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一只喵
“升堂吧。”魏谦淡淡说道。
邱继廉这才坐定了,一拍惊堂木:“升堂,带人犯!”
衙役们押着宋良臣和宋直上来,两个人如今都没有功名官职,只能跪在堂下,宋良臣眼睛望着魏谦,忍不住叫道:“二郎,你坐着,怎么能眼睁睁看为父跪着?”
邱继廉不由得也看向魏谦,想要询问他的意思,可魏谦只是冷冷坐着,一言不发。
邱继廉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一拍惊堂木:“不得喧哗!”
公堂之外,看热闹的人们忍不住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当爹的跪着,儿子坐着,哪有这个道理?”
“他娘又不是他爹杀的,他干嘛死咬着他爹不放?”
“这么弄,要把风气带坏了呀,以后那些不孝的都拿他当例子,可是要坏大事!”
正议论的热闹,忽地人群外传来一声喝:“晋阳大长公主到!”
堂中的人顿时都迎了出来,魏谦走在最前面,心中有一丝疑惑,又有一丝期待,大长公主挑这个时候来,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他,可大长公主素来待他都没什么好脸色,除非是她私底下替他求了情。
那么,她会不会过来?
人群向两边散去,让出中间一条路,晋阳大长公主搭着侍女的手慢慢地走了进来,魏谦急急望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少年——青葱挺拔,如旭日初阳,分明就是顾惜惜。
竟然穿了男装。好看。
魏谦不觉便露出了笑容,他倒身向着晋阳大长公主行礼,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顾惜惜,心中爱意翻涌。
她竟然真的来了。甚至还扮了男装,只为了陪他度过这最难熬的时候。
顾惜惜被他看得脸上发热,连忙低了头。她原本觉得穿着男装,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可如今他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便是傻子,也能瞧出来不对头。
真是,全不知道收敛。
她不由得横他一眼,微微摇头,魏谦会意,唇边噙着笑,轻轻点点头。
只是哪里舍得不去看她?才把眼睛移开,跟着便又看了过去。
一声轻咳,却是晋阳大长公主看见了他们两个的动作,出声提醒,顾惜惜连忙闪到她背后站好,晋阳大长公主正色向邱继廉说道:“邱府台,我随便来听听,你继续审吧。”
邱继廉答应着将她迎在堂上坐下,心里越发打起鼓来,魏谦的靠山真多,看起来今天,一定要将宋直定罪了。
他正要开堂,却听魏谦低声道:“先判断产业。”
邱继廉有些惊讶,田氏的命案看起来很快就会出结果,为什么要先断产业的归属?但既然魏谦发了话,他自然也不会辩驳,于是一拍惊堂木,道:“宋良臣,魏统领状告你侵占魏家的产业,你可认罪?”
“府台大人,草民是魏家的女婿,二郎的生父,魏家的产业由草掌管天经地义!”宋良臣急急说道,“天底下哪有当儿子的从老子手里抢家产的道理!”
魏谦忽地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了宋良臣一眼,宋良臣一阵气怯,便没敢再说下去,魏谦很快转过目光,向邱继廉说道:“邱府台,十年前堂审的卷宗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文书立刻将当年堂审的案卷递上来,邱继廉原本也看过几遍,此时略一思量,便明白了魏谦的意思,将宋良臣当时的口供抽出来拿在手里,道:“宋良臣,你自称是魏家的女婿,可当年你在公堂之上亲口承认,田氏是妻,魏氏是妾,妾室娘家的财产家业,按律与你半分关系也无,限你三天之内立刻按照魏统领列出的清单,如数退还!”
宋良臣怔了一下,由不得看向身边跪着的宋直,怨恨到了极点。当年他之所以说魏氏是妾,主要是为了让宋直脱罪,要知道杀死嫡母是杀头的罪过,可杀死父妾,就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一时心软,竟然埋下了这个祸根。
都是因为这个孽子,闹得他十年前那样狼狈,十年后又如此狼狈!
宋良臣很快拿定了主意。是妻是妾,都是他一句话的事,魏氏万万不能是妾,他已经丢了功名官职,这大好的产业,他死都不能丢!
宋良臣立刻说道:“府台大人明鉴!当年是草民一时糊涂,没有思想清楚,细论起来我与魏氏才是明媒正娶,在府衙也有备案,与田氏却是无媒无聘,私自苟合而已,魏氏才是草民的正妻,田氏是妾!”
“父亲,”宋良臣抬起头来,沉声说道,“你与母亲的婚书媒证,儿子都存着呢。”
他慢慢地从怀里摸出一卷纸双手呈上,微微一笑:“父亲,你一直在找这些东西,儿子替你好好地保管着呢。”
“那也没用!”宋良臣高声说道,“府台大人,成婚后要在衙门里登记,有衙门认可才算合法夫妻,田氏只是个无知村妇,贪图草民的前程缠上草民而已,草民念在她怀了孩子,不得已才收留了她,草民从未承认她是妻子,也从未与她在衙门里备案,府台大人尽管遣人到草民的家乡去核实,草民纳田氏,只是纳妾而已,魏氏才是草民的妻子!”
无知村妇,纳妾。宋直将手中的婚书慢慢攥紧了,惨然一笑。
邱继廉看了眼魏谦,以目相询,魏谦却只是冷着脸坐着,一言不发。
邱继廉无奈,只得又去看晋阳大长公主。
晋阳大长公主到这时候,已经完全明白了魏谦的意思,他是想赶在成亲之前将家中的旧事全部解决掉,免得让顾惜惜将来为难。虽然她一向不大喜欢魏谦,但想到他对外孙女的这一片心意,不觉也有些动容,便微微侧脸看了眼顾惜惜,点了点头。
顾惜惜却根本没注意,她看着魏谦,心里难过之极。宋良臣的无耻,比她想象的更甚,要当面与这样的父亲翻出十年前的惨事,可想而知,他心里有多难受。
当着这么多人,她没法子安慰他,只能默默地看着他,试图用目光让他明白她的心事。
魏谦很快察觉了,转回头看着她,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似乎要笑,又似乎要哭。
却在此时,宋直开了口:“父亲,当年你进京赶考,家里穷凑不出盘缠,母亲卖掉了所有的嫁妆,连冬天的棉衣都典当了,又舍着脸向娘家借了钱,这才给你凑够了盘缠。你走之后,母亲没钱赎棉衣,大雪天我跟母亲只能穿着单衣,裹着破被子取暖,手脚上都长了冻疮,到现在每年都还痒痒。你一走十几年,祖父、祖母过世,都是母亲一手操持的丧事,家里的东西都卖光了,才给二老买了棺材,母亲她含辛茹苦,十几年里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父亲,母亲为了你吃了一辈子苦,最后还死于非命,这就是你报答她的,连她的名分你都要夺去,硬把她说成是妾?”
堂上一时鸦雀无声,纵然顾惜惜十分讨厌宋直,此时见他眼中含泪,脸上带笑,不觉也有些动容。
唯独宋良臣神色如常,只是急急说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就算说破大天,她也是妾!”
文书匆匆记完供词,双手递上,邱继廉看了一眼,道:“宋良臣,你刚才说的可还更改?若是不改的话,就这口供上签字画押。”
“不改!”宋良臣斩钉截铁说道,“田氏是妾,魏氏才是我的妻子,我掌管魏家的产业名正言顺!”
“父亲,”宋直低低地又追问了一句,“儿子还想再问您一句,我娘她,真的是妾?”
“不错,她就是妾!”宋良臣道。
宋良臣轻轻笑了一下,道:“好,儿子知道了。”
他慢慢俯下身去,向宋良臣磕了一个头,再抬头时已经是一脸决绝:“府台大人,草民有下情禀报,当年投毒害死先母的,是我父亲,宋良臣!”
作者有话要说: 唉,写的我有些难过,不过相信我,过了这一段就好了,幸福的婚后生活就在前面招手手~
第84章
田氏的棺木很快被抬上了大堂, 黑沉沉一大块压在正中间,棺身上粘着墓室里带出来的黄土,看上去异常压抑。
公堂上下, 鸦雀无声。
众人再没想到能有这样的转折,此时看着堂中的几个人, 有气愤的, 有疑惑的, 还有许多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宋良臣,怎么也不敢相信是他杀了田氏:结发夫妻、寒窑苦守的情分,居然能下得去手?下手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推到魏氏头上, 任由宋直杀了魏氏?两个老婆死的精光, 两个儿子一个成了杀人凶手, 一个跟他成了仇人,这到底图的什么?
一片寂静之中, 宋良臣突然大叫一声:“诬陷,这是诬陷!”
他面色铁青, 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原本还不敢相信的那些人, 看了他的反应, 反而起了疑心。
顾惜惜原本就有些隐约的猜测, 此时更是心如明镜, 宋良臣大约是嫌弃田氏追到京中碍眼,索性投毒害死了她, 算起来,田氏也是个可怜的女人,魏氏更加无辜,惨遭横死不说, 还背着杀人犯的名声整整十年。
可最让她心疼的,还是魏谦。只因为摊上这么一个父亲,原本该一帆风顺的人生,竟被弄成那般凄凉。
顾惜惜看着魏谦,他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嘴唇抿得紧紧的,唯有一双眼睛黑得出奇,死死地盯着田氏的棺材。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怒色或者悲伤,但顾惜惜能感觉到,他自内而外散发着的,那股子深沉的绝望和愤怒。
顾惜惜觉得喉头有些发紧,心里的疼惜越来越浓,忍不住从晋阳大长公主身后挪出来,悄悄挪到他背后,手躲在椅子后面,摇了摇他的衣袖。
魏谦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她的手,手指暖暖的软软的,甜香的气息弥散着,抚慰了他心头的伤痕,魏谦移开盯着棺材的目光,垂下了头。
他早已经知道是这个结果,早已知道自己的生身父亲是无耻小人,又何必再介怀?谁生的他不能挑,但如何过这一辈子,他总还是能自己决定。
更何况,他还有她。
魏谦慢慢握紧顾惜惜的手,心里一点点安定下来。前半生已经蹉跎,还好后半生,还长着呢。
“逆子!”宋良臣忽地爬起来,一脚踢在了宋直身上,“你竟敢诬陷为父,看我不打死你!”
邱继廉一拍惊堂木:“公堂之上,休得放肆!”
几个衙役上前拉开宋良臣,宋直拍了拍衣服上的脚印,慢慢地跪着挪到了田氏的棺材跟前,抬手抠着棺身上的黄土,平静地说道:“父亲,当年母亲突然毒发,七窍出血,你说中的是□□毒,儿子年纪小不懂事,就信了你的话,就连家里的下人和二弟的娘亲,也都是照着治□□毒的法子来救母亲的,可谁知道,母亲她中的,是附子毒。”
一块黄土被他抠掉了,泥屑掉了一地,宋直抬手又去抠下一块,道:“治的法子不对,怎么能把人救回来呢?可恨我年纪小没主见,竟这么被父亲你给糊弄过去了,母亲她做梦也没想到,她等了半辈子,念了半辈子的人,最后竟然亲手毒死了她。”
宋良臣脸色铁青,骂道:“放屁!你当年才几岁?你知道个屁!”
宋直抬头笑了一下,道:“儿子的确是年纪太小了,看人不准,还以为是二弟的娘亲下的毒,等知道真相时,大错已经酿成。”
“放屁,一派胡言!”宋良臣大声骂道,“你也学你兄弟,一心想弄死你老子!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恨我揭出了你娘妾室的身份,你是想拖我下水,给你自己出气!你这个忤逆子,我当初怎么没弄死你?府台大人,我要告状,告宋直罔顾人伦,忤逆不孝!”
邱继廉不得不拍着惊堂木,道:“肃静,肃静!”
“忤逆?”宋直笑笑的又抠下了一块黄土,“我的确是忤逆,不过父亲,这也是你言传身教的结果,不然为什么我们兄弟两个,一个二个都忤逆不孝呢?”
“逆子!逆子!”宋良臣 ,“府台大人,田氏的死跟我毫无关系,都是逆子诬告,请大人明鉴!”
“诬告?”宋直指甲抠着黄土,刺啦啦地响,“父亲,儿子有证据呢。”
公堂上顿时又没了声响,许久,邱继廉道:“宋直,证据何在?呈上来。”
宋直看了宋良臣一眼,慢慢问道:“父亲,母亲她,真是妾吗?”
宋良臣咬着牙骂道:“逆子,逆子!”
宋直转回头,从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的处方单,双手呈上:“先母去世的前一天,家父在神农大街第二家回春堂药铺秤了半斤附子,这处方单是先母死后,我去回春堂央求坐堂的大夫按照家父当时抓药的方子重新写出来的,那坐堂的大夫已经过世,但当年给家父秤药的小伙计胡四现今住在城东梁家胡同第六家,他还记得家父去买药的情形,府台大人可以传胡四前来对质。”
宋良臣见他说出这番话,顿时放下了一大半心,就凭一个重新写的处方单就想给他定罪?做梦!他立刻抬起身子骂道:“胡说八道!随随便便拿张纸就能当证据了?这种忤逆子,府台大人还留着他做什么?”
“除了胡四,还有煎药的下人吴婆,把药端给母亲的下人李五嫂,”宋直看着他,“当时母亲嗽疾复发,每天都要吃药,母亲过世当天,吴婆正在给母亲煎药,被父亲支走去拿东西,回来的时候正看见父亲刚盖上药罐盖子,之后母亲吃了药毒发,吴婆心里害怕,再去找药罐的时候,发现药渣都被倒掉了,不过父亲,吴婆胆子小,生怕担干系,又去灰堆里翻了很久,到底还是找到了一些被你倒掉的药渣。”
他从怀里又摸出一个油纸包双手呈上,道:“府台大人,这就是当年家父倒掉的药渣,里面有什么,一验便知。”
宋良臣顿时瘫倒在地,完了,这个逆子竟然早有准备,这么多年居然一点儿形迹也没有露出来!他声嘶力竭地叫道:“这是诬陷,诬陷!这个逆子是想谋害我,谋夺我的家产!”
“家产?”宋直笑了笑,“连父亲大人你的家产,都要被拿走了。”
他慢慢转向魏谦,低声道:“二弟,到头来,我竟然跟你一样,也成了忤逆子。”
魏谦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宋直站起身来,又看向了宋良臣:“父亲,你的两个儿子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
话音未落,他一头撞上了田氏的棺材,顿时鲜血直流。
事出意外,公堂内外都吓了一大跳,衙役们七手八脚前去搀扶,血顺着额头流下来迷住眼睛,宋直努力睁开眼,向魏谦说道:“二弟,大哥当时并不知情,你原谅大哥吧!”
魏谦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宋直叹口气,晕了过去。
魏谦依旧坐着没动,袖子垂下来,掩住了在椅子背后与顾惜惜交握的手,他握得很紧,顾惜惜觉得手指被他捏的有些疼,于是轻轻摇摇他的手,魏谦立刻回头看她,扯了扯嘴角。
似乎是在笑,但比哭还涩。
顾惜惜看向公堂上忙着取证询问的衙役,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一切,总算都要结束了。
两天之后,判决下来,宋良臣谋杀田氏,罪证确凿,因为他一口咬定田氏是妾,所以得到轻判,□□十年。
宋直撞棺之后性命并没有大碍,不过谋杀嫡母,按律当斩,又因为他出首宋良臣,揭破了当年的真相,故而改为斩监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