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乘月
在旁人眼里,她李凤鸣不过是个被打发出来和亲的王女,若真有本事,怎会走到如此落魄的田地?
萧明彻心里不能全然信她,虽令人遗憾,却也不难理解。
这个道理,李凤鸣理解,玉方也能理解。
但玉方心中为她不平甚至恼怒,真正的原因在于:“平成公主还提到,大长公主对您几次三番引导淮王向太子一派靠拢颇有微词。他们好像怀疑您居心叵测,捏住了淮王心里的弱点,就想将他变成您手里的牵线木偶。”
经过先前的谈话,玉方就更不能忍受李凤鸣被人如此扭曲看轻。
李凤鸣怎屑去牵着萧明彻在齐国搞风搞雨?
她连魏国的储君之位都彻底放弃了,有必要到齐国来蹚浑水吗?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大长公主?”李凤鸣想了想,颔首,“齐帝最小的妹妹,萧明彻的姑母。”
在滴翠山行宫陪伴太皇太后的那半年里,李凤鸣见过大长公主几次,但没单独接触。
大家就是礼节性地一团和气罢了。没真打过交道,自谈不上了解与信任。
大长公主有所误解,将李凤鸣想得阴暗了,这对李凤鸣来说根本无需介怀。
可让她如鲠在喉的是,这些人,这些事,萧明彻在她面前可是半句也没提过。
不能完全信任她的能力,这无可厚非。
可是,若萧明彻在她面前的沉默,是源于对她有着和大长公主等人同样的怀疑,打心底里就没当真认同她这个人……
李凤鸣双臂环抱在身前,缓缓靠向椅背:“那也没关系。同盟而已,互惠互利就已足够,我本不该插手太过。多管闲事,自讨没趣。活该。”
反正她和萧明彻早晚会一拍两散的。余生各得其所,爱死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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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下午回到淮王府时, 雨还没有停。
李凤鸣独自站在回廊下,负手望着院中雨景出神许久。
偶尔有风刮过,将漫天雨丝扬得到处乱飘。
有些雨丝斜刺着飞进廊檐下, 调皮地扑了她一身薄薄水气。
这时节已将要入伏天, 她并不觉得寒凉,反倒感谢幽雨凉风让她神智清明。
倒没生气, 也没觉得萧明彻有什么错处。
她之于萧明彻、之于齐国, 都只是个过客,很多事本就与她无关。
玉方说,大长公主对她颇有微词, 担心她想将萧明彻变成她手里的牵线木偶。
此刻冷静下来思量,站在大长公主的立场来说, 这揣度和担忧也是没错处的。
她与萧明彻只是盟友而已, 萧明彻本没义务让她知道所有事。
就像她自己, 也没有将所有事对他和盘托出。
他们二人之间的共生关系, 就如同两个友邻邦国,利益趋同时可以彼此帮扶,甚至携手共进退。
但这只是暂时的。
关系再紧密的两国, 哪怕再确定对方没有恶意, 也绝不会像个傀儡, 完全任由对方摆布。
之前是她越线过多, 今后需得注意收敛分寸才好。
*****
第二天早上, 李凤鸣醒来时略有些不适。
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只隐隐感觉头重脚轻, 精神也不大好,于是便没去演武场。
这一整天,她关在书房里数金锭、数银票, 但积蓄的显著增长却并没有为她带来如常的欢喜。
到了黄昏时分,她愈发头疼,人也有些恍惚。
淳于黛见她脸色不对劲,赶忙请来府医,这才知她病了。
这天,萧明彻回来得很晚。
才进府门,管事姜叔就赶忙禀报“王妃染了风寒,闭门卧床”的消息。
“可召过府医?”萧明彻边走边问,面上没表情,脚步却有些急切。
姜叔道:“召过的。府医说只是寻常风寒,再加上思虑过重,心中似有火气郁结,已开了方子。王妃喝过药后就睡下,淳于姑娘让闭了院门,说是王妃的命令,怕将病气过给别人。”
只是寻常风寒,若非两个人亲近到极为密切的程度,轻易哪能过到病气?
而这府中,谁能与李凤鸣亲近到极为密切的程度?
说白了,她这道命令的弦外之音,就是要拦萧明彻。
可惜她忘了,萧明彻是个经常听不懂弦外之音的家伙。
淳于黛和辛茴客客气气劝萧明彻回北院,他却无论如何都要见到李凤鸣才安心。
拗不过他,淳于黛只好进寝房请示。
李凤鸣喝了药有些昏沉,又满脑门子事,头疼得快要炸裂。
实在也没精力多说,便道:“随他吧。”
得了她应许,萧明彻先入寝房来探过她的额温,确认无异常,这才稍稍心安。
简单洗漱后,就在小院留宿了。
吹灯上榻,萧明彻小心翼翼将李凤鸣环进怀中。
她却只能奶猫似地吚呜两声以示不满,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像才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身上的寝衣已被汗浸透,似在冒寒气。
萧明彻十分不解:“你今日做什么了?”怎么突然把自己弄得病殃殃。
“数金锭。”李凤鸣嗓音沙哑,吐字不清。
这话说的,活像是数金锭数到将自己累病了似的。
黑暗中,萧明彻没好气地垂眸轻瞪她。
可她浑身软绵绵,完全无平日里那种鲜活神气,这又让萧明彻感觉胸腔里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拧得生疼。
沉默稍顷后,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两下。
轻轻的,不含什么非分欲念,像惜花的蝶儿在轻轻点过蕊心。
李凤鸣哑声嘟囔:“喂,我病着呢。”没兴致跟你行那嘤嘤嗯嗯之事。
萧明彻拍了拍她的背:“没要做什么。睡吧。”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力道却放得十分轻柔,是保护和安抚的姿态。
这让李凤鸣错觉自己仿佛回到孩提时。
小时候,她若有点小病小痛,就会惊动所有人。
不管她的父母再忙再累,也会力排众议,坚持整夜陪护在她左右。
那时候他们也会这样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明知这样不能减轻她的难受,却还是会这么做。
他们是要让她知道,在你虚弱时,可以安心依靠,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怕。
她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们曾毫不吝惜地将所有心爱与希冀倾注在她身上。
哪怕那时已有了她二弟,但她仍旧是被父母共同呵护在掌心里的至宝。
那时的她,以及那时她的父母,或许都不曾料到,十几年后,曾经那样亲密依偎的一家人,最后竟会变成如今这样。
被变相幽囚于东宫的那一年多里,她曾翻来覆去地想过许多事。
无助、不解、不甘、愤怒、委屈,都有过的。
后来她想通了,也就释然了,这才有了和亲来齐以后豁达开朗的李凤鸣。
本来嘛,生在皇家的孩子大多跳不出这宿命。
不管是世间哪一种情分,血浓于水也好,日积月累也罢,最后都会如细沙穿过指缝,什么也留不住。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时光能带走太多,能改变太多。
忆起过往,李凤鸣眼眶微烫,鼻子也发酸,心中升起说不出的委屈,又有点异样的踏实。
她瓮声咕哝:“若有一天我没了,你再迎娶新王妃,也记得要这样照顾人。”
“胡说八道。你只是风寒而已。”萧明彻环住她腰背的手臂收紧了些,将她密密实实圈在怀中。
李凤鸣轻轻推了推他:“离我远点,小心被过了病气。”
“别说话了。快睡。”他说着,非但没有依言退开,反而与她鼻尖相抵,呼吸相闻。
他记得曾听谁说过,若将病气过给另一个人,生病的那个人很快就会好了。
*****
萧明彻那个法子并没见成效。
他一连多日都在小院留宿,奈何身板仿佛钢浇铁铸,半点没见被过病气的样。
说来也怪,李凤鸣身骨虽吃不住疼,却并不太娇气,平日里头疼脑热都很少见。
这一次风寒简直病来如山倒,从下旬拖到次月初,实在出乎意料。
月底本该去行宫探望太皇太后,因她病着,便是萧明彻自己去的;
月初福郡王妃生辰宴席,她仍咳得厉害,精神也恹恹,就仍旧是萧明彻独自去赴宴。
她闭门养病不知外间事,还是淳于黛去濯香行交代事,才从玉方口中听说“贵妇贵女们都在议论,说淮王妃八成是被淮王厌弃了,连场面上的事都不愿带着她”。
这就让李凤鸣有点小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