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云深
于成钧既然自找不痛快,那她客气什么?
于成钧睨着陈婉兮那似笑非笑的俏脸,艳丽的眼角似满是挑衅之意,她这是当自己不敢吃么?
他扯了扯唇角,夹起那枚辣椒,竟整个塞入口中,大嚼起来。瞬间,那刺激的灼烧感盈满了口腔。
陈婉兮瞧着他额上沁出的细密汗滴,那古铜色的脸上也泛出了一片潮红,不觉笑意更深,侧首吩咐杏染倒茶。
杏染快步上前,倒了满满一碗茶,双手捧给于成钧。
于成钧接了过去,一饮而尽。
陈婉兮下颌轻扬,正欲说些什么,于成钧却猛然喝了一声“真好痛快!”
陈婉兮一怔,却见于成钧长舒了口气,笑道“这菜滋味儿足,甚合本王口味!王妃果然治内有方,本王才归府,这衣食各处无不井井有条。往后,本王的事,便都交由王妃打理了。”
陈婉兮见整治不成,反被他将了一军,脸上倒也没显露出什么,不过淡然一笑“王爷吩咐,妾身自当听从。”一言罢,便吩咐杏染桃织斟酒。
于成钧满眼看着她行事,莞尔不语。
她在恶整他,他怎会不知?然而她也未免太小看自己的丈夫了,他是沙场阵里闯出来的人,怎会怕一个小小的辣椒?
再说,这是她亲手夹给他的菜,莫说是一枚辣椒,便是穿肠毒药,他也能眉头不皱的吃下。
而后,把她也一道拖下去。
对这个女人执着之强,于成钧自己都有几分诧异。
他搔了搔眼角,瞧了一眼正低声嘱咐事宜的陈婉兮,心中忽然笑了一下这道菜,还当真挺对他胃口的。
琴娘在旁看了半晌,只觉得讶异非常,尽管她不懂大户人家里的什么规矩章法,但也分明感受到了这一对夫妻之间的刀来剑去。
莫非,这豪门公府里,都是这等情形么?
席间,于成钧果然只吃陈婉兮亲手布的菜,临了竟还然让她亲手盛了一碗春笋野鸭汤。
陈婉兮至始至终面上都挂着一抹浅笑,似是全不在意。
一顿接风的团圆宴,就这么过去了。
吃过了午饭,陈婉兮径自回房,依着往日惯例,这会儿她该哄着豆宝午睡了。
回到房中,奶母章氏将小世子抱了出来,陈婉兮接了过去,轻轻哄着。
豆宝伏在她怀里,将睡不睡的。
杏染走来报道“娘娘,午间宴席用的器皿都收了起来,一件儿不缺。”
陈婉兮微微颔首,头也不抬的道了一句“王爷既说琴姑娘在咱们这里不方便,你便走一趟,讨个示下,看将她挪到哪里去。”
杏染听闻此言,脸上露出了几分急切神色,上前两步道“娘娘,这王爷忒不成话了。他带人回来也罢,竟还当众驳了娘娘的面子。往后,娘娘要怎么管人?依我看,既是王爷说了她在这里不方便,不如顺水推舟,索性把她迁到府上东南角的听雪轩里去。那边偏僻,离咱们这儿又远。就是王爷定要去,娘娘也眼不见心不烦的。”
她声量略高了些,豆宝本就不大想睡,这一下便清醒过来,伸着胖胖的小手,捏着他母亲颈子里的璎珞圈玩了起来。
陈婉兮心头不悦,瞥了杏染一眼,淡淡说道“谁告诉你,我心烦来着?我有什么可心烦的?王爷愿到谁屋里睡,那是王爷自己个儿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心烦?!”
她这话,带了几分微微的呵斥,虽是不重,但熟知她脾气的杏染,还是立时便跪了“婢子说错话了,请娘娘责罚。”
陈婉兮当着孩子面前不肯说重话,在屋中来回转了两圈,方说道“你拜了梁嬷嬷当干娘,这事儿我全都知情。这是你们的私情往来,我也不过问。但你需得记着你的本分,别越了矩。不然,我也顾不得主仆情分了。”
杏染垂首,闷闷的答应了。
陈婉兮看着她的样子,晓得这丫头其实没有坏心,不似柳莺那般一肚子心机,也自觉话重了些,便道“午间余了一盘鸡丝炖燕窝没有动,你便拿去吃罢,算作个加菜。吃了饭,就去王爷那边问问。”
杏染是个率直的脾气,顿时又喜笑颜开。正要应声,门外却传来一声“不必去问了,本王来告诉你。”
陈婉兮当然晓得这一声,她转了个身,果然见于成钧迈步进门。
杏染正跪着,见王爷进来,不好起身,只得转了个身子,朝着于成钧磕了个头。
于成钧没有瞧她,看着陈婉兮怀里的孩儿,挑眉道“这便是爷的儿子了吧?果然生的好,虎头虎脑的。来,叫我抱抱。”说着,便伸手要抱。
陈婉兮心里有些不舒坦,但于成钧是豆宝的生父,她当然不好拦着,便要将孩子抱过去。
熟料,豆宝扭头看了于成钧一眼,许是眼前突然冒出来个从未见过的壮汉,心里害怕起来,又扭过头去,双手搂着陈婉兮的脖子,咿咿呀呀的哼着不叫他抱。
于成钧眼见此景,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他适才在门口听了几句,陈婉兮怎么管教奴才他不放在心上,但那口口声声全不把他放在心上的言语,着实惹恼了他。他本是压着火进来的,还没张口,先一眼瞧见了这个从未谋面的儿子。满心狂喜之下,那份怒火已逐渐熄了下去。
然而豆宝一见他便畏畏缩缩的样子,又将他的怒火重挑了起来。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他是一家之主,这一对母子是他的妻子孩子。三年不见,一朝回来却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他如何能忍?!
当下,于成钧冷着脸,笑了两声“爷是你的老子,你还能怕爷不成?!”说着,便定要将豆宝抱过去。
豆宝在陈婉兮怀里扭动不安,陈婉兮生恐于成钧惊着了孩子,顾不上旁的,只得说道“王爷才归府,豆宝觉着面生,心里怕也是情理之中。不如便缓缓,待孩子熟了再抱罢。”
于成钧的浓眉拧了一团,他满心暴躁,天下哪有这个狗屁道理,当老子的居然不能抱自己的儿子,还要等儿子熟了再说!
他本想驳斥,但看着陈婉兮那张平素镇定自若的脸,此刻竟有了几分惊惶之色,而幼子伏在她怀里,似是瑟瑟发抖的样子,便怎样也忍不下心了。
良久,于成钧叹了口气,摆手道“你说的有理,那便等等罢。”
说着,他在屋中又转了两圈,想起自己来时的意图,便说道“至于琴娘的住处,你既觉着好,那便也不必动了。挪来挪去,没得折腾。”说着,他又想了一番,才道“她的来历特殊些,爷没打算拿她当妾室,你只把她当妹子就是了。旁的,也不要多想。”
他要将琴娘的来历身份说个明白,但又不能扯出罗子陵来,只得含糊讲过,料陈婉兮生性聪慧,该当听的明白。
陈婉兮满心只顾着怀里受惊的孩子,全没细想,满口应下。
于成钧在她这房里又转了两圈,只见她这屋中天上地下无不精致考究,四下更有花香隐隐,然而那位主人却没半点心思放在他身上,他只觉索然无味,掉头离去。
踏出门外,他又在外堂上看了片刻,但见陈婉兮仍旧只顾着哄孩子,似是全没察觉他已离开。他心头火起,一顿足便出去了。
待于成钧离去,杏染才自地下爬起,朝外头张望了片刻,又向陈婉兮不无担心道“娘娘,这王爷的话却是什么意思?他既不打算将琴姑娘做妾室,那是做什么?总不会,是拿来做丫鬟的罢?
有这样大模大样进府的丫鬟么?”
陈婉兮见豆宝逐渐安宁下来,方才放心,随口说道“他愿做什么就做什么,横竖我不亏待了她就是。”话才出口,她心念微转,面色便沉了下来。
陈婉兮生性多疑敏感,固然十分聪慧,但有时未免又聪明过了头。
她思忖着,于成钧说琴娘不是来做妾室的,还要她当妹子看待,那显然也不是奴仆,甚而这琴娘在府中的地位竟决不能低了去。这话底下的意思,莫不是要把琴娘纳为侧妃?
侧妃与妾室姨娘不同,后者说穿了不过是主子用过的、抬举起来的奴婢,而侧妃却是有品阶有身份的,甚而若无过错,连正妃亦不能随意处分。
陈婉兮轻咬指尖,细细思忖着。
纳侧妃,她做不得主,其实于成钧也做不得主。往昔惯例,是宗人府拟了秀女册子,送到宫中,选秀选中的,方才送入各王府为侧妃。若是本人瞧上的,这就得讨上头的恩典。然而于成钧才立下大功,保不齐他便为了这个远从边关带来的红颜知己,便到御前去讨封。
想着,陈婉兮忽而冷笑了一下,回府才多少时候,他这意图便暴露了出来。亏得适才还演戏给她瞧,还替她到御前讨什么琉璃盏,实则全都为了这一出罢?
想通了此节,她倒有些茫然。她是不在意于成钧有几个女人伺候,但妾室无妨,侧妃却又另当别论。这肃亲王府里若出了她辖制不住的人,那就颇为麻烦了。
杏染瞧着她竟笑了出来,又道“娘娘,还得快些拿个主意才是。”
陈婉兮瞥了她一眼,说“拿什么主意?你要我眼下怎样?莫不是去把她塞井里么?”
杏染顿足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陈婉兮柳眉轻扬“我还不慌,你慌什么?这肃亲王府,如今还是我当家。”
眼下虽一时半刻无什么法子,她倒也并不慌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成钧还未把话挑明白,她便冷眼旁观。若真有了那一日,再做打算不迟。
她遭遇过的麻烦太多,如今不过是又一道坎罢了。人活着,不就是一道坎又一道坎的过么?待哪天闭了眼,就什么麻烦都没了。
余下半日,不过是府中下人收拾于成钧带回的行囊,不住往上房向陈婉兮通报。于成钧自在书房睡了一个时辰,起来便是回复各路公文。琴娘亦在她那房中,不知做些什么。
琐碎事宜,无需细述。
晚饭时候,陈婉兮打发人去请,于成钧那边使人传话,公务繁忙,无暇抽身,要她自用,她只当是午间风波之故,全没放在心上。
琴娘倒是过来,陪她一道用了晚饭。
陈婉兮试着问了她许多事,言谈间虽觉她总有不尽不实之处,但细观她心性,还真是个实心直率之人。
如此,倒实在令她踌躇不已。
她并非是飞扬跋扈,以欺凌践踏为乐,若真要动用什么手段去磨搓这样一个女子,那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陈婉兮一时半刻想不出主意来,同琴娘只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回去了。
恰到了掌灯时分,天气不热,她也没有洗浴,只令两个丫头打了热水来擦过了身子,便换衣预备睡下。
每日晚上,豆宝都是跟着她睡的。
当下,她抱着孩子,坐在帐子里,轻哼着歌谣哄豆宝入睡。
桃织端了水盆出去,忽然在外头道了一句“王爷来了!”
陈婉兮身子微震,自窗屉缝里朝外望去,果然见于成钧由小厮挑着两盏羊角灯,朝自己这屋子走来。
她顿时心乱如麻,白日里闹的那般僵,她还道今夜于成钧定然没有兴致过来找她。
他这会儿过来,是打算在她这儿过夜么?
第22章
陈婉兮尚未回过神来, 杏染已喜孜孜的笑道“娘娘,王爷果然还是记挂着咱们这里,过来了呢。”
陈婉兮心烦意乱,斥了一句“你怎知是来这边的?琴姑娘的屋子就在间壁, 想是去那边的。”
杏染浑然不觉, 依旧笑盈盈道“今儿是王爷归府第一天, 于情于理也该在娘娘这儿过夜。再说,真要去琴姑娘那边, 走大门便是了, 何必还定要从咱们这儿绕道。”
琴娘所居的西跨院, 原就是陈婉兮这上房带着的小院, 有一道小门相连。原先住在这里的主家,那小院住的也是要紧的妾室。
主仆两个说着话, 就听外头堂上守门的小丫头报得一声“娘娘,王爷来了。”
杏染顿时喜笑颜开, 陈婉兮却面沉如水,她揉了揉被豆宝压麻了的手腕,一言不发。
只听脚步声响, 杏染慌忙上前打起了珠帘, 果然见于成钧迈步进门。
杏染含笑向于成钧福了福身子“给王爷请安。”
于成钧没有瞧她,径直走到了床畔。
陈婉兮搂着孩子,纹丝不动, 只轻轻说了一句“正哄孩子入睡, 不能起身, 王爷见谅。”
于成钧立在床前,满眼瞧着她,那翠绿色绣了蜻蜓纹路的薄纱帐幔微垂,床上的水红色丝绸薄被已然摊开,上面绣着的两条红鲤栩栩如生。
陈婉兮坐在床上,乌发垂散,些许落在肩上,衬着其上的肌肤白腻如脂,余下的便如瀑一般的散在了她身后的被褥之上。已是掌灯时候,她卸妆更衣已毕,去了那些脂粉,倒显出如细瓷般的脸色,白润的脸上泛着薄薄的红晕,仿佛春日里的芍药,美艳不可方物。
陈婉兮依旧穿着旧日里那件家常玉色绸缎寝衣,下头是一条水色的含春罗薄裤,绸缎薄罗轻薄透气,夜里做寝衣最舒坦不过,但在此时,灯影相照之下,却也将她那一身流水般的玲珑曲线映了出来。
被于成钧那热切的目光注视着,陈婉兮只觉得面上一阵过一阵的发烫,她甚而有些恼恨自己为何当初要选了这么个单薄的料子来做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