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奶酪西瓜
她想了想自己库存的那些干花,最终还是决定采用菊花。为了给一位女眷做菊花画, 她特意将许多菊花放去陶罐中封存了, 如今不需要等个把月就可快速用上。
傅辛夷见两人什么要求都没,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在悲伤面前再多的温和都会词穷, 言语终究薄弱。
倒是十二皇妃再度镇定下来, 朝傅辛夷露出一抹浅笑:“让傅小姐见笑了。世事无常, 我也没想到自己活了那么久, 身子竟跟着积攒了不少毒。原以为调理了那么久……”
她说着, 唇颤了颤,终是说不下去了。
毒?
傅辛夷想了想,对十二皇妃说:“我中毒了那么多年,比殿下更知道中毒是什么感受。我看不见东西, 意识混混沌沌好似在云端。我听得见人声,却不懂人意。拿得起东西,却写不了一个字。”
比惨还是她惨。
“是有人没放弃。他们给我一天天治疗,一日日调理,我才能这样正常站在殿下面前。”傅辛夷注视着十二皇妃,想着她当初在河岸集市的笑颜,“殿下现在最需要的是要珍重自己身体。对于十二皇子殿下而言,您现在是他最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人。”
谁都伤心,没有一个是例外。
十二皇妃眼睛早就哭肿。眼泪刚好不容易止住,在傅辛夷的话下又有点决堤。她强忍着只用手帕再度擦了擦眼泪,朝着十二皇子难看笑了下:“我和傅小姐有点体己话想要说。”
十二皇子拍了拍皇妃,轻叹:“我去前厅看一眼。”
他朝着傅辛夷点了下头,借着去前厅的理由给了两个女子充分的对话空间。原本傲慢与独占心极强的青年,在生死和爱人面前,依旧脆弱不堪,背影看着都是如此萧瑟。
十二皇妃才记起要给傅辛夷位置坐,还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
茶水温热,看起来是一直备好着的。
十二皇妃这辈子被宠着长大,受着最好的教育,顺从着长辈们的教诲。她第一回 觉得无措和失败,全在自己没能保住自己最想要的孩子上。
“说来好笑。”十二皇妃朝着傅辛夷说,“我很嫉妒你。”
傅辛夷听着这话,困惑点着自己:“我?”娘亲没命,自己中毒那么多年,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情况。
十二皇妃点头。
她想对傅辛夷笑一下,但很难勾起唇角。尝试后失败了两次,她终还是选择一脸难过继续讲着话:“我出生肖家。肖家为世家,一直以来信奉的便是家族至上。即便是我先生那样与众不同的人,她也一样深受影响。”
傅辛夷静静听着。
十二皇妃是个很简单的人。
一个复杂的人不会将自己的心思随便说给别人听。十二皇妃这样的身份和性子,让人想象不出她是出自利益至上的肖家。
“十二皇妃的位置,肖家争取了很久,最后是被我撞大运碰上的。”她眼内怅然,“多大的运道。最可能成为皇妃的你中毒。其他几家适婚的女子,不是和皇后母族关系太近,就是和其他皇亲国戚关系不浅。就连肖家内,也是因为我和十二皇子见过,他对我有点好感,这才得以被选中。”
傅辛夷听着却没觉得撞大运。
十二皇子是喜欢自己皇妃的。若说换一个女子,他不一定能做到如此护着。再说,她娘也不乐意她嫁入皇家,她自己也不乐意。
“嫁入皇家,我必须有才华,有品德,上能到皇后面前伺候着,下要可以教养好孩子。”说道这里,她声音颤了颤,“前提是,我得生下孩子。”
她的路很难,所有的步骤都很关键,缺一不可。
她注视着傅辛夷:“你知道么?这个孩子没有了,府上就要多一个女子。她可能是肖家塞进来的,也可能是陛下或者娘娘送过来的。你与我不一样,中毒后依旧可得到细心照料,恢复后还可以找个喜欢的男子成婚,不会有任何的压力。外头天塌了,傅尚书都能替你扛下。在肖家,你连十岁都活不过。”
别说在肖家,放在任何一个寻常的百姓家里,养她这么一个中毒失明的傻子,那都是沉重的负担。
傅辛夷明白十二皇妃的意思。她轻弯了眉,温和认同十二皇妃的话:“如果要这样说,我确实是幸运的。殿下一样是幸运的。殿下生于肖家且能活到现在,比天下无数人都幸运上了千万倍。而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又是一种幸运。”
她又举了假设:“但要是殿下依旧生在肖家,可每日得过且过,还有机会嫁入皇家么?皇妃人选,殿下也说了,人品才华缺一不可。家中主母的身份,不是谁都可以轻易胜任的。”
傅辛夷知道皇家人很难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们有后代才可以更好去追逐皇位,有子嗣才能确保国家的正常运转,而不至于出现太多的权利更替。群臣会考虑很多细节,才逐渐将自己支持的目标展露出来。
十二皇子再怎么喜欢自己皇妃,也做不到拒绝府上添人。
所以……
“所以殿下如今要做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一年内养好身子。”傅辛夷劝说,“我知道殿下想要孩子,思虑过重反而不适合要孩子。”
十二皇妃没想到傅辛夷对这方面也有了解:“傅小姐也了解过这些?噢对,顾姨娘有身孕。”
傅辛夷笑了笑:“是。这段时间殿下需要做的就是吃好喝好,让自己开心一些。殿下喜欢画画,这段时间最多用墨汁稍微画一些,绝不可用各种颜色。”
十二皇妃愣住:“不能用颜色?”
傅辛夷才对良珠说过,这时又对十二皇妃说细致了些:“我才和人说过,朱砂是有毒的。画画用的颜料很多取自石头、植物,看起来好看,平日里也看不出什么毒性,不过成分上一旦和人接触,时间长了很容易导致人中毒。这种中毒有的还好治,有的伤了脑子,那是不可逆的。我家大夫是毒医出身,所以知道一些。”
还能伤脑子?
十二皇妃身体挺直了一些,茫然:“我,我怀了这段时间无聊,还画了不少……”
傅辛夷跟着一惊,又赶紧提出了解决方法:“要是殿下实在想要画画,手上得戴着手套,口鼻都要用布捂住。不能是轻薄很容易透过的布,得是能让颜料粉末透不过去的布料。”
十二皇妃忙点头:“嗯。要是有空,可否让那位大夫也替我来看看身子?”
傅辛夷当然乐意:“好啊。只是调理身子还得看太医。他最多只能帮皇妃你检查一下,再看看是否需要去毒。”
十二皇妃应声:“这样足够了。”
这么聊了聊,十二皇妃心情平静了许多。
她甚至有心来询问起傅辛夷:“傅小姐可考虑了婚事?打算什么时候定下?”
傅辛夷被问到这个,不自觉又想起封凌。
她这人性子缓,只说了:“顺其自然吧。婚事要是有合适的人,我自然会考虑。孩子也一样。没有孩子,和适合的人平淡过一生也可以。”
历史上封凌是有后的,就是她忘记了具体有几个后代,更记不得是男是女。
“嗯,确实不用仓促决定。”十二皇妃想着自己先生那种例外,觉得傅辛夷可以更自在一些,“我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皇后娘娘这样的性子,会和云夫人成为挚友。”
她对着傅辛夷淡淡勾了唇:“所有的负面情绪撞上你们这样的人,似乎都能被缓解。如同人泡了一个舒坦的热水澡一般。”
傅辛夷听着这个比喻,歪头:“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十二皇妃想了想:“是有点奇怪。”
就和她难过了那么多天,竟被她嫉妒的人安抚下来那样奇怪。
第56章
偏厅内, 傅辛夷和十二皇妃低声聊着, 从天南讲到地北。
十二皇妃喜欢画画,多是聊些她学画时的趣闻, 而傅辛夷则是和她聊关于花的事情, 也讲每一种花的含义。
傅辛夷对嫁入皇家没有兴趣。傅府对于所有有权继承大统的皇子而言,都有拉拢的利益必要性。十二皇妃和傅辛夷之间没有必然的矛盾, 原先那些隐藏在皇妃心头的不甘和嫉妒自然烟消云散。
十二皇妃性子并不像肖家人。她有一点傅辛夷的温和,又有点皇后娘娘有的大气, 还有一点受自家先生影响的洒脱。难过还是难过的, 精神倒是和缓过来,能够好好聊天,并乐意去吃点东西了。
她吃了一块糕点,还去叫了人:“去厨房再拿点糕点, 做点汤羹来。傅小姐来了这么久, 怎么就喝两口茶?”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应声,转头将事情吩咐下去, 并去前厅告知了十二皇子——十二皇妃精神恢复了一些, 。
十二皇子听到这话, 凝视小棺材良久:“嗯。”
他的难过太过复杂, 比十二皇妃的难过复杂得多。一个健康的子嗣是必要的, 他即使觉得不急,但不管是父皇还是身后跟随自己的兄弟,都比他更为着急。
“送傅小姐的时候记得和她说一声。若是有空,让她多过来转转。”十二皇子吩咐下去。傅辛夷身后站着的人很多, 也是唯一一个交好后,能让所有人暂且缓下催他步子的人。
小太监应声。
傅辛夷在这边好吃好喝,虚心向十二皇妃讨教如何画画,另一头的封凌则认真在考虑如何才能见傅辛夷一面。
到了他这个时候,再看书也难以短期提升殿试的水平。以他那么多年官场经验来说,同期的那些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殿试现场答题,现场批卷,现场出成绩,整个过程快得让人没多少空去思考。提笔写就是。
所谓小考小玩,大考大玩,不考不玩。
……算了,不给自己找理由。
封凌在国子监深深叹了口气: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去傅辛夷面前晃悠了,不知道傅辛夷心态变了没有。她要是还不肯和他成亲,那他……
唉,烦恼。
谢宁探头探脑,蹑手蹑脚出现在封凌周围,双手环着,揣着一个油纸袋,见到封凌后压低声音喊他:“兄弟,吃鸡么?烤的!用的上好香木,可好吃了。”
封凌闻着迎面而来的烤鸡香味:“你怎么带进国子监的?”
谢宁嘿笑:“哎,这就是在国子监的乐趣。喝酒吃肉打牌,三大乐趣,缺一不可。”
说着,他将烤鸡拿出来,撕了油纸袋上面一块,扯了个鸡腿给封凌:“吃。吃了就不能去告诉先生。”
封凌觉得还好谢宁的先生不在场,不然能被谢宁给气死。他接受了鸡腿,慢吞吞啃了一口。
香木烘烤的鸡,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皮一层、油脂一层、肉一层。三层混杂在一起,鲜咸和甘甜充斥满嘴。最绝的还是这鸡肉不知道怎么做的,竟然嚼两下还有汁水溢出。
好吃。
封凌吞咽下一口,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谢宁吃了个满嘴油,一边吞咽一边努力和封凌说话:“怎么叹气?你现在可是京城最当红的会元哎?走出去都有人想给你送钱!多好的事情!”
封凌瞥了眼没心没肺的谢宁:“你倒是心宽。”
谢宁觉得封凌是在嘲讽自己,不服气:“吾香得……我想得事情可多了好么!”他将嘴里的鸡肉彻底吞下去,咬字才清晰起来,“我和詹达单方面约好了,我以后要进大理寺。像任巡这种事情,绝不会由于大理寺疏忽,从而再牵连到詹达这样的人!”
“任巡是自缢,仵作和当时的官员处理都没有错。”封凌这般说着,“当时的案子拆开来看更清楚。最重要的不是大理寺倏忽,而是大理寺刻意忽略了任巡女儿任欣颖的再度报官。卢景龙最后被判,任欣颖的事情只能说是成了本案一个引子。当年为什么忽略,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自缢又不可能变成他杀。
至于后来变成最后那样一场闹剧,参与的每一个人都是推手,包括封凌自己。
谢宁觉得鸡肉不香了,往封凌那儿靠了靠,虚心求教:“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封凌看了眼谢宁:“大理寺是要进的,但制定更合理的法律才是你更应该考虑的事情。眼光放长远一些,你才能走得更加长远。有法可依,天下官员皆可按法按例行事。”
谢宁琢磨了两下:“对,有理。难怪你是会元。”
封凌考谢宁:“那除了卢景龙和卢旺申,你可考虑过还有什么原因,会导致任巡自缢?”
谢宁懵了:“嗯?还有什么原因?”
太多了。出生就带来的不公平,翰林院官位上升考核的疏漏,内部官员抱团问题,南北区域官员敌对问题,翰林院地位直线上升所带来品级不符的隐患问题……
封凌有的能说,有的不能说,干脆就留下一句:“自己想。方向越多,写得越完善,考场上分数越高。”
谢宁忙点头:“好的好的。再来个鸡翅么?”
詹达不在京城,封凌又成了会元。谢宁将原本对兄弟的一成好,变成了现在对封凌态度的十成好。
封凌接过鸡翅慢慢继续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