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笑笙箫
讽刺的是,之前一门心思抨击秦蓁姐弟的朝臣在得知消息之后,非但不再排挤秦蓁,反倒拥护起她来,全挑好的说,然后一致对外的开始抨击史靳,理由只有一个,此人身份敏感立场不对,可疑不可用,殿下须三思。
其实,朝臣抨击秦蓁姐弟,无非是马政十分重要,油水丰厚还有大权,他们不愿看到助太子推行发展此举的姐弟二人立大功拿大头,更不希望一朝帝座更替,他们连口热乎的汤都赶不上,自然是要在这时候争着分一杯羹的。
可这一次,太子的态度就和对待秦蓁时不一样了。
大臣参秦蓁时,太子认认真真听了,转身痛痛快快忘了,从未替秦蓁辩白一句,但也没见他查办她。而今朝臣刚刚质疑史靳有鬼,太子便立刻委任一人负责对接史靳这头的事情。
朝臣激愤,探头一看,又纷纷沉默。太子派出的,是怀章王卫元洲。
怀章王的威信无人可质疑,多年来,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外戚,多多少少都有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传出来,可怀章王十三岁被封亲王,出宫建府,十五岁只身入军营一路拼杀,直至如今年近而立,人生简单自律的一眼就看到头。他对太子有启蒙、救命之恩,满身军功,还有此前远赴并州昙州救灾之功,仁德与能力有目共睹,无处可质疑。
众人质疑史靳,无非是觉得他的身份立场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但他们也知道,史靳给出的诱惑,换谁都会动心,对力推新政的太子来说,更是不想轻易拒绝放过的。由怀章王来与他对接这些事,是一个威慑,也是一个防备,一旦他们有异动,一战在所难免,同时,马政亦是军政之基,怀章王行军多年,对此并不陌生,否则太子也不会让他去太仆寺作监学。
倘若太子有了合作之心,怀章王确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至于史靳,他意思很明白,他要讨得,是有用的有前途的职位,且指向马政。太子若信守承诺任用史靳,等同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怀章王与史靳的较量。
这时,已没有秦蓁什么事。
而她确实打算卸任。
秦蓁坦白将这个打算告知郑煜星时
,他一点都不吃惊。
彼时,两人正躲在博士厅,背靠背窝在书案前。
郑煜星朝着书案左边,漂亮的手指拨弄着笔挂上的几支笔,执拗的要将刻着名字的一面转过来,看着“秦蓁”和“郑煜星”在一起。
秦蓁一边说话一边翻检最后的教案,见他闷不吭声,抬手向后拍了拍他的脑袋:“说话啊。”
半晌,郑煜星懒懒的“嗯”一声。
秦蓁笑:“嗯是什么意思?”
郑煜星转过身,一条手臂娴熟的搂住她的腰,坦然又淡定:“就是你随意的意思啊。”
他捉住她的手,轻轻啄了一口,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你要上天下地,都随你喜欢,若有难处,我还可以帮一把,我的要求只有那一个,你嫁给我。”
秦蓁眯眼盯了他一阵,不怀好意的笑起来,身子轻轻凑近:“不问我史靳的事?”
郑煜星一手搂着她,一手撑地,懒洋洋的哼一声:“我不问,你不也自己提了吗?再说,我压根就不在乎。”
“是——你不在乎。”秦蓁一脸赞同,顺着他的话捧,转而眼底浮笑,悠悠打趣:“殿下在行宫设宴那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人也不是你。”
郑煜星忽然尴尬,又很快用不屑遮掩:“不是我。你肯定看错了。”
秦蓁笑了一声,倚在他的肩上,脑袋轻轻偏过去:“对自己有点信心,论俊俏,心细,体贴,风趣,史靳连你三成都追不上。”
郑煜星哼了一声:“我觉得,我十成十的碾压他。”
秦蓁简直听不下去,别过头笑起来。郑煜星脸热,侧身用双臂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别笑了,我们说正经事。你到底什么时候嫁给我?不如我明日就去拜访伯母吧。这婚前诸多繁琐俗礼,要准备好久的。赶在大哥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前,我得带着你一起去道贺,最好你肚子里再揣一个,这样咱们也很有排面。”
秦蓁收了笑,转头看他。郑煜星抬眸对上她的目光,大掌忽然扣住她的头,重重吻了上去,轻动的两人,连秀气的叩门声都没听到。
郑芸菡以为里面没人,推门而入,直击现场。她呆愣了片刻,然后自眼底溢出一股狂喜,就差当场给他们鼓掌了。
郑煜星和秦蓁察觉有人进来,飞快推开彼此坐正,然后再看到满眼狂喜的少女时,纷纷松一口气。秦蓁忽然意识到,她们不是忘了关门,就是忘了锁门,上次就是,好好地热情,活活冻没了。
郑芸菡红着小脸,弱弱指一下门:“我、我敲了,没有人应。这是博士你要的图鉴……”她快步走过去放下,然后很懂事的退出去:“打扰了。”
郑煜星看着重新合拢的门,欣慰的将秦蓁拢到怀里:“不愧是我妹妹,真懂事。”
秦蓁原本以为,郑煜星会对郑芸菡说明他们二人的事,所以没有刻意对她解释过什么,但听郑煜星这么一说,她忽然沉默,然后道:“我们二人的事随时都可以,倒是你懂事的妹妹,有些让人担心呢。”
郑煜星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秦蓁:“若史靳的事落定,怀章王将会手握马政大权,亲王之尊,从前只是不留长安,如今身上担了职务,大可不必再像从前一样在外驻军,朝中有多少人排挤我,就有多少人想分一杯羹,我在他们眼中只是一只软柿子,可现在换了怀章王,就是一株参天的高枝,你猜有多少人想攀一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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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郑芸菡安静退出博士厅,未免旁人生疑,她努力按着心中的狂喜。可走着走着,步子不自觉地就蹦跶起来,嘴角止不住的上扬,抬头看着头顶的阴天,都觉得明媚又动人。
“笑什么呢?”男人戏谑的声音从廊下传来,郑芸菡连忙收了表情,止步看过去。回廊下,赵齐蒙一身公服靠坐在廊边,也不知是在这躲懒小憩,还是在等谁。
郑芸菡觉得他变了好多。
其实,原本的赵璋就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在并州的时候,他还带着些匪气,言行举止受寨中风气所染,显得有些粗鲁。可是来到长安这段时间,他跟着二嫂忙的脚不沾地,越来越像一个朝廷命官。如今,即便他语气戏谑,但得这一身工整的公服衬托,整个人都正气英武起来。
郑芸菡觉得,今日遇见的瞧见的都是好事,心中愉悦更浓,她端正立好,一本正经与他行了个同僚之间的官礼:“赵大人好。”
赵齐蒙一身的疲惫,都在小姑娘这打趣的动作里消失殆尽,心里只剩两个字,值了。
这段时间,他几乎是倾尽全力去做工部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感谢曾经在山寨的经历。他没有根基,没有背景,若不是靠这些年积累的本事,根本撑不过两日,况且那要命的女侯爷情绪难测,用香蛊拿捏他,做起事来认真严肃到令人发指,郑煜澄在的时候还好,他若忙于公务不来,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地狱。
赵齐蒙不傻,小姑娘喜不喜欢他,其实一眼就能看透。她从没有送过他什么香囊荷包,别说找理由去偷看他,他主动找来,她还要谨慎的退几步,说话时鲜有含羞带笑的模样。好比此刻,她打趣他,都是站得远远的打趣。
可是,当年他逃出生天活下来,一心想做个快活的坏人,不必坚守那么多道理和规定,怎么痛快怎么活,是因为家变之仇。现在,他放下家变的仇恨,想重新做人,总得抓住点什么,在心里念着点什么,才有力气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眼前的人,只因初次见面时一个约定,便坚持帮他重新做人,只有她这样对他,但他也知道,她并不只对他这样。可那有
什么关系,她在他眼里哪里都很好,谁不喜欢好姑娘,谁还没点贪念?
“什么事这么高兴?知道璋哥哥要来找你?”赵齐蒙挑着笑看她,语气不正经。
郑芸菡肃起小脸,背着手站的远远的:“赵齐蒙,你都是工部侍郎了,说话怎么还这么不正经。”
赵齐蒙笑了:“行,我正经。”他双臂撑着腿站起来,理一理公服,回她一个礼,问她:“够不够正经?”
他怕她三两句说完又跑,主动走过去:“大中午的,你不吃饭在这瞎晃悠什么?”
郑芸菡又想起刚才在博士厅见到的一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赵齐蒙觉得好笑:“你一个人偷偷摸摸笑什么呢?见到我这么高兴?”
他跟她不正经简直成了习惯,郑芸菡连忙收了笑,第一次正经严肃的告诫他:“赵齐蒙,你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与我不正经。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若见到你这样,会不高兴,他不高兴,我也会不高兴,我不高兴,我二嫂就会让你也不高兴!”
赵齐蒙的表情僵了一瞬,“你……什么人?”
郑芸菡一字一顿:“我喜欢的人。”
霎时间,他像是被人徒手掏了心,将他藏起的隐秘的贪念捏的稀碎,一股不甘与急躁蹭蹭冒起来:“谁?”
郑芸菡眼珠轻动,笑里藏了蜜:“待他去侯府提亲时,你自然就知道啦。”
少女语气轻快,笑容里有他不曾见过的俏丽。
去侯府,提亲?他在这拼死拼活的打拼,她已经转身和别的小郎君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赵齐蒙呼吸渐渐急促,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她,他还知道这里是太仆寺,也记得她的告诫,更不希望吓到她,但这事他不可能无动于衷,“郑芸菡,老子说过没有,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赵齐蒙的话直白露骨,仿佛一瞬间又变成那个满身匪气的男人。他期盼在她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娇羞和闪躲,不是朋友,不是旧识的那种自然熟稔,纯粹只是一个女人面对男人浓烈的感情时被激出的情绪。
然而,她只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半点羞赧急躁都无,半晌,她嘴角轻提,露出个浅浅的笑。他听到她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赵
齐蒙,如果令尊令堂看到如今的你,一定会很欣慰。”
赵齐蒙蹙眉,她怎么是这个反应?
她伸出手指头一一细数:“为家族洗清了冤屈,摆脱了山匪的身份,曾经跌落谷底,现在又凭一己之力爬起来,不再整日想着掳姑娘欺负人,而是开始认真考虑要娶妻成家。赵齐蒙,你真的很厉害。再不是从前那个愧对他们的赵齐蒙了。”
她笑的两眼弯弯,语气像个老朋友一样:“从前你在山寨时,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想都不敢想?你到这个年纪,早该娶妻生子,有想法很正常,可是,你从前不敢想如今的事,现在一样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好比今日你要娶我,我并不想嫁你,可能明日你就发现,我嫁的人比你更适合我,你遇见的人比我更适合你。”
她拍拍他的肩膀:“从前已经错过一次,以后千万不要再重蹈覆辙。待你变成更好的赵齐蒙时,一定会遇见更好的人,到时候你回首看时,只会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跑得快些,否则就能更早遇上了。”
赵齐蒙微微眯起眼睛,从前,他觉得她时而聪明时而憨笨,善良亦会使坏,是个鲜活动人的小姑娘,但此刻,他第一次发现,她在对他使小心机——他越期盼她露出什么模样,她就越是将那一面收的死死地。
他对她表爱意,诉衷情,谈嫁娶,她面不改色避开暧昧,将自己干干净净拎出来,轻描淡写将他这份因她而生的情思用最客观的态度表述出来——他一路走来,洗心革面,奋力上进,甚至生了成家立室的心思,这都是正常的选择和决定,即便选错了,也正常,都会好的。
小姑娘脑袋不大,心思不少,还加一句告诫——错过一次,就不要再重蹈覆辙,是要告诉他,总不至于因为一桩情爱不顺心,便将眼前好不容易争取的一切废弃,又沦回那个自暴自弃的赵齐蒙。
忽然间,赵齐蒙不知道该谢谢她的体贴,还是该夸夸她的擅辩。
又觉得她其实是个狠心极了的小姑娘,关心你时,让你觉得自己被捧在手心爱护,抽身离去时,手起刀落根本不带犹豫。
好像他只是她人生路上随手完成的任务,完成之后,便抽身离去,连一个
让他将她当做贪念的机会都不给。
赵齐蒙慢慢抬起头望向一侧,鼓着腮帮子吐一口气,又抬手抹脸,眼眶微红,似哭似笑。
他一个大男人,在这种事上,竟然比一个小姑娘还狼狈,因为他动了心,而她没有,所以她可以从容淡定,一丝不乱。
周围渐渐浮起人声,午间小憩时间已经过了,郑芸菡摸摸肚子,又忘了吃饭,她在心里小小的叹一声,然后浮起笑脸:“赵齐蒙,我走了。”
赵齐蒙一怔,转头望向她。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她这一句别有深意,好像这一转身,她就彻彻底底离他远去,连着他心底私藏的一切都要抽走。
恍惚间,他想起还在并州时,小姑娘冲到他面前说的那些话。
【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只能选择生或者死的赵璋,而是切切实实活下来,该选择用什么姿态活下去的赵齐蒙。】
【带着脏污活的光鲜又虚伪,还是带着终会愈合的伤疤活的堂堂正正,你自己选。】
赵齐蒙看着郑芸菡的背影,低声呢喃:“我选了啊,你看不到吗?”
我选择作为赵齐蒙活下来,纵然颠沛艰难,滚了一身污泥,可我愿意洗干净,皮开肉绽,翻筋露骨也无所谓,重要的,是干干净净来到你面前。
我以为,你是那个拉我一把的人,也该是一直陪着我,看着我干干净净活下去的人。如果身边是你,我就舍不得将自己弄脏一点,沾染到你。
“郑芸菡——”赵齐蒙忽然大声喊她,跨大步追上去。
郑芸菡还未转身,手臂已被紧紧擒住,赵齐蒙绕到她身前,低声喘息:“凭什么……”
郑芸菡不解:“什么?”
赵齐蒙沉沉的笑起来,眼眶却红了:“老子这里,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凭什么?你不是还没嫁吗?你凭什么断定,那个人一定比我好?我能将你当成命一样爱护着,将你当成唯一,他能吗?”
他松开她,不再营造压迫的氛围,甚至露出痞笑:“也罢,你如今钟情这个男人,当然看他什么都好。可我不服,只要你还没嫁出去,老子就还有机会。不对,即便你嫁了,却嫁个混账,老子一样有机会把你抢回来!”
郑芸菡茫然的看着他,
正欲张口,他飞快竖手示意她闭嘴:“我一个字也不想听,反正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他撂下话,逃难似的跑了。郑芸菡看着他走远,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捂住紧张蹦跳的心口,面露愁色,捂了一阵,手掌慢慢移到肚子上,咕的一声长鸣,她愁色更浓。
男人的声音于此刻传来:“寻了你半晌,怎么躲在这里?”
郑芸菡心尖一颤,循声望去,卫元洲负着手慢慢走过来,脸上挂着浅笑。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赵齐蒙离开的方向,头转了一半,他已行至面前,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回来正对着自己:“看什么?”
郑芸菡:“方才我碰见赵齐蒙,与他说了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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