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鹿谓霜
这话是对青娘说的,青娘立即应下,带着丫鬟撤走了碗筷,一溜烟关门出去了。
几人朝膳房走去,有个丫鬟小声地纳闷道,“方才侯爷怎么还吃夫人碗里剩下的啊?”
青娘朝那丫鬟看了眼,语气严厉,“那是主子的事,知道规矩麽?”
青娘在陆府算是很有体面的,因她是知知极其信任的人,且陆铮待她也比旁人多了几分和气,府里的丫鬟都归她管着。但她平日里很和气,并不打骂丫鬟,因此这丫鬟一见青娘忽然冷了脸,都吓得有点傻了,忍着泪道。
“姑姑,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嚼舌根了。”
青娘见她是真的怕了,面色微微缓和了些,轻声道,“行了,这回就不罚你了,下回别犯。”
方才那一幕,不说丫鬟看了觉得纳闷,便是青娘见了也惊讶,这不奇怪。
不说侯府,便是寻常老百姓家里,也没见哪家郎君吃妻子碗里剩下的吃食的,单是这份毫不掩饰的恩爱,青娘看了都觉得傻眼。但主子们乐意这么做是一回事,下人能不能拿来嚼舌根又是另一回事了。
规矩不能坏,心也不能大。
……
用过馄饨,内间的珠珠忽然哼哼唧唧哭了起来,知知进了内室哄孩子,陆铮在一边看着。
珠珠好不容易不哭了,安安稳稳睡去了,陆铮蹙蹙眉,“珠珠每晚都要你这么哄?以后夜里还是叫乳母带。”
珠珠刚出生时,是跟着乳母一道睡的,因为夜里经常要喂奶,跟着乳母睡方便。后来知知跟着陆铮去了射阳,母女俩分开了段时日,等到再见面时,知知见女儿夜里不大要喝奶了,便试着自己带着睡了。
陆铮是女儿还未到徐州时,便出征去了交州,因而还是头一回看妻子半夜这样哄孩子,不由觉得这样未免太伤神了。他虽宠爱这个女儿,但偏心妻子却是很明显的。
他这样说了,也不由得知知说什么,起身叫了乳母来,叫两个乳母轮着带小主子睡。
乳母很快将珠珠抱走了。
陆铮回到内室,脱了寝鞋,上了榻,夫妻二人却都有些睡不着。
知知侧过身,伸手摸了摸陆铮的胡茬,青色胡茬硬硬的,和陆铮的头发一样,有些扎手。
“很难看?”陆铮笑了下,抬了抬下巴,任由知知的手在自己下巴下颔处乱摸,有些痒痒的,但还能忍,他解释道,“路上太赶了,没顾得上注意这些。”
知知摇摇头,“不难看,夫君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郎君。”
这话可就有些违心了,陆铮的长相,并非时下最时兴的那种风流俊俏,勉强要靠的话,也就和“俊”沾边。他五官深邃,鼻梁又挺又直,唇很薄,时常冷峻地绷着,加之自带凶悍气势,常常叫人不敢接近,远远便望而生畏。
反正无论怎样,知知这话,定然是不算客观的。
但陆铮听了这偏心的话,倒十分愉悦,沉声笑了下。
“夫君是因为看了我的信,所以才匆匆忙忙赶回来的麽?”知知此时也缓过劲儿,明白陆铮怎么忽然便披星戴月赶回徐州了,也没提前知会一声。
提及此,陆铮倒是神色郑重了几分,细细打量着妻子的神色,瞧不出什么不开心,才道,“岳母的事,我也知晓了。这样的时候,我该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知知年幼的经历,一直是陆铮心头十分在意的一件事。知知回到江家后,岳父岳母对她珍爱如宝,这令陆铮一直十分感激岳父岳母,连带着也很亲近自己的岳家。
假设岳家是如江郡丞那样的人家,他定然不会爱屋及乌,对岳家多有提拔,而是想着如何给自家妻子撑门面。
知知过了十几年孤苦伶仃的日子,在严苛的嫡母手下讨生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被爹娘兄嫂疼爱,却一下子又得知了自己真正的娘亲早已去世,这叫陆铮怎么能不心疼她。
因此得知知知的身世后,他第一时间便安置了军中事务,叫管鹤云等人替他收尾,自己则匆匆忙忙回徐州了。
说心底话,他宁愿知知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高高兴兴地以为自己是江家女儿,也不希望她又成为没有娘的孩子。
但江陈氏是岳母,这也算是江家的家事,他怎么也不能怪到岳母身上。
陆铮坐起身,朝窝在被褥里的知知伸出手,温柔的道,“过来,夫君抱一下。”
这事也过去有些日子了,知知一直认为自己接受得差不多了,情绪也不大波动了,可当陆铮披星戴月赶回徐州,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拥抱时,让她依靠一下时,知知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她钻进男人的怀抱,双手抱着男人的脖子,将湿漉漉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
陆铮几乎是用爱怜的目光,注视着在自己怀里哭得抽抽噎噎的妻子的。
她的鼻尖哭得红红的,眼睛也肿肿的,额头的碎发也被汗水胡乱黏在雪白肌肤上,眼睫毛湿漉漉乱糟糟的,哭得可怜极了,叫陆铮连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只想一直这样抱着她,哄着她,更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会抛下这样的女儿?
虽还不知道知知的生父是否还在世上,但陆铮此时心里,就先给那位未曾见过的岳父,盖了个铁石心肠的章了。
等知知渐渐止住了眼泪,陆铮缓声道,“过些日子,天气再暖和些,我带你和珠珠,去一趟郧阳,到岳母坟前,给她磕个头好麽?让她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你有我,有珠珠。”
知知小幅度地点点头,“嗯”了一句。
陆铮听她应自己了,又去拿了帕子来,一点点将知知面上的泪痕一点点拭去,绵软的帕子,一点点蹭过脸颊,力道拿捏得极为妥当,一点儿也不疼。
知知仰起脸,双手勾着陆铮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胸口,极亲昵的蹭了蹭,小声地道,“夫君,谢谢你。”
陆铮被这一句“谢谢”弄得有些无奈,失笑道,“傻娘子,你同我之间,说什么谢谢。”
又双手捧起知知的脸,在她软嫩的唇瓣上亲了一下,轻柔地啄吻,格外的温情,并无什么旖旎欲色。
结束这个吻,陆铮神色郑重道,“今晚上哭也哭过了,往后不能再为了这事难过伤心了。我们以后会很好,你、我、珠珠、以后可能还有的小郎君小娘子,我们一家人,会很幸福的,我保证。”
知知望着男人坚毅的脸,坚定的目光,心底从未这样的安稳过。
她点头,“好,我答应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男友力MAX的陆直男
星夜赶路回徐州,为了给媳妇一个肩膀
写到这里的我,也不免有些嫉妒了
调教好的直男(仅指陆直男),真的真的真的和我女鹅无比的般配!
第74章 针锋相对
虽入了春, 天还有些凉,珠珠在铺了毛毯的软榻上“蠕动”着,小家伙最近开始学着爬了, 因着新鲜劲儿还未过的缘故,蹭蹭蹭到处爬,片刻都不带歇的。
陆铮坐在一侧,有一搭没一搭看着兵器谱,顺便抬手将每回快爬出软塌的珠珠, 给拨回去。
珠珠锲而不舍, 也不恼怒,一个劲儿的爬。
知知在一侧看着父女俩的动作,不由得抿唇一笑, 继续翻看着青娘送来的账册。
片刻,侍卫长来敲门,陆铮一见是他,懒散道,“何事?”
侍卫长一犹豫,这一迟疑, 便叫陆铮给看出来了,他丢下兵器谱, 青娘很快接替了他的位置,“我出去会儿。”
这话自是对知知交代的,然后便迈着长腿,出了正房, 边走,边沉声道,“说。”
侍卫长这下丁点儿不犹豫了, 低声道,“战侯来了。”
陆铮脚下一顿,朝他看了眼,确认道,“战胥?”问罢,又自言自语纳闷道,“他来做什么?”
他倒没指望侍卫长说什么,抬腿继续向前,很快在院外见到了战胥,他一身的黑衣,双手背在身后,神情冷淡,四周站满了警惕的侍卫,他却仿佛没察觉一般,自顾自思索着什么。
陆铮开口,“战侯。”
战胥抬眼见到是他,神情稍稍一变,不知想起了什么,陆铮竟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审视的意味。
“我有要事,可否私下一谈?”战胥打量够了陆铮,终于开口了。
陆铮抬手,“战侯请。”
二人至书房,下人上了茶水,退出去后,书房内又只剩下二人。
静谧的书房之中,二人都在打量着彼此,不闪躲,大大方方地审视着对方。
陆铮思考的是,战胥的来意是什么,莫非是瞧他攻打交州,坐不住了?这倒也说得过去,战氏意在天下,也从未掩饰过这一点,自然不能看着他日益壮大。
只是,传言中的战侯,从来都是靠硬仗来夺地盘的,从来不搞什么结盟合作,怎么这次居然客客气气上门了。
陆铮打量战胥的同时,战胥也在审视自己这个“便宜”女婿。
来徐州之前,他亲自去了一趟郧阳,见到了阿若的兄长,确认了阿若的确为他留下了一个女儿,那孩子便是如今已嫁进陆家的知知。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甚至叫他有几分欣赏的年轻人,竟娶了他的女儿。
在确认这个事实的那一刻起,从前的那丁点欣赏,顷刻间就化为乌有了,怎么看陆铮,都莫名觉得碍眼,没道理可讲的碍眼。
但女儿长这么大,自己别说养,连抱都没抱过一下,他当然没资格去说什么。
战胥忍下心中对于便宜女婿的这点不平衡,沉声道,“我是知知的生父。”
陆铮怔住。
战胥仿佛猜到了他的反应,继续道,“是真的,我没必要骗你。来徐州之前,我去了一趟郧阳,确认了她的身份。”
陆铮回过神,听战胥平淡的话语和神情,忽的心口一股火就涌上来了,冷声道,“所以呢?”
“战侯当年抛妻弃子,如今倒是生出了慈父心,来认亲了?知知在江家受苦的时候,你在哪里?知知因为一个小小长史的逼迫而担惊受怕的时候,你这个父亲又在哪里?”
陆铮是真的动怒了,毫不留情面的逼问,神情亦是满满的嘲讽。
战胥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脸色一下难看了许多,此时他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不管是否出自他的本心,江若母女受到的伤害,全都是他给予的。陆铮的指责,他没有半点可辩驳之处。
战胥只得沉默。
陆铮又道,“高高在上的战侯,在北地一呼百应,无人敢违逆你。可你亲生的女儿,却在一个小小的郡丞府中,看着嫡母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过日子。战侯早去哪里了?”
陆铮说着,忽的冷笑了下,冷声道,“战侯信不信,在知知的心里,宁肯她的生父死了,不能来接她,也胜过如今顶着侯爷的身份,风风光光地来认女儿。”
战胥沉默着,淡声开口,“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但我今日来,不是来同你吵架的。知知是我的女儿,她有权继承我的一切,战家的财富权势,都是她的。我活着,我为她保驾护航一辈子,我死了,战家的一切都是她的。”
陆铮猛地起身,朝外走,“不必,战侯请回,我的妻子,我自己会保护好,无需旁人保驾护航。”
“陆铮——”战胥忽的喊住了他,眼神中带了一丝厉色,锐利的眼神如同刀子一样,一寸寸的划过陆铮的脸,缓缓道,“她是我战胥的女儿,不管她认不认我,在我心里,她都是。”
顿了顿,漠然道,“你和知知的婚事,是因什么而起,你我心知肚明。以前的事,我无力改变,但从今日起,我的女儿不能受半点委屈。但凡她有一丝不情愿,我会带她走。你拦不住我。”
陆铮回神,眼神中涌动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和杀意,冷峻的面上绷着,一字一句道,“你大可以试试!”
两人对视着,一个是久经沙场的“杀神”,一个是近年声名鹊起的战神。两人的对立,本该发生在满地兵戈的战场上。
而眼下,两人却在一间简陋的书房中,互不相让,彼此震慑着对方。
年轻的郎君满眼厉色,凶悍无比,毫不退让的姿态,令战胥微微一怔,他蓦地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当年,他若是有陆铮这样的警惕和坚持,阿若也许不会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死,知知也不会委曲求全的长大。
一个晃神,战胥垂下眼,语气微微缓和,“知知若不肯,我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带她回幽州。”
陆铮冷冷一笑。
“但是,我要见知知。”
陆铮想也没想,“不行。”
他才将人哄好,此时让知知见到战胥,只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战胥抬起头,看向陆铮,语气不变道,“你没有资格替知知决定。除非你日日夜夜守在她身边,否则总有一日,我能见到她。你确定要将事情闹得这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