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谨鸢
林以安正靠坐在床头,双腿裤管被卷起,露出长出新肉的伤疤。石头不是第一回 看,仍旧为上方的狰狞心惊肉跳。
“三爷,还是先前那样敷上药,用夹板再绑紧?”石头把他调配的膏药端来,蹲下身仔细看他伤口, “血痂已经掉完了,应该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受罪。”
先前伤口未愈合的时候, 伤药上在上头,能疼得林以安整晚都咬牙, 一晚上得汗湿几套里衣。
林以安朝腿上看了一眼, “你上药,夹板我自个绑。”
石头应好,仔仔细细把伤药都给铺上, 然后又在上头包了一层透气的棉布, 把夹板和绳子递给他。
然而石头还是想以为然了。
林以安绑完夹板便疼得脸色惨白,鬓角都被冷汗打湿, 让他愣在那里。
“三爷, 你怎么看着比先前更难受?!”
林以安舒出一口气,笑笑:“现在不疼,往后想疼都没有办法了。帮我去拿套里衣, 再打点水,我擦身。”只是把夹板绑得以前都紧罢了。
等他收拾完,又已经过去小半时辰,石头帮着他把腿放好,担忧地说:“你今晚上药,疼成这样,明儿怎么下山去,应该和三姑娘约晚一些的。”
“这夹板一上起码得十日,哪能让她巴巴等十日。而且这儿也不适合久住,到庄子上去吧,那边风景也还好。”
林以安闭眼,今夜还是得养养精神,不然明日被她瞧见憔悴的模样,估计又想要掉金豆豆。
石头不太明白地追问一句:“三爷以前来都要住上一个月的。”怎么就变成不能久住了。
然而林以安没有再回答,石头满头雾水地爬上一边的长榻。
林以安从不无故放矢。嫡母视他为恶,昏聩得一而再用不利于林家的手段去做事,总觉得天下人都比她愚蠢,如今虽然再次自食其果被皇帝处罚,但肯定对他更恨之入骨了。
他来净明寺,一是因为到了和主持约定制药的日子,二是想让苏眉散散心。如今两样都已经达到,实在没有必要冒险再住下去。
即便他嫡母有顾忌不能明目张胆再闹杀人灭口的事,可苏眉在,他就不能冒险。
林以安把嫡母的心思猜了个透,嘉禧公主那边确实还在想尽办法挖出他身在何处。
林以宗那天领她命离开去调查父亲都去过哪儿,结果是一无所获的。
跟着他父亲出门的都是心腹,即便他身为世子,是下一任家主,亦无法支使他们。反倒还叫父亲察觉自己的举动,被狠狠地骂了个没脸。
卫国公不但把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到妻子那边,当着丫鬟婆子和侍疾的二儿子、长孙跟前把她痛斥一通。
嘉禧公主面子里子都丢个彻底,险些要跟他打起来,是林恒礼跪倒在地抱着祖父的双腿,才阻止了这一场闹剧。
林二老爷在父亲拂袖离去后亦顺势告退,刚回到屋,就见妻子徐氏急切地迎上来。
徐氏道:“怎么听说上房那边闹起来了,究竟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世子那边的差是不是真要黄了?能想办法转你身上来吗?”
“你这婆娘,胡说什么!得到消息这般快!”林二老爷睃她一眼,徐氏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得太过了,忙扯出笑道,“老三实在是不成样,一家人怎么算计起来下这般狠手!”
林二老爷见此才缓和脸色,伸手示意她更衣,透了丝丝地口风:“母亲和大哥是要和他斗到底了,就不知道父亲最后做何打算,父亲刚才还维护他。”
徐氏眼珠子转了一圈,嘿一声地笑:“又不是第一回 斗,我们这都看了多少年了,只不过没想到世子居然也不嫌弃脏了手,居然要买凶灭口,还撞锦衣卫手上,真是亏大发了!”
说着,她又咝地一声抽气:“你说,那真是世子买凶的吗?好好的,他那随身的小印都能丢,对方又有他的印信,还真是让人怀疑不是,不怀疑也不是啊。”
“锦衣卫都审出来的,还能假么。”林二老爷嗤笑,终于露出看热闹的那种惬意神色,“别聊这些了,被人听到总归不好。这些日子让书儿他们几个认真些做功课,他们这个年岁的时候,老三已经是举人,名副其实的老爷了。我们是二房,想沾祖宗的光也沾不全,武将不如文官,还是正经走科举比拼命去熬资历当个武夫强!”
“都认真着呢,老爷放心!”说起儿子,徐氏是自豪的,“不过书儿那边今年也十五了,是不是该想着说门亲事了?”
夫妻俩的话题,便全侧重到了儿子亲事上,两人高高兴兴的,与被惶恐笼罩在头顶的长房判若两家人。
林以宗得知父母又闹一场,匆忙赶过来。
嘉禧公主已经冷静,林恒礼在她跟前劝了许久,见她总算缓和了脸色,低声继续说道:“祖母,我们此次中计决不可再乱阵脚。父亲是被陷害的,我们还是先揪出那个针对我们的人为上,不然往后再在后头捅一刀子,那才叫他得意。我们不能在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
他如是说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就是在一件事栽了两次跟头,林以宗在边上听得安慰,亦跟母亲细细说接下准备应对的打算。
林恒礼从上房出来,已经是月上中天,这样的暗夜里,居然来了个不速之客,让他听闻后脸色一变,连忙前去迎见。
来人一身简便的长袍,站在银灯下等候有些时间,见到他时脸上的笑并不算热络。
林恒礼忙拱手问安:“见过豫王殿下,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冒险过来了。”
“你们不敢往外送书信,也只有我来了。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这点能耐都没有,我这王爷也当到头了。”
豫王开口就带着不满,让林恒礼心里一惊,小心翼翼打量对方的神色。只见豫王一双桃花眼里果然没有笑意,还暗暗带着愠恼。
“殿下英明,文韬武略,自然是处处慎密的。”
他又一礼,说着好话。
豫王冷哼一声,问道:“你且给我交代一句实话,先前闹得风风火火的,苏家三姑娘疯癫一事真还是假?”
这话一出,向来对豫王知无不言的林恒礼沉默了。
此事不单单是林家脸面,涉及的还有苏家吴家,所以他祖母早早就嘱咐,即便是豫王也不得告知实情,况且……自打那日昏厥过后,他就时常会梦见苏眉。
梦见她被自己关押,梦见自己总耐心地去讨好她。梦里那种讨好不是出于算计,醒来后那份希望她对自己笑的急切情绪依旧真实,以至于他每回梦醒心里都空落落要怔愣许久。
渐渐的,他对那些梦习以为常,同时对苏眉的怨恨离奇地被梦里情绪左右,提起她多是惋惜和不甘。
所以豫王让他说真话的这个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不愿意提及。
那种奇怪的维护心理,他也说不清道不明。
最终,他在豫王逼问的目光中道:“殿下,苏家三姑娘一开始确实摔傻了,后来却是好了。不然我们如何能顺利开的那个宴会,只不过我不才,被人算计,丢了这门亲事。”
“出息!苏家决计不能丢,但你已经丢了,那本王唯有去想别的办法了。你可知又有人提起想立苏眉为太子妃一事,父皇似乎已经在考虑。太子出行归来,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父皇为了堵言官的口,给太子立正妃是势在必行的事了。如今边陲恐怕要兴战,立苏三为太子妃,同样也是给苏家一个定心丸!”
豫王急急地说,林恒礼一愣,袖中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豫王着急离开,就为得到确切的一句话,他耗费大量精力打点才离开王府,在外头同样是不宜久留。
“既然她已经恢复正常,那我自有打算,不可能白白把苏家父子拱手让人!”
说罢,没多留意林恒礼的神色,挥手转身快步离开。
望着豫王远离的背影,林恒礼脑海里还有些乱,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后,一点一点去琢磨刚才听到的消息。
太子也盯着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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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这里是到哪里去的路?”
苏眉坐在马车里,好奇得不断往外边看。
昨儿林以安答应带她到商行查账,她就一直期待着。
倒不是真要把账目攥手里那种小家子气的想法,而是她从来就没有见过商行的运作,听说还是做的还是和水相关的生意,就越发好奇了。
“当然是要到渡口去,今日正好有我们的货要到京城,既然都出来了,带你到渡口再转一圈。”
林以安靠着车壁,好笑地看着她兴奋的模样。
①泡②沫③独④家⑤管⑥理⑦阿⑧蓉⑨整⑩理
连脸都红了,笑容一直就没落下,到外边来走走,她就那么高兴?
吴子森抱着剑,冷眼看两人,不时也往外看两眼。心想林三一个庶子,能做什么生意,多半就是卖卖茶叶绸缎一类的。
于是一行人就到了地方。
紫葵帮她带好帷帽,扶她下马车来。
苏眉一下车,就先被渡口卸货的壮汉给惊住了。
他们在停靠渡口的船和道路上不停来回穿梭,从船上搬运东西的时候,还会喊口号一般,发出嘿呵一声。那样的叫喊,有着让人跟着热血沸腾的奇异感染,让她看得入迷。
林以安不方便下车,便靠在窗边问她:“如何,是不是没见过这种热闹。”
她激动地连连点头,吴子森也是第一次见,说道:“有点儿像练兵的那种架势,气势差一些。”
苏眉看过卸货的热闹,又四下打量,还看到挑夫和一些卖东西的百姓。
正觉得哪哪都热闹时,忽然一阵香风扑鼻而来,紫葵和吴子森都把她挡到后边,但她在缝隙还是见到另一种盛景。
她跟前居然走过四五个穿着薄纱的姑娘,那些姑娘身材窈窕,细细的蜂腰,衬得身前更是波涛汹涌。
她盯着那从眼前颠过的圆瓜,倒吸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双手还不由自主比划出方才见到那弧度带来的尺寸,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下。
她在对比中又倒吸一口气,忽地回头问林以安:“夫君,你常到渡口,都能看到那些大圆瓜吗?”
所以她怎么引|诱,他才不为所动?
林以安:……什么大圆瓜?!
作者有话要说: 苏眉:我好像发现了华点。
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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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小姑娘有时总是问些让人不能理解的话, 就比如现在。
林以安被她大圆瓜三字问得怔懵。
他正琢磨那是什么瓜,正巧有担着箩筐的中年人路过,边走边叫卖:“甜瓜, 又脆又甜!”
他目光往前一扫,见到箩筐内绿油油的圆瓜。
虽然不大,但圆滚滚的。
他收回视线,朝卖瓜的那儿指了指:“是那个吗?那也叫菜瓜,你没吃过?我让石头去给你买了尝尝……”
结果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已经满脸绯红,余光瞥过去,瞧见那小小的瓜险些要跺脚,气呼呼道:“你不嫌弃那瓜小吗?”
林以安莫名, 不是她说的圆瓜,怎么又嫌弃小?
可姑娘家就得哄着顺着, 他再去看了眼那些瓜,点点头:“好像……是有些?”
苏眉就捂了胸口, 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再问:“你是不是也喜欢更大更圆一些的。”
“是……吧。”林以安再次顺着她的话回。
——男人果然还是喜欢刚才那些女人那样的!
本来兴高采烈的小姑娘就那么蔫了,热闹也不看了,垂头丧气地爬上马车。
林以安在边上看着她忽然就闷闷不乐, 越发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