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奶酪西瓜
良珠应下:“好。”
傅辛夷又取了几个密闭陶罐,往里装月石和沙子。月石便是硼砂,硼砂和沙子混合在一起,可以充当干燥剂来使用。这些月石如今还是作为药物的,她当年不过听了一耳,恰巧记下了。
现代干燥剂多种多样,但傅辛夷化学学得一般,自制水平顶多就是义务教育阶段的水平。她心里头隐隐有些叹气,早知有这么一天……
罢了,谁能想到呢。早知有这么一天,她第一件事该干的还是背历史书。
傅辛夷摒弃脑内的乱想,在往罐子中灌入一半月石和沙子,再取了几朵花放进去。她动作很轻,生怕这些花给碰坏了:“放在罐头里的花必须要韧性足,花瓣不容易掉,花不容易受损的。不然被沙子蹭一蹭就坏了,回头取出来不好看,没法用。”
良珠在一旁惊叹:“小姐您可真聪明。”
傅辛夷轻笑一声。她用了三个方法,不确定哪种效果更好,只希望三种中至少有一种出个好效果。
一批陶罐密封好,傅辛夷让良珠放到阴凉角落中去。
京城冬季并不潮湿,想来可以更快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傅辛夷带着良珠忙碌: “这一批先试着做,做小幅的,预计除夕前能用上。等今后手边花草多了,我们不做干花。我教你做大幅的花画,里面加了泥土,自个会长。”
良珠眼神发亮:“嗯。小姐,这可比女红好玩多了。”
傅辛夷想了想那些刺绣手艺:“枯燥练手的时候,什么都不好玩。你若是能做出点样子,什么都好玩。就和那些文人墨客一样,不断学和背,总是会乏味,等学成后轻易出口成章,随意参加诗会出风头,那便觉得好玩。”
良珠听着着话,觉得很有道理:“小姐您说的是。”
傅辛夷这两年总是爱看杂书,自小又喜欢说点奇怪话,脑中关于这样那样的想法很多。良珠跟在傅辛夷身后,半点没觉得自家小姐会做干花会做花画有什么不对。
不过转眼,书房里就多了一股草木花香气,比贵人屋子里喜用的熏香好闻多了。悬挂着的花一朵朵盛开垂吊着,颜色各异,鲜艳娇嫩,愣是将阴天的书房衬着明亮了不少。
花朵明亮,心情便明亮。
良珠多看两眼,心里头不自觉有点小雀跃,脚步都比早上刚起时轻快了不少。
傅辛夷习惯了听人脚步声,察觉到良珠脚步的变化,不由自主看向良珠。小丫头面上雀跃带笑,不停瞧着挂花。她年纪还小,正是活泼俏皮的阶段。那种生命的灿烂是花草无法媲美的。
良珠注意到视线,朝着傅辛夷眨眼:“小姐您看我做什么?”
傅辛夷收回视线:“我很高兴我能看见了。”
良珠笑出声音来:“我也很高兴小姐能看见了!”
傅辛夷想着,那种高兴是不一样的。
良珠的高兴,只是单纯因为她伺候的小姐能看见而高兴。而她的高兴则是因为,她真真切切用双眼,用双耳感受到了这个世界。
她能更细致感受到这个世上的色彩、人心。她能感受到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花草,真能带给人快乐。
傅辛夷脸上笑得相当温和,如同被浸入了蜜糖罐子,被金灿灿的蜂蜜沾染了全身,晶莹剔透,唇齿鼻翼间全是糖分。糖浆润滑且没有一点粘牙。
“哎!”良珠惊叹的声音传来,“小姐,下雪了!”
傅辛夷听着声音,下意识看向窗外。
良珠小跑到窗口确认了一下,转头朝傅辛夷高兴喊着:“真的,是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下雪是个好兆头。
傅辛夷想起院子里的植株并不是每一个都能扛雪,微微瞪大眼:“啊,院子里……”
良珠笑起来:“小姐,府上还是有园丁的,您可别小看了咱们府。”
傅辛夷恍然点头,却依旧匆忙起身:“我就去看看,看两眼。”
京城年年下雪,她年年喜欢看雪。
纯洁无瑕点缀枝头上,很美。
第25章
傅辛夷知道院子里的植株确实有人专门照料, 但这不妨碍她对自己的花草上心, 更不妨碍她看雪。
良珠不敢让自家小姐冻着,赶忙找出了伞, 用伞撑在傅辛夷头顶上。京城的雪特别大块, 下雪天可不适合随便乱跑,回头进屋子一暖和, 头发衣服会湿透。
傅辛夷在院子里晃荡,提着裙子从一端走到另一端。
天上的雪逐渐变大, 看姿态是打算在短短几个时辰内给大地盖上一层薄被。白雪落到亭台楼阁红墙绿瓦上, 显得格外好看。这种好看有精雕细琢的美,有气势磅礴的美,惊心动魄却又不会落入俗套。
白色并不是显眼的颜色,但傅辛夷很喜欢。
“小姐, 腊梅要开了。”良珠笑着和傅辛夷说着。
傅辛夷看向院子的墙角。
一院子的植株, 腊梅仅有一株,还特别养在盆栽中, 放在了角落中, 边上搭配着缀着红果的南天竹。等绽开时红黄绿三色都有, 格外好看。
腊梅并不是梅花, 不过由于冬日先后绽开, 总让人傻傻分不清楚。傅尚书讲究一点风水,现下的书也多有提及。
傅辛夷望着腊梅的小花苞,背出了一段话:“梅具四德,初生为元, 开花如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
腊梅刚抽芽诞生的时候代表着万物更新的“元”,开花则代表着事事亨通的“亨”,结子就表示到处都是有利的“利”,成熟更是代表一生圆满的“贞”。
良珠在边上调侃:“小姐,您也就关乎花草的东西背得最熟。”
傅辛夷笑出了声。
除去四德,腊梅花开五瓣,还被称为五福。《尚书》中所指的是寿、福、康宁、攸好德、考终命。字面意思便是福禄寿德财齐全。
书上夸赞的话远不止这些。人一旦喜欢上一样东西,便恨不得绞尽脑汁将所有自己能想象出的好全赋予到它身上。冬日里能绽开的花,又有着独特的清香,太过特殊了。
南方有些人喜爱在门入口两侧、窗台外头栽种腊梅,至少也得两棵。京城在北,多会栽种在盆栽里,不少人家也会每个小院里都栽一两株。傅辛夷觉得院子中仅有一盆,难免有点孤单,出门时订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送来,送来的又会是如何样式的。
傅辛夷看着这株腊梅走神。
脚步声传来,傅辛夷本能转头看向来人。是前门那儿的仆役。
仆役恭敬行礼:“小姐,前头廊坊铺子送来了一些花草,管事让我来问是否今日就摆上?”
傅辛夷问了一声:“有腊梅么?”
仆役略一思索:“似乎没有。不过廊坊铺子是掌柜亲自来送的,说这仅是第一批,下回还会来送。如今人还在前厅,小姐可要见上一见?”
傅辛夷本就期待自己采买的东西,听着还有一批,想着见一面也好。
她吩咐仆役:“前头带路,我去见一面。”
仆役应下,躬身带路。
前厅有大厅和小厅。大厅是专门用于招待贵客的,小厅则是用于日常招待普通上门的人。一般而言,送货的人上不了前厅,最多就在后门那儿喝口水。
只是傅辛夷进的这家京城廊坊铺子,掌柜并不算普通,又有正经事,这才得以到前厅的小厅喝口茶。
掌柜和管事在小厅说着话。
他今个知道要来尚书府,特意挑选了崭新的上等衣服穿在身上,不敢对这次送货有一点怠慢。
掌柜面上挂着商业化的笑容,对管事恭敬重述了昨天的事:“昨日有两位公子哥前来买花草,全要求送尚书府来。一位是见了人,是个白面小公子哥,年纪很轻,还未到二十。另一位仅派了孩子来,不知是何人,还给了我一张纸,说是给府上送过信。”
管事将掌柜知道的内容仔细记下,拿着那张掌柜递过来的纸看了眼,确认了字迹:“确实收过和这字迹一样的一封信。”
掌柜点头:“我担心小孩子说浑话,毕竟是送到尚书府,不敢造次。”
管事将纸放在桌上:“这纸我会给小姐看。”
掌柜应声。
傅辛夷一到前厅小厅处,管事和掌柜起身先后行礼:“小姐。”
掌柜偷瞄了一眼傅辛夷,一下子就认出了人,心里头恍然:昨个小公子就是傅小姐!
傅辛夷笑了笑,还没和掌柜说什么,管事就将桌上的纸拿起,送给傅辛夷过目:“小姐,昨日您出门去过的店内,又有一个孩子去了这家花鸟铺,给您订了一些植株。对方要求按着日子给府上送花草。”
傅辛夷微愣,接过纸看了眼。
纸上写了二十四种花草,只一眼傅辛夷就认出了内容:“……花信风。”
管事没懂,疑惑问了一声:“什么花信风?”
傅辛夷看了眼字迹,认出是那天画小太阳的人。
“风有信,花不误。”她眼内带着疑惑,却还是温和和管事以及掌柜解释,“这是一种戏谑的说法。风会带来时节的信,告诉特定的花,今日该是绽开的日子了。”
掌柜恍然,原来是正当时的花名录。
傅辛夷继续解释:“皇历将天下时日分成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这里二十四种花,正好是从小寒开始,到来年谷雨后结束,代表了其中二十四候。”每十五天一个节气,其中每五天算一候,会有一种花盛开。花期虽不算固定,但也不会有大差。
在她心里,这大约是喜花草者最浪漫的告白。要是有一天她有喜欢的人,那她必然会悄悄的送这么一回礼物,将情感寄托于花草的浪漫中。
但不对。
傅辛夷拿着纸再看了两眼:“前朝就有花信风的说话,但到现在都少有这么详细。”至少要再过百年后,温差渐变暖一些,那时才会有这般固定的花信风说法。如今对花信风的讲法,最多只精确到寥寥几种花。
掌柜见傅辛夷陷入思索,谨慎开口对她提示着:“我听说这位公子哥打算功成名就之时再来找小姐,按着时间,似乎正好是殿试之后。”
春闱在杏花开时,二月初九。
殿试在四月末,正好是立夏前,谷雨后,也就是说谷雨阶段送完最后的花,正正好好迎来殿试结束。
傅辛夷抬眼看向掌柜,微歪头:“你是说,送信的人会是要参加春闱的人?他还自信能进入殿试,并且功成名就?”
掌柜拱手:“小的就是一猜,做不得准。”
傅辛夷手指抚上写了字的纸。这纸比府上的纸要粗糙一些,看着不是有钱人会用的。但从送信和送花的行为来看,这人自傲、自信到了极为嚣张的地步。
她一瞬间想到了封凌,却又不敢确信。
封凌现在才几岁?为什么会送她礼物?这人又怎么会知道二十四番花信风这一个事情?那太阳又是怎么回事?从上回接触来看,性子不太像。
他甚至只见过她一面。
不对,也不对。
说书人曾经说过,封凌待人极为友善,同时也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他为了能够爬到那么高的位置,将自己能够利用的地方都利用到了极致。帝王恩宠,丈人相助……如果说真有这么一个人,家境贫寒却还能设计对付卢家,只可能是封凌。
他早就瞄准了她,想要娶她。至于她到底是否是个瞎子,是否是个良配,那都不重要。
婚事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仅仅是个工具。
傅辛夷心往下沉了沉。她敬佩他,欣赏他,怜惜他,可若是这等心计被用到了她头上,她又觉得失望和恐慌。
他是个骗子。
“小姐。”良珠小声在边上提醒了一声。
傅辛夷掩盖自己异样情绪,将纸交还给管事:“要送便送了。白来的,为什么不要?验过安全后放到院子里。这些时日劳烦掌柜了。”
掌柜敏锐觉得傅小姐心情不大好。他再度行礼,不敢口花花说点逾越的话:“不劳烦,不劳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