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谨鸢
然后又上上下下打量挡在中间的苏眉,“那你是苏三姑娘?苏眉?”
苏眉也不知为何脑海里出现话本里那些词,可能是因为气氛使然吧,一拍胸口道:“对,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是苏眉!”
柳四:“……”
苏家三姑娘果真是摔了脑子怪怪的,哪里学来的跑江湖那套说辞。
林以安没想到自己只是打个盹,就又起事端了,压着要冲出口的咳嗽问,“你怎么来了。”
如今被苏临撞个正,想遮掩过去也不可能了。
柳四就挪回到床边,居高临下看他:“还能说话,哪个王八蛋送的消息,说你要熬不过今晚上,吓得我巴巴地送药来。”
林以安此时却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闭嘴。
结果柳四不解其意,还自顾地道:“你就是知道我手上有几颗疗伤圣药,非得全给我霍霍完了才高兴是吧,还敢用这破身子去扛家法。林三爷,你可真能耐!”
柳四一顿阴阳怪气地埋汰,林以安已经闭上眼。
柳四很可以,苏临这下听着,估计又得误会他真的演苦肉计哄骗他妹妹了。他是知道自己死不成不假,可天地良心,他真没算计小姑娘的意思!
果不其然,一字不落听着的苏临嘴角泛起冷笑,拽着妹妹就往外走:“回府!以后不允许你再见他,他把你当傻子耍呢!”
看着怒气冲冲的苏临,柳四呀地一声,有些回过味了。
信可能没送错,错的是他来晚了一步。
苏眉被兄长忽然起来的脾气闹得莫名,一把甩开他手,哒哒哒跑到床前站定:“大胆郎中,我走不走,上哪儿去,岂能是你说了算!”
苏临被她装疯卖傻到底给气得太阳穴一阵阵跳,但他还真不能当着柳四面反驳,私离军营,那是重罪!
他怎么也不能够亲口认了自己的身份。
柳四同样被苏眉翻脸的举动闹懵了,愣愣看着兄妹俩。
这亲兄妹的,怎么还要打起来的样子?
“眉眉,你是该回家去。”林以安咳嗽了两声,强压不适着劝她,话刚落,又忍不住咳个昏天暗地。
苏眉听得揪心,忙帮他顺气,委屈地道:“我不回去,你赶我走一回,就得出一回事儿。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而且我还在生你气呢,你不哄我就罢了,还赶我,林以安,你良心被狗吃了!”
柳四和苏临听到这句话都倒吸一口气,你那是在跟人生气的样儿吗?!
说是撒娇差不多。
林以安咳得没法开口说话,屋子里也就没人再说话,紧张的气氛又带了那点儿尴尬。
苏临把拳头握得咔嚓作响,后悔今儿让妹妹跑来,平白被林以安当猴儿似的耍。
人家后路打算得很好呢,居然连柳首辅家的儿子都搭上线了,出手就是救命的药。若是没有断腿,指不定以后卫国公府还得仗仰他鼻息过日子了!
苏临如今对林以安的评价就只有心机深沉四字,可谓是厌恶到极点。
也是在同时,暗暗分析着林以安是怎么跟柳四搭上线来往的。
柳首辅得皇帝重用,被朝中清流派所拥趸,其权势可想而知。且柳首辅为太子师,在皇帝此时对太子颇有不满中,依旧被信任,地位丝毫不动移,就凭这份能耐便无敌手了。
柳四虽然不是柳家孙辈年长的,但他上头那些兄长都是庶房叔伯所出,他就是柳首辅最得意的嫡孙。柳首辅对几个儿子都极为失望,把他从小带大,颇有要把他培养为接班人的架势。
可无人知晓的是,柳四居然还有一身轻身功夫,还溜进卫国公府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出老爷屋子里。
林以安究竟跟柳四在闹什么名堂,还是过命之交那种。
苏临沉默地思索着。
他是武将不假,可武将不掌握朝堂动向,哪天怎么死的都可能不知道。朝堂上盘根错节的联系,他知道不少,偏偏此时无法把两人联系在一块。
忽地,他双眼一亮,看向林以安的腿,面上就又带着不可置信的错愕。
可是他猜想的那样?!
林以安不知此时‘大舅子’在探究他,缓过一口气来,再温声去劝苏眉:“眉眉别闹小脾气,今日先回去,你也不想我受的这些罪都白受了吧。”
柳四听着他的温言细语,再想到他让自己寻的南珠,心里啧一声。
先前还嘴硬的人,现在深陷了,也不知道打脸不打脸。
不过他先前犯了错,估摸着让苏临误会林三了,便帮着他说嘴:“就是就是。三姑娘,柳某常常在外头行走,你的事都听说了。你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林恒礼,那都是林三拿命博来的,你应当珍惜他这一片心意,即便你要陪着他,也该是光明正大,才不算辱没了你们彼此。”
“你少在边上跟着撮掇!”苏临听出不对味儿来。
该死的柳四,明着劝人,暗里哄骗他妹妹要给林三名分呢!
他苏家女婿,说当就当的吗?!
“你这郎中,怎么老插嘴别人的家务事?”柳四学着苏眉噎回去,把苏临噎得眼睛都冒火。
可苏眉被吓怕了,好说歹说都不愿意再离开林三半步,她摇头道:“别人不说出去,谁又能知道我在这儿?”
于是,问题再回到起点,兄妹俩继续僵持着。
林以安这边都凑到一块,乍看还挺热闹的,进宫去的嘉禧公主却是冷板凳从早晨到坐到现在。
她递了牌子,皇帝并没有驳回,还让身边人把她请到乾清宫的偏殿去。
当时觉得皇帝侄儿还愿意见她这个姑母,长子的事未必真那么严重,在宫人上茶后说让她稍待,说皇帝正在忙政务时也没多想。
可皇帝一忙,就忙到现在,她如何能不惶惶?
在嘉禧公主记忆里,还是首回被皇帝晾在一边不闻不问。
她心里早急得乱做一团,到了这个时辰,更是坐立不安,频频抬头往外看。
晚霞的光在屋顶折射着,镇脊的神兽威风凛凛坐落在上方,她看出去,那神兽似乎也睥睨着她一般。威严的双目看得她一阵脊背发寒,连忙又收回头。
皇宫她不陌生,但还是首回感受到如此巨大的不安,回想起母妃小时候偶尔会叨念的那句:“这就是吃人的地方,常常连骸骨都不会留。”
每次母妃说这些话,宫里都是刚刚出过事。哪位妃子失宠了,哪位妃子暴毙了,公主皇子不好了。
她小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听到母妃说这句,因为这句话代表着不祥。
嘉禧公主不知不觉就出了一身冷汗,再三思索,站起身朝外头守着的小太监说:“你帮本宫去看看,圣上那头这会可是得空了。”
“殿下久等了。”
她话刚落,一道和气的声音就在前头传来。
嘉禧公主心中一喜,扭头见到正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她笑着喊了声:“章公公。”
章公公亦笑吟吟地,朝她做一个相请的手势:“公主随咱家来。”
嘉禧公主这才如愿以偿见到皇帝。
皇帝去岁才过了三十五的寿辰,常年养尊处优,身形微微发福。见到曾经助自己坐稳皇位的姑母前来,嘴角牵着一丝笑,给她赐座上茶。
嘉禧公主小心翼翼谢过,挨着椅子边坐下,想着要怎么开口,皇帝倒是先提起来:“姑母是为了表哥来的吧。”
“是。”嘉禧公主索性直接承认,放下茶跪倒,“臣妇听说后便夜不能寝……”
“姑母是该睡不着,毕竟朕也没有连着两晚都无法安眠,午夜梦回,都是登基前逆党挟持的一幕幕。若不是姑母扶持,朕如何能有今天……”
皇帝打断了她的话,面上的笑不知何时散去,一双锐利的双眼直直盯着她看。
匍匐跪地的嘉禧公主一愣,准备谦虚两句当年扶持的事。她本是当姑侄俩感情还在,毕竟皇帝都翻出旧事,不就是在安抚她,可一抬头,对上他带了凌厉的目光,整颗心不可控制的猛跳!
不,皇帝不是给她叙旧情!
嘉禧公主立刻发现不对。
当年……扶持……这两词快速在她脑海里打转,让她脑袋嗡地一下,重重就磕到地上:“圣上!臣妇不敢!臣妇与林家,从来都是忠于圣上!”
皇帝哪里是在跟她叙旧,分明是在敲打她。话里的意思是,当年她能扶持皇帝,是不是如今也能扶持其他人……这个其他人,唯独能指向的就是她母家叶家,叶贵妃所生的豫王!
她不知道皇帝为何这样猜疑,是因为老大的事牵扯到刺杀太子那伙人?!
但不管是起因是什么,这对林家来说,那都是粉身碎骨的罪名!
嘉禧公主脸色惨白,整个人都抖得如同筛子,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又滴落在金砖上。
所以皇帝才故意晾了她许久?!
“姑母这是做什么,朕是说了什么叫姑母误会了吗?”皇帝的声音十分温和。
可是掌控生杀大权的帝王,又怎么可能会有温和的性子,他连自己的嫡子都猜忌!
嘉禧公主越发卑微地伏地,颤声惶恐道:“臣妇……”
却是说了两个字,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似乎说什么都可能会触怒皇帝。
“姑母起来吧。”哪知皇帝却让她平身,她六神无主,不敢违背地战战栗栗谢恩。
还没站稳,就又听到他说,“最近不太平,有人刺杀朕的太子,豫王就查出来有牵连,如今卫国公府也被牵扯在其中,朕多少对这事有存疑。朕会彻查,但大表哥的做法实在不妥,和家里的庶弟争什么长短,没得让外人看着笑话。”
“真算起来,若不是先帝后来立了朕的母后为继后,朕也是个庶出的皇子。便是姑母,生母也非元后,怎么就对家里的庶子不能宽容,闹出这么个大笑话来。”
“朕还听说,林家和苏家亲事作罢了。”
皇帝说了一长串,听着没有什么关联,但又把林家最近的事都串一块,让嘉禧公主有些摸不着头脑。
“亲事作罢了也好。”
就在嘉禧公主还在绞尽脑汁想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时,皇帝补了一句。
她如醍醐灌顶,已经明白皇帝什么意思了。
意思就是她长孙和苏家退亲了,现在对林家来说反倒是好事,让他猜忌的心少了!
嘉禧公主眼皮直跳,有些头晕,想起昨儿自己仗责林以安,他嘴里说的那些话。
她以为那是恫吓,可眼下终于明白,那就是事实!
皇帝此时似叹非叹的吁出一口气,“到底是朕的表兄,朕也是要脸面的。姑母想要此事了结也简单,让林……以安,是叫这个名字吧,让他出面上疏诉情,说相信兄长,是有人挑拨兄弟情谊,此事大家都体体面面结了。也能让豫王少受莫名的指责,闹得他和太子同样被人挑拨关系。可朕还听说,卫国公请了太医给他治病,这个节骨眼怎么就病重,不妥啊。”
嘉禧公主脚一软,整个人踉跄地再跪倒。
她仗责庶子的事皇帝肯定知道,指不定连苏家怎么回事也清楚。对现在没有兵权的林家来说,皇帝当然是更看重守边陲的苏家,皇帝这是在骂她蠢,看不懂局势妄为,还把长子又坑了一把。
如果林以安现在有点儿三长两短,她的长子戕害庶弟的名称恐怕真要洗不清了!
是啊,她怎么就忘记了,皇帝的生母出身同样的低微,也曾被欺辱过……林家触怒了皇帝,连带让皇帝对她管教庶子都不满了!
本来是后宅很小的一件事,但在皇帝的猜忌里,就会被无限放大!
“送公主出宫吧,再晚,要落锁了。”皇帝把话点透了,负手在身后,踱步离开,没再看嘉禧公主一眼。
卫国公送妻子进宫后,知道她不会那么快出来,还回府一趟询问过小儿子的伤势再折回到宫门等人。
宫门外的灯笼已经亮起,他从白日等到天黑,心随着身后的落日一沉再沉。终于在最后落锁的节骨眼,看到她被人扶着慢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