事继续。”
言尚怔忡。
暮晚摇回头望他,对他笑:“你不是爱民生么,那就让我感受到你的感受啊。我也想知道,书本上看到的那些,到底实际上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站在这里了,你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去耕种吧。”
言尚动容,被她扶着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暮晚摇以为自己打动他了,但是他下一句就绷绷的:“我一个瞎子,怎么拉住你?我拉得动你么?”
暮晚摇瞪眼,被他不冷不热的话噎住。她又气得不行,可是瞪着言尚半天,也不能把人如何。他这么不给面子,她就推开他的手,自己一人提着裙裾下田去了。
言尚站在路旁,听着声音。
一会儿,他听到方桐的声音:“二郎,何必呢?”
言尚迟疑一下,说:“天这么热,方卫士,你还不跟去看看。她身体又不好,还在我面前作秀什么。”
方桐对这两人无言以对,只好带着卫士们下田去了。而韩束行悄悄摸到言尚身边,低声:“二郎,他们都走了,这是逃跑的好机会。我已经看过路了,也偷偷藏了几天的药……”
言尚不等说什么,就被韩束行用轻功纵起,带上了马背。马一声长嘶,立在田地中的暮晚摇等人愕然回头,便见一骑绝尘,尘烟滚滚。
言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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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韩束行被重新五花大绑,捆去了小黑屋关起了禁闭。
言尚静静坐着,暮晚摇气急败坏地推门而入,怒道:“你居然敢逃跑!我是相信你,才不绑你。难道你也要我对你五花大绑,你才能不逃么?”
言尚仰着脸,隔一会儿,他又无奈、又缓声:“我没有要逃。”
暮晚摇:“我都看见了,你当我眼瞎?”
言尚无言片刻后,说:“……你是怀疑我的脑子么?”
暮晚摇:“……”
言尚低声,语气颇微妙:“我就算真的要逃,怎么会用这种方法。”
暮晚摇挑眉。
她从言尚话中听出了……几分嫌弃?
哎呀。
言尚是在嫌弃韩束行么?
她噗嗤一笑,捂住了嘴。她心里头下定决心,看来还得下猛药。
第132章
“长安还在争论官员回避的事。不只是同州,长安在讨论同县也要回避。即是说当地出身的官员, 不能在当地任职。”
坐在驿站后院槐树下, 方桐正将长安那边报来的最新消息告诉公主。暮晚摇翻看着各类信件, 再听方桐解说,她点下头:“唔, 官员回避啊。长安如果真能争出来个结果的话, 对寒门是有好处的。我们要争取此事。”
她顿了一下,语气忽然怪异一下, 目光穿梭头顶槐树,若有所思。
总觉得寒门崛起, 是整个时代、所有人不知不觉都在推着的一件事。此次官员回避政策,限制世家, 是因南阳谋害公主而起。但就是暮晚摇自己谋划这整件事时, 她的最终目的也不过是得到吏部。
她没想过官员回避,反而成了重点。若有若无,整个时代都在推着寒门兴, 世家弱。
她扶持寒门, 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既有父皇支持她的缘故,当也有顺应天下潮流的缘故吧?
暮晚摇不禁更深入地去想寒门和世家的关系, 去想科考的重要性, 再发散地想到这一路南下,自己看到的各类平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当她为所有人逼迫时, 她没有精力去想这些。而今她脱离了那种局面,反而能看得更深远些。
这让她不禁想到自己的父皇。
一直待在深宫里养病的父皇,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在看他们呢?是否在父皇眼中,他们蝇营狗苟,都是无比可笑的?他们都是父皇手中的棋子,在帮着父皇达到那个既定目标……方桐道:“还有一事,长安隐约传来消息,说刘公公找到了海外神医,能帮陛下减缓病情,陛下多活一两年都是可能的。”
暮晚摇顿住了。
想了一下,说:“也成吧。”
方桐:“还有……太子殿下终于出手了。太子在东宫沉寂了三年,出手第一件事,就是摘了山南节度使的官,把山南道的兵调为他用,全要换上他的人。秦王自然不服。原本官员回避一策,就让秦王焦头烂额,现在加上太子的趁火打劫,秦王也开始在朝中攻击太子的人了。
“比如杨家……杨家在朝为官的人,都被弹劾,不断被外放。就连杨三郎,目前三郎正在等朝廷的新调令,结果因为太子和秦王的争执,这调令一直下不来。”
暮晚摇眼珠轻轻颤了下。
她偏头正要说话,忽听到一声极轻的“阿父”唤声。方桐面露尴尬,看到自己幼子又在篱笆后探头探脑,向他招手。暮晚摇冰雪般的眼眸望过去,那个男童竟然不惧,还对她羞涩一笑。
方桐板着脸还没喝止,这男童就哒哒哒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手帕中包着的一只蝴蝶递给公主。他眨巴着眼,期待地看着暮晚摇,希冀一只蝴蝶能够得到这个好看的公主的嘉奖。
方桐被自己幼子弄得面色青白不堪,唯恐暮晚摇一个眼刀子吓哭他儿子。但是暮晚摇铺裙而坐,目光盈盈地望着男童递到自己眼皮下的蝴蝶,她面不改色地接过,食指轻轻一动,那蝴蝶栖息在了她玉白修长的指上。
五色斑斓的蝴蝶落在美人手指上,赏心悦目。
男童正要赞叹,暮晚摇手指轻轻一弹,那蝴蝶就飞走了。男童一愣,忐忑地看向公主。暮晚摇脸色依然淡淡的,将手帕一揉,她伸出两手,一左一右地将手贴在了男童的耳朵上,捂住了孩子的耳朵。
方桐瞠目结舌,见暮晚摇向他歪一下脸,道:“这些话不适合小孩子听。你继续。”
方桐看一眼歪在公主怀里面红耳赤的小子,他暗自忐忑又好笑,便咳嗽一声,接着说政务:“总之,杨家成为了太子和秦王相争的牺牲品。杨三郎如今一直留在长安,也不知日后如何。”
暮晚摇道:“太子会给他安排好的,不必我们操心。”
方桐笑一声,他是因为公主和杨嗣关系好,才多嘴说一声。但是这种关系好,在立场原则上,却没什么用。公主不会看在杨三郎的面子上对太子手软,太子也不会因为杨嗣而对公主网开一面。
暮晚摇想了半晌后笑:“我原本怕官员回避一事,会让太子和秦王联手,一起来对付寒门,针对我。没想到因为兵权问题,他们自己先搞不清了。也好,如此我们能从中摘出来,我们在外面且看着……”
她还没想清楚,边想要边说更多的时,被她捂住耳朵的男童依偎在她身畔,喊道:“殿下,我好像有听到一点点啊?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听到你们说‘兵’,是要打仗么?”
暮晚摇骇了一跳,没想到自己捂耳朵都没挡住这个男童的好听力。思来想去,就怪方桐早早让他儿子习武。她放下捂住男童的手,正要瞪向方桐时,见到篱笆外,言尚过来了。
言尚被一个小厮扶着手,后面跟着丧眉打眼的韩束行。
暮晚摇当即和方桐交换一个眼色,示意二人不要在言尚面前说太多政务。暮晚摇看向言尚后面的韩束行,语带嘲讽:“这么快就要把人提出来了?问过我了么?”
言尚进了院子,他听到暮晚摇声音,就向这个方向站定,俯身行了一礼。他温和道:“我是带韩束行来向公主赔罪的。他之前不懂事,做了错事,已经被关了四五日,我寻思着可以放他出来。毕竟我身边需要人手。”
言尚调教的好,暮晚摇这边施施然坐着,言尚身后的韩束行就自行跪下,向暮晚摇磕头,闷闷道:“我以后全听殿下安排,再不自作主张了。”
暮晚摇冷呵一声:“哪敢安排你?你眼里只有言二,没有我这个殿下吧?”
韩束行正要辩解,言尚的手按在他肩上,示意多说多错,不擅言辞的人不要和一个才女公主辩论。
暮晚摇不好对言尚撒气,因她总是在言尚面前有一种理亏感,何况他总是受委屈,她也不忍心。暮晚摇的气撒在韩束行身上,冷嘲热讽一顿,不说韩束行面红耳赤,就是方桐都觉得公主埋汰人太厉害了。
方桐看一眼,觉得还是言二郎气度佳。他被公主指桑骂槐,也当没听出来一般。言尚偏了下头,在公主骂韩束行一段时间休息的时候,插话说:“我隐约听到了小孩子声音,这里有小孩么?”
暮晚摇心中一动。
她将方桐的儿子往自己怀中一扯。男童沉迷于这个冷冰冰的公主居然会抱他,方桐目瞪口呆,听到暮晚摇微微一笑,面向言尚:“我儿子,吃惊么?”
眼蒙白纱的言尚:“……”
他一时怔愣,半晌说不出话。他震惊了半天,道:“殿下开玩笑?你、你……尚是未嫁女郎……”
暮晚摇字句清晰:“孩子父亲是你。”
言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