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故筝
宋珩回到王府中,却是又做了梦。
这回梦见的少女,作的正是周家宴上的装扮。
丁香色长裙,素色罗纱。肌肤掩于纱间,若隐若现。
第4章
齐春锦恹恹地倚在桌案边,王氏进门瞧见了也不意外,她将一盅热汤放在齐春锦跟前,眉心皱起,忧虑道:“还是该请个大夫瞧一瞧。”
这频频做梦的怪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但想来京城的大夫应当是比定州的强。
这厢齐春锦捧着汤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面上神色却仍旧恹恹,不见好转。
哪能好呢?
她昨日才见到了摄政王,谁晓得回来后就又做了梦。
现在齐春锦都快怕死了,总觉得明个儿小命就要不保了。
“多陪姑娘四下走走。”王氏抬手轻点了点齐春锦的额头:“今个儿就别贪睡了。”
齐春锦连连点头。
她也不敢睡了。
王氏身边的大丫鬟收拾了汤盅,一行人很快离去了。
齐春锦这才跟着踏出了房门:“我去瞧瞧父亲。”
二房的院子不大,齐诚的书房挨着也不远,没几步,齐春锦就到了门外。
门是开着的,齐诚身边的小厮福六正守在那里。
门内却是传出了一道柔柔的女声:“这几日辛苦二老爷了。方才我听底下人说,弟妹在厨房亲手给锦儿熬汤。便也让身边的王妈妈熬了汤,特地给二老爷送来,也好抚一抚这些日子的疲累。正巧,语柳、语芙也想来拜见叔叔……”
齐语柳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她笑道:“二叔,我母亲身边的王妈妈最擅做汤了,您快尝一尝……”
齐春锦一下子便不大高兴了。
她不喜欢两个堂姐,自然也不喜欢堂姐这样同她的爹爹说话。
齐春锦迈过了门槛,连忙唤了声:“爹爹。我的册子呢?我要瞧。”
齐诚正焦头烂额。
大哥齐正没了,齐家的事务一应落在了他的肩上。偏他在定州待了太久,处理起京城的事,实在不容易。这会儿哪里想喝什么汤来抚慰疲累,他只想谁也别来打搅,容他一个人仔细梳理齐家事务。
这会儿乍一听见女儿的声音,齐诚忙抬头看了过去,笑意涌上脸:“锦儿,快来,到爹爹这里来。”
齐家兄弟,齐正人如其名,五官生得周正英俊;齐诚则儒雅俊美,一笑起来,就显得温柔亲和。
齐语柳和齐语芙,何曾在齐正的身上见到这样慈爱的父亲模样?当下酸溜溜地看了齐春锦一眼。
齐春锦却没有看她们,她径直走到齐诚跟前,抓起了桌案上的册子,这才微微侧过身子,唤了声:“大伯娘。”
“你们姐妹说话,我就不多留了。”林氏将齐语柳姐妹往前推了推,随后冲着齐诚的方向微微福了下身:“今日就留她们姐妹,多叨扰二老爷了。”
说罢,她起身往外行去。
齐春锦这才看见,林氏的发髻间还别着几朵细碎的白花,随着她行礼起身的动作微微颤动。
齐春锦眨了下眼,扭头去看齐诚,齐诚正冲她道:“锦儿,你先瞧瞧……这是京城画师顾先礼的手笔。”
齐语芙心下不屑。
齐春锦还没改掉那个爱看闲书的毛病!而二叔竟然就这般纵容着!
齐语柳在一旁笑道:“我还记得幼时,二叔也总带些书回来给我们瞧,还有些玩具……那件木头马,妹妹最爱不释手了。”
齐语芙倒也反应快,很快便跟着道:“是啊,每年上元节,二叔还会驮着我们去看花灯。”
齐正从来不屑这等事,齐诚却极有耐心去哄外甥女。小时候,齐语柳姐妹也是当真喜欢过这个二叔的。只是后头渐渐才发觉,二叔这样不是对她们好,而是要害了她们。父亲齐正那样严厉,勒令她们一心学习女红、读女戒,在闺中养出了好名声,再为她们选了一门好亲事……那才叫好!
瞧瞧,齐春锦不就被齐诚害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吗?
在周家宴上闹一回笑话,都不过是小事。往后闹笑话的时候只怕还多着呢……
齐语柳姐妹心口不一地回忆着往昔。
齐诚在一旁听得也有些感慨。
正是因为这样,大哥多次斥责他,大房与二房反倒渐行渐远了。再等到他们二房举家迁往定州,昔日情谊已然不剩下几分了。
齐春锦听得不高兴,她拽了拽齐诚的袖子:“爹爹背过我去看花灯吗?”
“自然是背过的。”齐诚连忙压下了心头的感慨,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你幼时硬要跟着我和你娘登青云山,谁晓得走到半道就不肯走了,便是爹背着你一路走到青云观里去的。”
齐春锦抿起唇角,露出了一点娇软的笑容。
她这才翻开了手里的册子,上面绘的是花鸟虫鱼,淡淡墨色绘就,轻点朱砂,画面便活了一般……
“好看。”齐春锦道。
“只可惜这顾先生的画册并不好买。”齐诚遗憾道。
齐春锦将那册子宝贝似的捂在胸口,点点头道:“一本就够了。”
齐诚笑了:“那下回爹爹再给你寻别的去。”
“嗯嗯。”
齐语柳和齐语芙顿时发觉到,她们被齐诚忽视了。
那方才那番忆往昔的话,岂不是白说了?
都怪齐春锦。
齐语芙暗暗皱眉。
长了一张小家子气的狐媚脸,就连性子也小家子气。这般年纪了,竟还不懂得收敛,还冲着父亲撒娇……
此时齐诚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她们,只是却面露难色,道:“语柳、语芙……”
齐语柳眉间微蹙,柔声道:“二叔可是还有别的事要处置?是我们叨扰二叔了么?”
齐诚:“是。”
齐语柳:“……”
齐语芙哪里受过这样的憋屈,当即也不愿再留着讨好齐诚了。她勉强压下了心头的不快,躬身道:“那我和姐姐就先告退了。”
齐诚:“好。”
齐语芙:“……”
竟然没有一点挽留的意思?
母亲不是和她们说,二叔过去很疼爱她们吗?
她们脑中幼时的记忆,也做不得假啊!
齐语芙忿忿离开了院子,齐语柳紧跟其后。
“你方才那么急走作什么?”齐语柳没好气地道。
“二叔看也不看我们一眼,还留那里作什么?”齐语芙仍在气头上,才走出院子几丈远,便毫不顾忌地将火气撒了出来。
“你忘了母亲的话了?”齐语柳面色微沉。
“我没忘。”齐语芙咬了咬唇:“牢牢压住王氏和齐春锦,如此才不失大房的威势。还要讨好二叔,如此我们才有所倚靠。”“可齐春锦方才分明是故意的,二叔也实在太宠她。那样的恶气,你忍得了,我忍不了……父亲在的时候,我们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可父亲不在了。”齐语柳冷冷提醒她。但随即,齐语柳又放缓了口吻:“你何必同齐春锦一般见识?周家宴已过,要不了几日,齐春锦就会知晓,在摄政王跟前出了风头,是个什么下场。”
齐春锦倒不知自己会有个什么下场。
她从齐诚那里拿了两本册子走,欢欢喜喜地回了自己的屋子,昨夜绮梦带来的烦扰,也被她忘在脑后了。
而王氏一面命人去四下寻医,一面让丫鬟拎了些糕点到齐春锦屋里去。
那丫鬟不久就回来了。
王氏瞧了瞧空掉的食盒,笑道:“索性锦儿是个心宽的,那样噩梦连连,却也不曾食不下咽。否则真是要愁死我了。”
丫鬟却没能跟着露出笑容。丫鬟皱起眉道:“方才奴婢听姑娘身边的莲儿说,今日大房太太到二老爷的书房去了,还送了汤。大姑娘、二姑娘也去了……”
那丫鬟将莲儿说的,统统都说给王氏听了。连那林氏作的什么打扮,脸上什么表情,都同王氏说了。
王氏身边的程妈妈当下变了脸:“这民间有句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大老爷的丧期早就过了……这大太太,怎么丝毫没有顾忌?”
王氏站起身来,面色不变:“我正愁没有由头呢,她倒自个儿送上来。”
不多时,王氏便到了老夫人的房中。
老夫人并不大待见王氏,只是如今她得倚靠二儿子过活了,自然也要给王氏留些脸面了。老夫人便让身边得力的刘妈妈去迎了王氏。
刘妈妈笑着道:“老太太□□着呢,方才还叫我备下燕窝给二太太补身子……定州苦寒,也没个好东西。”
王氏心下冷道,原来她们也知定州苦寒,那又怎么舍得将齐诚赶到定州去?
王氏淡淡笑道:“老太太为我费心了。”说罢,她话音一转:“大哥的丧期已过,我想着从明日起,也该让家里的女孩子多去外头走一走了。”
老夫人点了下头:“你说的是。尤其语柳、语芙,该往林家、冯家去一趟……前两日,林家的当家太太还问起了语柳。”
林家、冯家是齐语柳姐妹定了亲的人家。
齐正的官儿不大,但好歹有官职在身。
齐诚并无官职。
如今齐正去了,齐诚未必能撑起齐家。就怕这两家生了别的心思要悔婚。可不得多往府上走一走,好生笼络感情么?
王氏又道:“今日远远瞧见了大嫂,大嫂头上怎么还戴着白?”王氏皱眉,忧虑道:“如今大哥的丧期已过,这样恐怕不大好。”
老夫人一听这话,登时拉下了脸:“老大的丧期是过了,但他始终是你们大哥。怎么?连为他多守一些日子的丧,都不肯了?”
齐正去了,老夫人心里最是悲恸。林氏头戴白花,她是知道的。她甚至巴不得林氏一辈子为齐正戴白,时时刻刻惦记着齐正。那样才让她觉得,这世上不止是她还念着自己的大儿子,林氏一样日日念着齐正。王氏这番话,一下就让她不痛快了。
王氏也不气,只淡淡又道:“可是老太太,外头的人虽然不说,可私底下,谁不知道大哥是遭了摄政王的斥责,这才病了的。若是大嫂再这样下去……叫外头的人瞧见了,只怕要说咱们齐家对摄政王心怀怨愤了。”
老夫人心底那点火气,刹那消了个干净。
不仅消干净了,转而还涌出了无数恐惧。