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谨鸢
嘉禧公主知道苏眉跟前除了紫葵,还有孙儿安排的丫鬟,见她神色如常人,便没再多去留意。
满堂的宾客,她得千万要守住,不能把自己的担心流露在表面,叫人看去留个嘀咕,那也相当于功亏一篑。
但小姑娘们凑一块儿,并没有长辈们来往那种谨慎,即便心里有想法都还得遮掩一二,阴阳怪气地再暗暗挑拨,她们多是直来直去。
于是苏眉就遇上了最严峻的考验,被一个下巴尖尖的姑娘挑着眉刁钻地问道:“你这是摔到脑子好了才敢见我们吗?”
明着说先前的流言不假,毕竟传了近十日卫国公府才搞这么个宴会,即便苏眉现在好好的,又有谁能证明之前她没疯?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变。
这里头有与苏眉交好的,立刻愤愤地反驳:“清宜县主,您这话什么意思?!”
清宜县主骄傲抬着下巴,根本不屑接腔,只冷冷盯着苏眉看,针对之意十分明显。
她母亲是郡主,虽然比不得嘉惠公主这个姨祖母,可父亲正被皇帝重用,在这些闺秀中自视高人一等。
什么侯伯家的姑娘,都不如她身份高。
苏眉被她盯着,缓缓地眨了眨眼,对上名号后,心中警铃大作。
这个清宜郡主曾被紫葵再三提起,说自己不知怎么就把人得罪了,只要遇见非得掐她几句。
所以这就是掐她来了。
“县主这话……”苏眉眨眼后,捏着帕子吞吞吐吐,小模样别提多么委屈。
在清宜县主眼里,这就是她心虚了,当即更尖酸刻薄地道:“答不上来了?你倒是说呀,别真是跟传言那般,要一女侍二夫,平白污了我表哥的名声!”
在场的闺秀们都觉得这太过分了,虽然敢怒不敢言,看向清宜的目光里多少带了替苏眉的不忿。
紫葵更是忍不住外人这么欺负姑娘,想要开口维护,却不想苏眉捏着帕子扭头就走。
众人愣了愣,以为她是被羞辱得恼怒了,清宜县主正要得意地笑,准备嚷嚷得更大声一些。
一道惊天动地的哭声在此时响彻园子。
被人同情的苏眉三两步跑到嘉禧公主跟前,哇一声哭了,边哭边大声道:“眉眉承蒙公主厚爱,可流言诛心,我与世孙的亲事还是就此作罢。眉眉清白的来,清白的走,省得再多受人诛伐!”
她是真的放声痛哭那种,眼泪说来就来,那一气叫滔滔不绝,震惊了嘉禧公主。
清宜县主在她去告长辈的哭声中也惊了。
苏眉怎么能那么无耻,说不过她就告长辈?!
因着苏眉话有所指,听见的夫人们都先扭头去看她刚才所呆的位置,她们目光刚扫过,围成一圈的闺秀们纷纷往后退一步。把刁难人的清宜县主突兀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成为聚焦点,清宜脸色一阵红一阵青,难堪得手足无措。
苏眉还在哭着,觉得这么干嚎有点儿不够,眼尖看见紫葵身边有颗两人围抱粗的大树,就朝树那边跑。
嘉禧公主还有点懵,见她居然撞树,下意识就去拽人。苏眉顺势一脑袋重重顶她肚子上,两人翻做一堆。
夫人们惊呼,下人们惊喊着公主,好好的宴客处霎时乱成一团。
苏眉在被扶起来时还呜呜哭着说不如死了干净,楚楚可怜的让不少人感触。
好端端的,被人传成那样,可不就是无妄之灾!
真是可怜见的。
有心善的夫人自发上前安慰她,杜氏从人群里过来,帮她扶正歪了步摇,眼泪也刷刷地落下。边哭边骂:“我可怜的三姑娘,究竟是那个丧尽天良要置你于死地啊,侯爷不在家,就这样欺负我们吗?!这些黑心肝的,迟早要穿肠烂肚,下那阿鼻地狱!”
本来就是姑娘家两句口角,直接变成是针对忠义侯府了,不得不说杜氏此时算帮了个大忙。
苏眉哭得越发上气不接下气,嘉禧公主终于从被她顶得那一下里缓过气,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脸色铁青怒道:“清宜!你究竟都对三姑娘说了什么不敬的话,你母亲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清宜没想到苏眉会剑走偏锋,在大庭广众哭得连仪态都不要了,败得惨白着脸连连摇头:“姨祖母,她……她是装的!”
“你住嘴!今日你母亲身子不适没能来,你倒是尽给她丢人!你且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嘉禧公主恼怒得丝毫不给她留面子,让惠嬷嬷去把人带下去,末了又吩咐人把苏眉也扶下净面,再三交代要照顾好她。
满场的人看着,再有疑虑都默默咽回肚子。
杜氏一番话可不是点醒所有人,在这个事情上揪得太过,得罪的不但是忠义侯府,还有卫国公府。
即便苏眉先前真疯过,但她今日就是好好的,站在她们跟前。这之后谁都会对前世绝不口提,甚至回去后还得帮着大肆宣扬帮着卫国公府洗清那些流言蜚语。
嘉禧公主虽然气得不轻,但事情好歹达成目的,心里总算有点儿安慰。强撑着现在还扭着疼的肚子,暗暗骂一句苏眉那石头脑袋,再度笑着招呼宾客。
苏眉被扶着下去,拐出园子,在没有宾客的时候哭声就收了。清宜耷拉着脑袋,不服气地红了眼眶,耳边忽然没了哭声,猛地抬头朝她看去。
只见苏眉捏着帕子按了按红肿的眼,在她看过来时还挑衅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哼一声扭头,给清宜一个冷傲的后脑勺看。
清宜几乎要气疯了,知道自己上了当,尖叫一声要冲过要撕打。
惠嬷嬷眼明手快抱住人,跟着两个婆子连拖带拽把人弄走。
“姑娘,你刚才真撞上了可怎么办……”紫葵回想起来却心有余悸。
苏眉甩甩帕子,想要笑,不想哭得太卖力,张口先打了嗝。
她捂着嘴,缓了片刻才说:“我能是让自己撞上去的人吗,要是没人拉我,我可以半途就昏倒,那样的场合呆得我头疼。”
她说着去揉揉太阳穴。是真的头疼,吵吵嚷嚷的,还得小心翼翼应付人,实在是耗费精神。
紫葵听她说头疼,扶着她走快了两步,到今日嘉禧公主拨的客院暂且歇息。
有清宜一事,即便苏眉后面不再露面,宾客们也不会再说什么。她安心地松了头发就躺倒,打了两个哈欠,想着早上起得实在是太早了,就昏昏入睡。
紫葵还是忧心她刚才说头疼的事,让人把许郎中请过来,她睡得沉,号脉时都没被惊醒。
“紫葵姑娘不用担心,估计是三姑娘刚才哭得太过用力,头部气血不足才导致难受。让她睡一觉多半就没事了。”
许郎中捏着山羊胡子无奈地笑。
三姑娘真是让人操碎心啊。
紫葵这才终于放下心,让许郎中就先留在客院,等苏眉醒来再看看情况。
园子里发生的事很快就被报到林恒礼那边,一切进行得比他想的更顺利,甚至连他和林以安都不用再在众人跟前露面,对此他十分满意。
可转念一想到那么多的宾客在,还是得走走场面,便整整衣襟,准备到祖母母亲跟前请个安,让今日这场请宴算圆满落幕。
此时已经临近午饭时辰,吴子森不知在林以安跟前转了几百个圈。
“怎么还没有消息送过来,许郎中也被喊过去,表妹那边怎么样了。”
他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林以安已经换到了第三本话本,温和笑着劝他:“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你放屁!”吴子森忍不住骂了一句,“你的安排呢?别是人在这中途反悔了!”
林以安还是那般悠闲地翻了一页书,“世子别着急,该急的不是我们,她也不可能反悔。”
吴子森崩溃一般抓抓头发,到底除了等没有更好的办法,终于不再打转,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出神。
林以安此时抬眼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被日光照得发白刺目的窗纸,微微一笑。
园子里的夫人闺秀们已经准备移步到摆宴的楼阁,林恒礼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嘴角啜着温润的笑容,彬彬有礼先朝长辈问安,然后用早打好腹稿的假话来继续忽悠众人:“孙儿方才从三姑娘那儿过来,她受了委屈,此时还蔫蔫的,孙儿来替她告个罪。”
“这是告哪门子的罪,那孩子平白无故受污蔑,我心疼都来不及。你表妹心直嘴快,让她难过了,你多哄着些,毕竟还是一家人。”
嘉禧公主假惺惺地迎合,众人都侧耳听着,林恒礼见达到目的,应声后顺势告辞。
“公主、公主,我找了个遍,没发现沁儿,方才她说要去探望妹妹的,结果找人到三姑娘那儿一问也没有。”
嘴里大呼小叫的杜氏远远地奔了过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嘉禧公主莫名其妙,“大姑娘吗?是不是走错地了,谁带她过去的。”
杜氏说:“就是这园子里的丫鬟啊,叫什么名儿我也没问呢。这她人到哪儿去了……”她说着,见到林恒礼,冷不丁就朝他问,“世孙见到沁儿了吗?”
林恒礼紧紧拧了眉,这个杜氏没头苍蝇一样,问他有什么用?
“自然没有。”
杜氏闻言似乎更着急了,连连道:“那沁儿上哪去了,不该呀……”
李氏恶心苏眉,更恶心这个勾搭儿子的苏沁,语气不太好道:“侯夫人先别着急,大呼小叫的实在让人看了笑话。国公府里还能丢人不成,兴许是苏大姑娘见哪处风景好,逗留了,我这就叫人去找找。”
“那就谢谢世子夫人了!”杜氏激动地道谢。
这厢气氛才算有所缓和,嘉禧公主再朝众人道:“我备了水酒,大家一定要赏脸多喝几杯。”
然而杜氏这就是个开端,她话刚落,就有下人颤颤巍巍来报:“公主……有护卫在湖边发现一位姑娘,不知怎么落入湖里,被婆子救上来时已经不醒人事!”
此话惊四座,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杜氏,杜氏已经惨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
“什么姑娘!”嘉禧公主亦心惊,惠嬷嬷忙跟着说,“公主莫着急,奴婢先去看看。”
不知为何,林恒礼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让他手微微一抖,心里慌得难受。
实在太过巧合,为什么是苏沁不见,又坠湖,还不醒人事?!
惠嬷嬷这边就要过去看看情况,杜氏嗷一声坐在地上就哭,嘴里喊着女儿的名字,好几个丫鬟去扶她都没能扶起来。
议论声嗡嗡响起,众人都猜测着那个落水的姑娘就是苏家大姑娘了,可怎么会坠湖?!
李氏听着议论,强撑着笑要先把众人请走。殊不知,横生的意外这时才是高|潮,一个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跑着前来。
她狼狈极了,一身都湿透,发髻凌乱耷拉着,黏在脸颊,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从湖里爬起来的水鬼。
苏沁就那么用尽力气跑来,大家都愣愣看着她,再愣愣看着她居然停在杜恒礼跟前。
她身上还带着湖水的泥腥味儿,林恒礼下意识嫌弃地往后退,却不想她朝着他就甩来一巴掌。
林恒礼本就后退,那一巴掌堪堪擦过他下巴,倒是被她吸满水的袖子甩得一头一脸都污水。
他只觉得脸上一凉,刚才萦绕在心头的不安让他心跳剧烈,正要呵斥,苏沁已经快一步恨道:“你个伪君子!既然我没能淹死在湖里,那就是老天借我命,来揭穿你个混账!你已经与我妹妹定亲,何故还把我引到湖边欲行不轨!”
苏沁用尽力气嘶吼,身子就失力一矮,软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喘气。
园子里一片寂静,连林恒礼都没能在震惊中回神,杜氏扑到女儿身上,嘶声裂肺地哭:“沁儿,沁儿你怎么样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荒……荒唐!你究竟在满嘴胡诌什么!”
在死寂一片中,嘉禧公主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指着苏沁的手抖得比她还厉害。在场那些夫人们的投射过来的目光,针芒一般,扎得她难堪到极点。
苏沁在责骂中艰难地撑着自己坐起来,一言不发,抬手就拔下纠缠在湿发里的簪子,朝喉咙处扎去!
她果决得很,回过神的林恒礼已经飞起一脚就踹到她肩头上。
苏沁不能死!
死了,这事更说不清了!
她手里的簪子脱手飞出去,当一声掉在青砖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