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侍女们得了命令,纷纷各自去忙碌。
于是韦树心慌意乱,担心言尚的身体,他匆匆回来,还没见到公主和言二郎的面,就再一次被催着出去了。
而暮晚摇吩咐侍女们去熬点儿汤水、等着医司后,把身边侍女们都派了出去,她在房舍外徘徊两步,左右看看无人候在这里。
暮晚摇一咬牙,自己推门进屋了。
她心虚一般地关上门,就怕侍女们疑惑她为什么要进去。暮晚摇快步掀起帐幔,坐于床畔边,俯身轻拍昏睡中言尚的脸。
她喊了两声:“言二?言尚?言尚……你已经完全听不见外面动静了是吧?”
她俯身,艰难地将他搂抱起来。他滚烫的身体贴着她,急促的心跳声让暮晚摇做贼一般地心慌。
她拿帕子去给他擦脸上的汗,他只虚弱无力地靠着她的肩,颓然无比,气息微弱。
暮晚摇自言自语一般:“我不能把你让给其他女人。因为你好不容易从我姑姑那里出来,你都这样了都没有碰女人,我若是轻而易举将你交出去,岂不是违背了你的意愿?”
她看向床帐上方流动一般的花草,轻喃:“你是见到我才倒下的。说明你放心地将自己交到我手中……就算我不想管你,可是你这般信任我,我也不能害了你啊。”
她低声:“医司还要很久才会到,我不会让其他人碰你……只能我帮你纾解一二了。希望你醒后,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管谁,好不好?”
这般说着,她目中竟有流光浮动,若雾濛濛。
想到自己不要再理这个人,理智上她知道这是对的,不见到他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反正她记性这么差,反而她谁都不爱。
可是当她抱着他坐在榻上,当她搂着他的肩,当她低头与他贴额时,看到他的面容……她心中仍生起惨淡感,生出万千倍的不舍来。
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对谁都这么照顾……可为什么不对她最好呢?
暮晚摇忍下心中情绪,攥紧手中帕子。她闭了目,不忍多看,不想多看。隔着一层帕子,她将他的衣襟扯来,将他的衣带拉下。
帕子罩下,贴着他,她的手在另一边,攥着这方帕子。
他控制不住地喘息……听在暮晚摇耳中,暮晚摇闭上的睫毛颤抖,不受控制地红了腮帮。
她忍不住睁眼看了一眼。
又立刻飞快地闭上眼。
只手下动作,任火浆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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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摇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侍女们在外听到断断续续的男子沙哑的喘声,她们站得如木头人一般,不敢多想,也不敢问。
大约半个时辰,韦树冒着雨再次回来后,才有侍女大着胆子请教里面:“殿下,医司来了。”
半晌,少年的喘声停了,她们才听到公主那慵懒的、带着一丝沙质的声音:“让人进来熏一下香,将窗子开一会儿,再等医司进来。”
有侍女呆呆道:“可是二郎不是病着么?开窗好么?”
暮晚摇冷声:“反正都成这样了,再开一下窗有什么关系?”
侍女们从公主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恼羞成怒来,顿时再不敢多话了。
而再一会儿,暮晚摇才推门出来。
侍女们偷偷看一眼,见明明还是公主那副典雅的样子,此刻暮晚摇却面若桃红,眸底噙水。
暮晚摇向她们要帕子擦手,侍女们连忙送上。然而擦了手,暮晚摇仍皱着眉,一副厌恶且恨的模样。
她终是道:“你们带韦巨源去照顾言二郎吧。夜已经深了,就让巨源在府上歇下好了。我去洗漱,今夜有事不要再找我了。对了,让医司也在府上歇着,就说……雨夜路滑,我担心老人家的安危,就不让他回宫了。”
丹阳公主转身便走,连医司都不再见一面。众人觉得公主何其任性冷漠,竟都不再理会言二郎了……然而到底是公主,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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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上请的这个医司,没有白请。
前半夜医司为言尚扎了针,让言尚终于能睡下。后半夜,侍女们就将医司再次喊醒,说言二郎发了高烧。
医司摸着胡须,表示理解。毕竟又是下药,又是淋雨……发烧很正常。
且这个郎君忍耐力实在太强,居然熬了那么久……熬了那么久后,身体到底吃不住了。到底是年轻人,这般胡来。
医司也不问这个被下了药的少年为何会在丹阳公主府上,在宫中当医师的,自然早就明白很多事情不必过问,只看病才能保平安。
韦树第二日来看了言尚一眼,言尚仍昏睡着,脸上那层青灰死气却没了。
暮晚摇又催着韦树去读书,别在她府上待着,败坏她的名声。韦树诧异她哪来的好名声,却到底是被暮晚摇赶出了府,赶去弘文馆读书了。
暮晚摇原本想把言尚搬出自己的公主府、搬到对面去,但是那个医司却说言尚现在状态不稳、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挪动。而暮晚摇一提要将言尚丢出去,身边侍从都求她不要这般狠心……
暮晚摇无言,恨言尚人缘太好的同时,也不得不忍着让这个人在自己的公主府中养病。
然后暮晚摇又因为嫌弃侍女们总去看言二郎醒了没,她干脆连喂药的活都自己接手了。
如此在众人看来,暮晚摇亲自照顾病中的言二郎,每日亲自喂药亲自过问……殿下待言二郎,如此与众不同。
可惜暮晚摇也才悉心照顾了言尚两天,她就病倒了,倒是让公主府一阵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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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在长公主那里发生的事、住在丹阳公主府养病的事,这些,春华都是不知道的。
春华早早向公主告了假,去见自己的亲人了。
她幼时家中出了事,成了官奴,又因缘巧合,去伺候丹阳公主。丹阳公主是个对侍女很不错的主人,过了些年,断断续续的,春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家人。
她阿父已经病逝,但阿母还活着;她有一个兄长,整日偷鸡盗狗,不学无术。
这个兄长还娶了媳妇,婚后夫妻俩打打闹闹。也多亏春华时不时的接济,她兄长一家才能过得不错。
原本春华随公主和亲去了,这家人以为再见不到她了,哭了一顿,将长安的房子都卖了,卖的钱财送给春华做盘缠后,一家人失落地离开了长安。
而今春华回来,这家人眼看着,春华所跟的那位公主,眼看着不可能再和亲了,春华应该也不会走了。
一家人商量之后,打算重新搬回长安住,平时也能和春华来回走动。
春华心中感动。
她哥哥是个浪荡不学好的,嫂嫂也势力彪悍,然而哥哥嫂嫂帮着她照顾阿母这么多年,之前她眼见前途没了、哥哥嫂嫂还将家中钱财都赠了她。
她的家人有些小毛病,但这不过是下层百姓都会沾染的一些小问题。待他们过得好了,慢慢就会改正了。
而春华也是需要亲人陪在自己身边的。
这次离开公主府,春华便是去帮哥哥嫂嫂一起盖房子。说是帮忙,她的作用不过是给钱。
她嫂嫂平日彪悍,侄儿也调皮,但是他们见到春华后,都殷勤无比,不让春华干一点儿活,不让春华碰一点儿柴米油盐。
她嫂嫂说:“咱们春华是伺候公主的!在公主府上都好吃好穿,不用干粗活,哪有回来自己家,却干活的?春华你好好歇着吧,这些我们来便好。”
春华分外不好意思,便只好帮着哥哥嫂嫂照顾几天侄儿侄女。
却是这一日,春华领着自己的两个侄儿侄女在乡间田垄间行走时,遇到了一个故人。
那故人驾着车,端坐车中,如世间所有贵人一般,装模作样地慰问百姓。然而他在车中定睛一看,见到了立在田野间、衣袂飞扬的貌美少女。
他一怔,从车中出来,惊讶道:“春华?”
春华回头,一愣后屈膝行礼:“晋王殿下。”
她道:“晋王殿下怎会来此?”
晋王叹:“孤管着工部,最近太子让工部造水车,孤只好亲自来乡间看看选址。”
他望着春华,道:“幸好孤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能见到你。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丹阳那丫头居然跑来这里玩了么?”
春华礼貌地回答了殿下,然后因为晋王殿下在这里,她只好领着自己的侄儿侄女,跟着这位殿下在乡野间行走,并回答晋王关于此间地形、土壤的问题。
晋王时不时看春华一眼,唇角含一丝笑。
尚书省六部之中,工部其实是最弱的。毕竟士农工商的地位自古如是,士人们向来不把工部放在眼中。只有没什么地位前途的,才会被扔到工部去。
晋王管着工部,也是因为自己两个兄长斗得太厉害,他插不上手,当然只能在工部养老了。谁知道工部这么无聊的一部,竟然能让他再次遇上这位春华娘子……晋王心中蠢蠢欲动。
他性情温善偏柔,然而再偏柔,也是男子。现在只觉得在乡野见到春华是自己的缘分,千万不能错过了。
当夜,春华在无奈下将晋王带去自己哥哥嫂嫂家,一起用晚膳。
晋王亲切温和,让她哥哥嫂嫂少了很多害怕。而晚膳中,晋王不断地看春华,让这家人若有所思……
饭后,春华被迫陪晋王坐在外面说话,嫂嫂在院中洗碗,与丈夫说:“那个晋王看着喜欢咱们春华。若是成事了,春华入了晋王府做妃子,不是比跟着一个公主当侍女,更前途远大么?”
她丈夫犹豫下,说:“可是……”
嫂嫂说:“春华又识字,又有文化,还长得好看。你放眼看看,咱们认识的人,哪里有配得上你这个小姑子的?平白让人糟蹋了去。既然如此,不如和晋王做亲家。我看晋王和善可亲,是个十分知礼的。”
她丈夫问:“可这事咱们也做不了主……”
嫂嫂笑道:“下点儿迷药,把两人关一间屋子。我不信那个晋王不喜欢咱们小姑子。等到天亮,小姑子就能进王府了!”
丈夫问:“哪来的迷药?”
嫂嫂说:“常日婆婆崴了脚怕疼,那野郎中不就给了咱们一包迷药么?放心,没事的。春华会感谢咱们的。”
丈夫迟疑半天,终是拗不过妻子。而他想到妹妹若是成了晋王府后宅的人,自己一家成了晋王的亲家,也确实是好事……
他妻子见他点头,立刻也不洗碗了,擦擦手,就回去找药,安排这桩美事。
人一生了贪念,自会被诱惑,又自会自我说服,觉得自己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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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公主府上。
在昏昏沉沉、时醒时睡了两日后,言尚的烧退了,终于能从病榻上起来。
醒后的言二郎温文尔雅,礼貌询问侍女们如今状况。
侍女们十分喜爱清醒后言二郎的脾气,自然争先恐后地回答,将他昏倒在路上、被公主带进府后的事情如数家珍说出来。
言尚刚醒来,仍半散着发坐于榻上。发丝贴面,又因大病一场,他面容清瘦了很多。
看上去,少年衣袍宽松,款款起身时,恍如神仙中人一般,比平时更好看。
言尚问:“殿下……因照顾我,而病倒了?”
侍女们:“是。不过不碍事,殿下只有一点儿头晕,喝两日药便好了。”
言尚问:“我能去看望殿下么?”
侍女们面面相觑半天后,敌不过言尚清润明朗的气度,点了头:“……殿下在睡着,二郎看一眼便好。二郎不要做什么,不然殿下醒后怪罪我们。”
言尚温声:“几位娘子放心,尚还是知礼的,不会让你们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